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信物

西山郡主府。

秦煙坐在書案後, 右手纖白的指間把玩着一枚青玉镂雕卧鹿筆山,而左手,輕翻着桌案上的幾疊淺雲色箋紙的信件。

這些信件是各州商行掌事的例行彙報,以及各地, 包括固城探子的情報。

除固城情報外, 其他信件都由紀南風接收, 先行浏覽,歸類整理後,再将概要情況禀明秦煙。其中若有特別重要的情報,再遞交給秦煙親自閱覽, 再做決斷。

而固城的情報, 原本是直接送到太子府,卻又被太子府送回來了。

太子府來人是宋執, 他說,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因昭仁郡主比較熟悉固城以及西北關外的情況, 殿下讓昭仁郡主接收固城情報,并先行閱覽,再将情報原件,附上昭仁郡主的意見,一同遞交到太子府。

故而秦煙回上京城之後, 公務并沒有減輕多少。

秦煙多年間已經習慣處理浩繁的事務,翻閱情報的速度極快。

一盞茶的時間,秦煙浏覽結束。她擡頭輕輕活動了下頸部,而後看向書案對面立着的紀南風。

“紀先生, 昨夜星象如何?”

紀南風自秦煙開始處理公務就立在秦煙對面等候, 這也是慣例。

紀南風方才一直在看着桌案後專注的秦煙, 她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一颦一蹙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他們這位主子不論是身處何方,不論是在做什麽,都是那麽美……

秦煙的突然開口,紀南風竟一時間差點沒回過神。他迅速平複了自己的心緒,他極力掩藏着自己那點隐秘的心思,萬萬不能讓秦煙發覺,不然,自己可能連留在她身邊的資格都會被剝奪。

幸而秦煙在男女之事上一向不算敏感。

紀南風開口道:“昨夜,天河晦暗,星光不明,今年秋季,糧食可能會歉收。”

秦煙黛眉輕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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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夜觀天象以看當年歉收,并不是一定準确。但前些年七夕夜觀天象均是星明,且當年糧食也是豐收。

而糧食問題,關系重大,不可大意。

秦煙嗓音清冷,淡聲開口。

“通知各州糧號,不必等到秋收,在穩定糧價的前提下,現在就開始購糧,陳糧也入手,以備不時。命各州掌事勤加檢查各處糧倉,謹防走水。”

秦煙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若真有糧荒,定有糧號囤積居奇,哄擡糧價,以圖暴利。百姓缺糧,會出現更多流民,各地動蕩還可能有□□。

這些還只是大夏境內的情況,而關外群狼環伺,各國虎視眈眈,休戰已有幾年,大夏得到喘息,突厥和西戎也能得到喘息。不可小視。

而今年春夏雨水頗多,只希望不會再有洪澇,不然更是雪上加霜。

“讓固城的探子提高警惕,重點盯着西戎和突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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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煙端起桌案上的茶盞,淺酌了一口,道:“商行進京後如何了?”

紀南風向來不需要秦煙多問,就知道主子想要知道什麽,他開口道:

“一切進展順利,錢莊和典當行的業務都已經開始進展,同各州的情況一樣,錢莊在上京城的信譽頗高,各商號甚至有官員都首選在餘慶豐存銀和借貸。”

“聞洛将我們交代給他的事辦得很好,同時,他也在布局和擴展他自己的生意,他的确是個商業奇才,之前在固城,差點埋沒了他的天賦。

“宋眉的商號,遭聞洛圍堵,已經快喘不過氣了。”

紀南風說完,等着秦煙作下一步安排。

秦煙擱下茶盞,問道:“可查清楚了他們有多少産業?”

