第40章
“不用了,我不離婚。”
三樓書房裏, 陳璟禮和陳正祥面對面坐着。陳正祥手放在扶手上,輕輕敲了敲,緩緩開口:“之前你出事, 打亂了集團很多計劃。多個項目需要臨時找人接手……”
陳正祥指的時陳璟禮出事前主導的那些項目,因為他的身份和能力, 管的一直是集團核心的業務和項目,突然出事, 對集團和陳正祥來說的确麻煩, 這種麻煩甚至蓋過了陳璟禮本身的安全和健康。
這一點陳璟禮以前明白,但并不在意。現在也明白, 卻無法和過去一樣無動于衷。
陳璟禮平靜道:“抱歉。”
陳正祥自認對他很了解, 知道陳璟禮性格如此, 所以從未對他冷淡的态度有過意見。
“你明白就好。你的身體不只是你自己的, 也是集團的。”陳正祥淡聲道, “你的任何意外,都會給集團造成不小的影響,也會給我和陳家帶來不少麻煩,你明白麽?”
“我明白。”
陳正祥滿意點頭,手指在扶手上又敲了兩下,“當時你出事,治了差不多一年, 國內外的專家都會診了一遍, 但效果不好, 你始終還是……渾渾噩噩的樣子。陳家和岱安未來不能沒有人, 含煜年齡雖小, 但性格堅韌早.熟, 那時候陳家的擔子只能落在他身上。”
“含煜很合适。”陳璟禮說。
陳正祥擡眼看他, “不如你合适。”
陳璟禮表情沒變化。陳正祥繼續說:“你從小在我身邊長大,小學時就和我一起出席在談判桌上,無論是能力還是膽識……”
他頓了頓,口氣沒變化,“含煜還有很多路要走,很多地方需要向你學習。你是陳家的長子,我法定的繼承人。現在你恢複正常了,岱安的未來自然還是靠你的。”
“我聽您的安排。”陳璟禮語氣平靜。
陳正祥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不算明顯的笑容,“你的繼母,弟弟妹妹……還有你妻子,這些人都将是你的責任。含煜是你弟弟,将來你們是要并肩作戰的,平時有時間可以多指導他。”
“好。”陳璟禮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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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正祥非常滿意,陳璟禮和過去一樣,對他“言聽計從”,雖然看起來沒什麽人情味,但他們陳家不需要這種東西,只要能帶領岱安輝煌的走下去,這些會讓人失去理智和判斷的東西有什麽重要呢?
陳正祥非但不讨厭陳璟禮冷漠到近乎冷血的性格,相反非常喜歡、欣賞。
因為他們是一類人啊,陳璟禮就是按照他的喜好和要求長大,完完全全是他個人“培養”的優秀成果。
正事說完了,便開始說私事。
陳正祥的語氣輕松了一些,“關于你和楚煙的婚姻,我和她父親楚明德在生意上有些來往,便一起促成了你們的婚事。楚煙的性格你應該也算了解,雖然家世略差,但外表出衆,言行大方。我個人是滿意的,如果你不喜歡,可以離婚。”
陳璟禮沒有立刻回話,陳正祥又随意地說:“與你适齡的女生很多,家世相當,随時可以開展新感情。”
十幾秒的沉默後,陳璟禮搖頭:“不用了,我不離婚。”
陳正祥挑了挑眉,似是有點意外,“嗯?”
除了方才沉默的十幾秒,陳璟禮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常,“我沒有時間和精力經營第二段婚姻。”
陳正祥笑出來,“你考慮的很周到。婚姻對你來說不重要,的确不值得再浪費時間尋找新伴侶。你和楚煙也相處了一年,彼此應該很了解,楚煙雖出身一般,但不惹事,不會給你和陳家帶來麻煩,也算是合适的人選。”
陳璟禮不置可否,沒有說話。
談話差不多結束了,陳正祥又叮囑了兩句便讓他離開了。
陳璟禮走到門外,擡手按了一下心髒的位置。面無表情地下樓。
樓下,楚煙和于曼已經聊到各種膚質适合的護膚品,連陳心悅也加入了話題,和她們分享班上女孩子背的包和首飾,除了陳含煜始終沉默,顯得格格不入外,氣氛倒是十分融洽,看看起來真像一家人。
他們聽到了腳步聲,停下讨論,陳心悅臉色一白,險些失态地躲到于曼身後,還是于曼眼疾手快抓住她,眼神微含警告,轉頭變換表情,笑着和陳璟禮打招呼。
楚煙起身,于曼母子三人也起身,陳璟禮淡淡回話,沖于曼微微颔首,便帶着楚煙離開了。
陳璟禮下來後,陳正祥也沒出現,于曼又等了半個小時,始終沒有等到陳正祥喊陳含煜上去。于曼表情有些維持不了,露出一絲憤恨和不滿。
兩個孩子吓了一跳,陳心悅往兄長身邊躲,陳含煜露出和年齡相符的不安和緊張,小聲說:“……媽媽?”
