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師妹

左相那位嫡次女王靜妍有些失望,她向長樂公主封雲朝說想要觀畫,是料想那位不知底細的阿嫣手中拿不出什麽好東西。她原是準備下了謝世子那位未婚妻阿嫣的臉子,将人情賣給昭仁郡主秦煙。

據她所知,這位昭仁郡主是禦前紅人,父親還說,聖上的意思,還有可能讓這位郡主入太子府。

沒成想這人情沒賣成,還給那個小姑娘做了臺階,一躍而上。帝師的弟子,這個身份入侯府,身份也不會太低。真是失算,但她實在是不甘心。

照父親的意思,她是要進太子府的,不是正妃也是側妃。待太子登上大位,帝王心不可得,這個道理她明白,她沒有這麽異想天開要去争什麽帝王的獨寵。若是秦煙也能進太子府,那她是否可以提前在後宮找個同盟。

聽說這位昭仁郡主經營過馬場,同為生意人,也許她們能談到一塊兒去。不像那位自诩高貴的安家嫡長女,一副自命清高油鹽不進的樣子。

王靜妍正欲再開口,右肩卻被一只手按住,她疑惑地轉頭,是她的長姐王靜宜。

王靜宜一言未發,但她眸光冰冷,目含警告。

她的這位長姐,雖然平日裏不多言不多語,存在感極低。但父親提醒過她,盡量不要這位長姐對上。她咽下了未出口的話。

此時已是孟夏,園中花團錦簇,暖風拂過,空氣中充滿甜醉的氣息。

太子府的膳房廚藝精湛,美酒佳肴,歌舞伴宴,衆人皆盡興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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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府的途中,左相府的馬車上,左相的嫡長女王靜宜一改對她這位妹妹的裝聾作啞,冷冷開口:

“在你還挂着左相府二小姐這名頭的時日裏,給我消停點,于燕。”

聽見對方稱呼了自己曾經在揚州養父母家的名字,王靜妍目露驚訝,轉而面帶哀傷,

“長姐,你自小被養在高門大族,得到父親母親和兄長最好的照顧,沒有經歷過我不幸的遭遇,還要往我傷口上撒鹽嗎?”

王靜宜深知她這位妹妹是個善動心眼之輩,她不耐煩同這位周旋,話沒點明,這位妹妹似乎裝作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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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我只說一遍,不論是那位昭仁郡主,還是永定侯府謝世子,都不是你能招惹的。我對父親與你謀劃的那些事情沒興趣,別的,我勸你不要亂動心思。于燕,聽清楚了嗎?”

“你什麽意思,你知道了什麽?”王靜妍心中警鈴大作,對方兩次稱呼自己曾經的名字,是知道了什麽?不可能,父親是不會告訴她的,難道她是在詐我?

“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那位準姐夫這會兒還不知道在哪個花魁歌姬的暖床上呢!”既然這位長姐都不裝了,王靜妍也打算再同她虛與委蛇。

王靜宜沒再開口,賀霄麽,他沒來長樂公主的生日宴,是不想見到那個人吧。

對座這位傻姑娘還以為自己是在和她玩兒後宅話機鋒的把戲?

呵,京中水深,這位拿後宅學到的那一套妄圖玩弄人心,到時候怎麽丢了命都不知道。她難道想要給昭仁郡主做人情?

以那位郡主的做派,恐怕是不會買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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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謝長淵是推了公務去赴的宴,因為秦煙,自己幾次三番方寸大失,讓他很煩躁。

他的北衙禁軍是直屬聖上,這些時日朝中局勢緊張,他本可以置之度外,但如今謝照回來了。謝照領正四品明威将軍,是個武散官的虛銜,沒有實權,但保不齊哪天上頭就會給他指派一個實差。

若讓謝照爬到他的頭上,那他無顏面對泉下的母親。

自己不應為了兒女情長一再誤事,事已至此,他同秦煙是有緣無分。他欠阿嫣一條命,剩下的日子裏,自己更應全心全意善待阿嫣。

在謝長淵心無旁骛處理公事的時日裏,卻被突然從宮中出來的一道聖旨亂了心思。

聖旨上說,永定侯府世子謝長淵同阿嫣姑娘兩情相悅,但阿嫣姑娘出身不高,賜為永定侯世子側室,為貴妾。

聖人這是……将他的正妻的位置還留着,那是否……

阿嫣聽聞後是當頭一棒,不可置信,她一直以為被賜婚就是正室,卻出現了變故。

側室!貴妾!那不還是個妾!