紀南風接着道:

“他們的産業主要是在上京城,在揚州也布置了一些,但不值一提。”

“除了原本是夫人名下的上京城西市和東市各兩條街的鋪子,和位于南郊的兩座莊子外。他們這些年又新拿到了南市的幾間鋪子和西郊的一個莊子。”

聞言,秦煙輕笑了一聲。

“不錯嘛,秦相家底還算豐厚,也怪不得,秦念能随手包艘畫舫游湖了。”

當年秦相進京,置了宅子後,是勉強湊齊了迎娶母親的彩禮。而那些彩禮,也被母親跟着嫁妝一起帶回了秦相府,貼補他們的家用。呵,如今倒是發達了。

“昨日秦念的游船,沖撞了皇子。公主還有太子殿下,要是他們沒了閑錢包船游湖,也就不會有昨日那般煩心事了。我們就勉為其難幫秦相消除隐憂。”

“紀先生,安排下去,不論是西市、東市還是南市的鋪子,南郊的莊子,還是西郊的莊子,上京城他們的産業,他們都不需要再留在手中了,也免得給他們添煩憂。”

紀南風領命,複又開口道:

“主子,自餘慶豐入京,又有幾波人在查我們。”

“無礙。上京城,天子腳下,有什麽能瞞得住,咱們大大方方辦自己的事就好。”秦煙語調淡淡。

“紀先生,你盡管放手去做。”

紀南風領命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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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煙抿了一口茶,憶起昨日的事,眉頭輕蹙,向一旁的沈瑩開口道:

“讓淮叔過來。”

不多時,沈淮進來。

“主子。”沈淮行禮道。

秦煙颔首,問道:

“淮叔,當年母親同安陽長公主,交換了信物?”

沈淮聞言便知道主子提的是訂婚的信物,初回上京城,京中傳言永定侯府謝世子悔婚時,沈淮就将當初的信物找出,準備好了。

“主子,那是一方白玉螭形玉佩,現在庫房,要我取過來嗎?”沈淮問道。

“不必。淮叔,代我将其送還永定侯府謝世子。”秦煙語氣微冷。

沈淮領命退出去,心中微嘆,曾經那也是對金童玉女,但,也是有緣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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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太子府。

今日一早,欽天監來人禀告太子,昨夜觀星的情況不樂觀。

朝會散後,太子封湛将召左右相,戶部尚書至立政殿議事。

去立政殿的路上,戶部尚書杜賢心中打鼓,額上冒着冷汗。

杜賢能調任京中,任戶部侍郎已是祖上燒高香。哪知,才入職,上峰就被以貪墨論處,自己走了狗屎運,一躍而上,成了戶部尚書。

但他這個尚書可不好做,戶部尚書在六部的地位不如兵部和吏部那般重,且自己手下還有個員外郎是兵部尚書的嫡長子,那賀公子好好的兵部不待,非要賴在他戶部,不是給他添堵嗎,他還得供着,生怕得罪了這位貴公子。

而昨日七夕,自己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兒杜靈,在千水湖沖撞了皇子公主,還有太子。今日一早,太子府來人送了一套《顏氏家訓》到杜府,太子殿下應該是昨日的事情多有不豫。

想到這裏,他瞄了一眼前方的右相,也都是右相那二女兒,帶着杜靈闖了禍。

不過自己能當上這個尚書也多虧了右相秦文正,也幸虧這次沒出什麽太大禍事,不知一會兒太子會不會舊事重提,秋後算賬。

秦文正眉頭緊皺,此刻他也猜測着太子會不會提昨日秦念闖禍事。

三位大臣中,僅只有左相一臉松快。他看着秦文正的發黑的臉色就無比順眼,他又怎麽猜不到秦文正在擔心什麽。

呵,還好自己有先見之明。昨日七夕,他在府中給幼子王文钰加了比平日多三倍的守衛,王文钰昨日沒能出府去闖禍。

以往自己的兒子都被京中同僚背地裏嗤笑是個愛惹事的二世祖,呵呵,這下該他們為這些乖兒子乖女兒操心了。

左右相、戶部尚書三人到立政殿,太子殿下卻從始至終沒提昨日千水湖的事。

而是提了另一件大事。

欽天監觀星,預測恐有糧荒。

太子命嚴守消息,以防有人屯糧以謀取暴利。

命左右相提前做好最壞準備。

命戶部尚書着人檢查各地糧倉,嚴加看守,并安排人視察各地糧食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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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大臣離開後,太子封湛又召了兵部尚書和南衙禁軍統領陸沉。

太子封湛命兵部尚書通知邊境各駐軍提高警惕,軍中加緊操練。

兵部尚書離開後,太子封湛問向陸沉:

“平西軍中,可有不錯的苗子?”