于曼深吸一口氣,松開握緊的拳頭,笑着說:“沒事。我陪你們回房間,含煜之前不是參加競賽了嗎?媽媽看一下你的試卷,心悅你也一起,看看哥哥是怎麽學習的,再不長進你爸爸就不要你了。”
陳心悅張大嘴,像是想哭,接觸到母親嚴厲的目光,身體抖了一下。她覺得大哥回來後,整個家裏好像都變了,她很害怕,也很不安,連一向溫柔和善的母親也嚴厲了不少。她雖是嬌生慣養,但正是因為從小被寵着長大,對旁人的态度更加敏銳。
陳心悅到底還是沒有哭出來,将眼淚咽了回去。陳含煜握住她的手,陳心悅可憐地喊了一聲哥哥。
于曼走在前頭,發現兩個孩子沒跟上來,回頭不耐煩地看了兩人一眼,兄妹兩人慌忙跟上去,一起走進電梯。
……
回去的路上,楚煙忍了忍,還是好奇地問道:“含煜和心悅似乎有點怕你……尤其是心悅,她好像還在發抖,你做了什麽,她這麽害怕啊?”
陳璟禮腳步頓了一下,說:“不知道。”
楚煙就知道是這個回答,倒也不失望,只是的确忍不住好奇,說不定陳璟禮會回答呢。
事實是清醒以後的陳璟禮嚴格貫徹他“冰冷、冷酷”的人設,不會滿足她這種無聊的好奇心。
楚煙聳了聳肩,繼續往小樓走。陳璟禮卻突然開口,“你覺得是為什麽?”
“啊?”楚煙沒有想到他會問自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看到陳璟禮淡漠的表情,她思考了一下,說:“大概是因為你看起來太冷,不好相處,有點兇……所以讓人害怕?”
陳璟禮怔住,似乎對她的答案很意外。
“那你怕麽?”幾秒後,陳璟禮問。
楚煙點了點頭,一臉後怕的表情,“我也害怕。”
陳璟禮抿唇,不再說話。楚煙微微仰頭,觀察他的表情。
“嗯。”陳璟禮說完這個字就重新擡起腳步,快步往小樓走。
楚煙立馬追上去,忍着笑拉住他的手。陳璟禮條件反射想甩開,手腕動了動,卻又停下,維持着被女人抓住的動作。
兩人又停下,楚煙笑盈盈地說:“怎麽這麽單純呀?我說什麽就信什麽?”
陳璟禮冷漠的表情出現一絲裂縫,眼神帶着困惑。
楚煙擡手揉了一下他的腦袋,嘆道:“騙你的,太容易上當了吧?”
兩人同時愣住,不過楚煙反應快,她松開了陳璟禮的手腕,舉起雙手,表情無辜的笑了笑。
陳璟禮也恢複面無表情,只是餘光掃向剛才被抓着的手腕,眼神沉了一下。
楚煙以為他生氣了,便掰着手指頭說:“單純,可愛,善良。摔倒了會哭,會撒嬌要吹吹,還會幫我做家務,和我一起做飯……今年的年夜飯還是我們一起準備的呢。”
陳璟禮表情再次怔住,楚煙繼續說,“你還會給我送花,雖然是摘的院子的,還被人吓得摔得一身泥……”
陳璟禮表情有些不自然了,不過光線暗,楚煙看不清楚。
“會保護我,害自己險些被車撞。”楚煙放下手,認真地說,“我為什麽怕你?”