枉自己搬出遺山大師,都還是這樣的結果,要怎樣才能成為長淵哥哥的正妻?難道她還要暴露身份?但,會不會帶來更多的麻煩?

阿嫣又怎能想得到,皇室不會随便賜婚一個不知來歷的女人給永定侯世子做正妻,那将是極大的不妥,也是對永定侯府的不尊重。

惠帝只是想給秦煙和謝長淵之間制造點障礙,還不會那麽沒分寸,給阿嫣側室的身份,就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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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梅雨時節,連日的陰雨,人都提不起興致。

賀霄約謝長淵在湖上泛舟,喝酒。

“這是新到的槐花釀,江南運過來的,取今年當季的新鮮槐花,泡入上好的女兒紅,靜置了一個月。酒家說,這酒再待月餘口感更佳,我偏不信這個邪,今日我們兄弟倆就試試。”

賀霄将面前的兩壇酒推了一壇到謝長淵面前,提起自己那壇酒,猛灌了一口。

雖說幼時的賀霄同現在的浪蕩樣子大不相同,但謝長淵已經習慣了面前這位公子哥兒如今放浪形骸的模樣。

謝長淵舉起酒壇,将壇口放在鼻尖輕嗅,一股酒香混着一絲槐花的清香溢入鼻間,他瞬間相信了酒家的話,再待一個月,這酒恐怕不止口感更加,槐花香味也會更加濃郁。

謝長淵仰頭飲了一口冷酒,酒水穿腸下肚,他突然意識到有些不對,這沒吃點東西墊肚,兩人一見面就提着酒壇悶飲,怎麽都像兩個失意人。

耳邊有雨點打在船篷上淅淅瀝瀝的聲響,簾外雨聲繁雜,簾內兩人都有着繁雜的心緒,謝長淵開口打破了這個沉悶的氣氛。

“今日怎麽想起約酒,下着雨,還在船上?”

不知是不是飲酒過多的原因,賀霄的眼眶有些充血泛紅,

“那日,她也去了?”

她?還是她?

謝長淵心裏居然立馬想到秦煙,又瞬間神臺清明過來。

“安家那位嫡長女?”

賀霄又猛灌了一口酒。

謝長淵當即了然,賀霄還是沒能放得下。

二人又開了兩壇酒,聽着雨聲對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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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時的賀霄不是現在這樣,其父那時還只是個兵部侍郎,對他管教極其嚴格,他滴酒不沾。

是從什麽時候起,他變成這樣?

每年的七夕,賀霄都會向安顏夕表明心跡,卻每一次被安家那位嫡長女拒絕,一年又一年,連他的父親都斥責他癡心妄想。

終于在幾年前的七夕夜他終于忍受不了,他質問安顏夕,

“軍中風險極高,若太子不幸亡故,你還要等他嗎?你為他等了這麽多年,值得嗎?”

“他若不在了,我也不會獨活。”安顏夕神色平靜,似乎認為自己的話是那樣的理所當然,雖然她同太子沒有婚約,二人甚至連話都沒說過幾句,但太子是她的執念。

安顏夕的兄長安文京是太子伴讀,從小她就因為兄長的關系,見過太子很多次,她欣賞他,她崇拜他。太子遲早會娶正妃,側妃,良娣,她也有足夠高的家世能入東宮,她只需要讓自己更優秀,她只需要等待。