陸沉回道:“守将中,是有幾個。”

太子封湛滿意地點頭。

入秋後,即将進入汛期,若是糧荒再加上洪澇,各地都需要人手。

“先考量品行能否過關,盡快培養出來。”封湛用人都是先看人品,再看是不是人才。

陸沉猶疑地補充道:“有一個人倒是有些麻煩。”

“說。”封湛道。

“謝照。他的身份有些特殊。”陸沉看向太子,謝照是個人才,只是其出身同皇家有些不愉快的糾葛,他恐太子殿下不喜。

封湛眸子微眯,也只是頓了一瞬,便開口道:

“這人你怎麽看?”

陸沉心中一喜,有希望?其實他很是欣賞謝照,若是因為其出身不能施展才華,就可惜了。

“殿下,臣覺得,謝照,像一匹孤狼。”陸沉開口道。

聞言,封湛觀察了下陸沉的神色。看得出來,他的這位下屬很是欣賞謝照。

“先磨磨他的性子,就秋狝吧。”封湛沉聲道。

陸沉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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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侯府,謝侯下朝後直奔謝長淵的院子,卻撲了個空。

今日謝長淵從宮中回來後,就被阿嫣去了。

一炷香的時間,謝安等回了謝長淵。

謝長淵有些意外見到自己這位父親,他們父子關系不睦,平日裏極少見面。

謝長淵沒同謝安打招呼,自行在院中一處涼亭坐下喝茶。

謝安也習慣了自己這個兒子對自己的冷漠,他步入亭中,于謝長淵對面坐下,開口就直奔主題:

“今日散朝後,朝臣們都在議論昨日千水湖兩畫舫相撞的意外。”

見謝長淵沒什麽反應,謝安接着道:

“看你這反應,昨日帶着阿嫣離開後的事,是沒聽說了?”

謝長淵擡眸,冷冷看向謝安,昨日,離開後,有什麽事?

“聽說當場衆人指認昭仁郡主秦煙推阿嫣入水,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吧?不過後來太子殿下的暗衛道出,他親眼看見了阿嫣先是被撞出船身,昭仁郡主當即想要拉回阿嫣,連人都沒碰到,阿嫣就落水了,卻被當場衆人說成昭仁郡主推人。”

謝長淵擱下茶杯,正色地看着謝安,皺着眉。

“你之前帶阿嫣入府,我念你剛失去母親,需要人陪伴,便沒有過多幹涉。但你因為她,你連自己正經的未婚妻都要悔婚,如今又因為她,又恐會令太子不喜……”謝安的話被謝長淵冷冷打斷。

“當年你還記得府中有明媒正娶的妻子嗎?”謝長淵眸光冰冷。

謝安張了張嘴,卻沒再說什麽,尴尬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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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謝安離去後,謝長淵獨坐涼亭許久。

昨日自己沒有相信秦煙,連問都沒問她一句。

秦煙應該是對他失望到底了吧。

而這些年她又是經歷過什麽,變得這般淡漠……

曾經幼時的秦煙,也是那般的活潑可愛,喚着他長淵哥哥……

謝長淵的回憶被腳步匆匆的李忠打斷。

“世子。”

謝長淵神色不豫地看向李忠。

沒待李忠開口,謝長淵看見他手中的錦盒,心中有個不好的預感。

“世子,這是昭仁郡主府派人送來的。”李忠開口道。

謝長淵心中一沉,他知道那是什麽。

“來人可說了什麽?”謝長淵聲音有些低沉。

李忠答道:“送錦盒來的是昭仁郡主府的沈淮,他說,他們主子讓轉告世子,婚約作罷,各自将信物交還。”

謝長淵沒有接過那個盒子,也未再開口,只是沉默地坐着。

李忠道:“世子,當初秦夫人的信物,長公主逝世後,我将其放到了庫房,是否……”

“下去吧,東西留下。”謝長淵看着石桌上的錦盒,心中微澀。

秦煙,你當真如此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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