陳璟禮表情空白,竟一時有些像過去的小傻子。楚煙心神微動,正要補充,就聽到陳璟禮啞聲說:“那不是我。”
怔住的人換成了楚煙,十幾秒後,她說:“是你,你們是一個人。”
陳璟禮沒再說話,他的沉默卻讓楚煙情緒微微失控。
“你們是一個人,你就是他,他就是你。或許過去一年在你的人生裏微不足道,但那段時間真實存在過,那個可愛軟萌的陳璟禮也存在過,他是你的一部分,”楚煙調整了一下情緒,放慢語速,“因為……因為你現在恢複正常了,所以他暫時不見了,但你們怎麽會不是一個人?”
“你們長着一張臉,流着同樣的血,過去一年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都是你的大腦在做出指示,為什麽不是一個人?”
楚煙說到後面還是控制不了提高了聲音,此時此刻,她不得不承認,陳璟禮恢複正常,她是難過大于開心的。
雖然做過無數次心裏建設,她也衷心希望陳璟禮恢複,但這一天來臨,她好像真的沒辦法完全開心。正如陳璟禮所說——他不是他。
是的,楚煙最怕這句話。因為和他相處一年會為了她送花傻乎乎紮一手刺的小傻子……不見了。
她很想他,只是短短一天,她就想了他很多遍。人心真的很難控制,她無數次告訴自己,陳璟禮恢複了,她就離開,他們就離婚,陳璟禮有自己的世界,她不是他世界裏的人,他們都應該回到屬于自己的世界,過去相處的時光,很美好,但也不現實,她不可能在陳璟禮恢複正常以後,繼續維持這樣的關系和生活狀态。
但她……
陳璟禮沒提離婚,她也沒提離開。楚煙甚至幻想着……有一天可以和熟悉的璟禮重新見面。
她抱着這樣不切實際的期待,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真心的祝福陳璟禮,甚至以妻子的身份和他一起見态度轉變的陳家人。
她在适應……适應正常陳璟禮的生活。
可是……
楚煙輕輕喘了一口氣,再擡頭時已經挂上熟悉的笑容,“抱歉,我說的有點多,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意思是在生理學上,之前你只是大腦受傷,可能不太清醒,但過去和現在,你們都是一個人。”
陳璟禮點頭,聲音聽不出情緒,“嗯。”
“剛才和媽聊天,她說你三年前的手術風險很大,有沒有恢複好,要不要再去醫院詳細檢查一下?”楚煙很快轉了話題。
“當時手術的确有風險,”陳璟禮沒有隐瞞,語氣平緩,“不過很順利,出院時已經完全康複,後續時常複查。”
他停了一下,又補充:“出院後的第一年時常去醫院,包括心理診所。”
楚煙驚訝,沒想到他說的這麽詳細,“就是說你出事後的第一年,一直在治療是嗎?”
陳璟禮點頭,楚煙松了一口氣,這樣算來,陳璟禮被陳家放棄大概就是兩年前,也就是在她來之前的一年,他開始處境不好。這讓楚煙心裏好受了一下,至少少受一年“罪”。
楚煙想勸他不要立刻工作,多休養一段時間,經歷了剛才一番“辯論”,她還是說不出口。
兩人沉默的走路,楚煙有心事,走的慢,陳璟禮竟也放慢了速度,走在她前面兩步。
快到門口時,陳璟禮突然開口:“有時間我會去醫院檢查,确定身體健康後再工作。”
楚煙意外,擡頭看他。
“不要擔心”——這四個字在陳璟禮嘴邊滾了滾,還是沒說出來。他抿了下唇,說:“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
說完就加快了腳步,率先進了樓,等楚煙進去時,他已經上樓了。腿長就是走的快。
楚煙站在客廳,回想陳璟禮剛才那句話:是妥協嗎?因為被念叨了一晚上,所以終于同意去醫院檢查?
無論是什麽原因,他能注意身體就是好事。不知道為什麽,楚煙覺得正常狀态下的陳璟禮,似乎……不那麽在意自己的身體。
就像,如果有一輛車行駛在臉上,他也會面無表情地站着不動。
真奇怪,怎麽會有人不在乎自己呢。
楚煙回想以前的陳璟禮,磕了碰了第一時間哭唧唧地向自己賣慘,眼淚一顆顆的掉,惜命的很,小小的傷口再哭兩聲就要愈合了。
楚煙搖了搖頭,嘆氣,頭有些疼。這樣的陳璟禮,她很陌生,想了解似乎也無從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