賀霄也有他的執念,他的執念源于幼時的一次落水,那時他不識水性,父親時常按着他的頭入水讓他學,他越來越懼水,這讓他淪為了京中世家公子們的笑柄。

那也是一個梅雨時節,也是在一只畫舫上,不知是誰,趁他不注意推了他下船。他無力地在冰冷的水中撲騰,他還記得斷斷續續地聽見船上的世家公子站在船檐上大笑。謝長淵入水救了他,當他被救上船,那些世家公子依舊在嘲笑他沒用。

是安顏夕,不顧男女大防,将自己的披風解下來,披在他身上。轉身面向那些取笑他的公子小姐,她音調不高,卻擲地有聲:

“人無完人,每個人都有其強項,同時也有其弱項。每個人也不是永遠那麽順風順水,當你們遇見困境,到那時,你們也希望別人對你袖手旁觀?也希望別人對你這般嗤笑嗎?”

安顏夕出身大學士府,平日裏在一衆世家公子小姐面前,說話很有分量。

那一次為賀霄解圍,讓賀霄将她刻在了自己心裏,一年又一年。但在對方心中,同樣也刻着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賀霄這輩子也許永遠也沒辦法及得上的人。

在安顏夕一次次的拒絕後,賀霄離開了兵部,去戶部領了個員外郎的閑職,整日花間縱酒,不問世事,放浪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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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家大小姐也不一定能入太子府,太子似乎沒有那個意思,也許你還有機會。”謝長淵對賀霄的自暴自棄看不下去,為了個女人把自己弄成這副邋遢樣子,實在不值當。

見賀霄只是喝酒,并不搭腔,謝長淵又道:

“但若你繼續在戶部耗着,花落誰家,就不好說了。就算是太子沒那意思,幽州端王府世子,當年可也是中意你那位白月光的。”

賀霄沒有對好友的說法回應,卻是半開玩笑地調侃道:

“阿嫣姑娘被賜婚側室,你對秦煙還有沒有什麽想法?”

“喝你的酒吧!”謝長淵仰頭飲酒,遮擋了眸中的複雜。

船外的湖面飄着雨霧,絲絲縷縷扯進風中。

船內二人心中也是千千結,扯不斷,越理還越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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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書房的香爐裏燃着沉香,太子封湛正在批折子。

宋執進來,“殿下。”

“什麽事?”封湛輕捏眉心,嗓音微微有些沙啞。

“那日長樂公主生日宴上,永定侯府謝世子的未婚妻說她是遺山大師的弟子,屬下去向謝世子求證了。謝世子說他确實在梅山遇見的阿嫣姑娘,那位姑娘還将他帶去了遺山大師的萬雪齋,謝世子說,院子裏有一株老梅樹。”

“那就是了。”封湛嗓音中略有些疲憊。

太子府在京郊,大小朝會,他都需要進宮。奏疏就算有左右相過一遍,還是有堆積如山的折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殿下,我記得在朔北軍中時,遺山大師來過書信,當時殿下忙于公務,大師的信是屬下念給殿下聽的。”宋執開口道。

“嗯?”封湛看向宋執。

“遺山大師在信中,說他新收了個女弟子,是……”宋執猶豫怎麽說出口。

“說。”封湛那段時日忙地腳不沾地,沒有在意遺山那老頭子來信說了什麽,只隐約記得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遺山大師說,他為殿下收了個師妹,是為殿下物色的太子妃……但大師沒有道出其姓名,神神秘秘的,只說殿下定會滿意……”宋執見太子的面色越來越黑,但這些事又不得不說,以免誤了殿下的事。

封湛對這位師傅很無奈,亂點什麽鴛鴦譜。

不過如果是老頭子的弟子,他作為師兄,也是應該照拂一下。

“讓暗衛保護那名女子的安全,若她遇見什麽問題,視情況幫她一把。”封湛語氣有些疲憊。

宋執詫異,殿下這就同意了?他們要有太子妃了?

“派人盯着昭仁郡主府每日進出的人,有什麽異動及時禀報。”封湛心道,秦煙,這個女人謎團太多,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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