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誤會
仲秋之夜, 賢妃在內廷禦花園舉辦賞月宴。
謝長淵從北衙禁軍營過來,在皇城西華門等到了永定侯府的馬車。
阿嫣和謝箐從同一輛馬車下來,謝長淵對兩人的來往已經習以為常。
自上次在西郊大營,太子封湛同謝長淵談話之後, 謝長淵重新捋了一遍當年他母親的事情, 他對謝照和謝箐的遷怒減少了許多。
永定侯府這些年沒有主母, 謝箐作為侯府小姐掌府中事宜,行事還算周全。
阿嫣如今的身份還只是陛下給謝長淵禦賜的側室,因按照規制,需要等到謝長淵迎娶正妻之後, 才能讓側室進門, 因此阿嫣的婚事還拖着。
阿嫣在上京城沒有什麽朋友,只同謝箐走動地多些, 謝長淵也就沒過多阻止。
到入設席之處, 謝長淵掃視全場。
謝長淵打算趁着今日, 同秦煙解釋之前的誤會。
但她, 似乎還沒來。
謝長淵讓謝箐帶着阿嫣入席,便說自己還有事,獨自離去。
------
秦煙同方素剛入禦花園,迎面過來一人。
“沈夫人,昭仁郡主。”謝照上前, 距離秦煙兩步之外停住。
方素神色似有疑惑,她并沒見過面前的男子。
謝照自我介紹道,“沈夫人,末将出自平西軍中。”
謝照似乎不願同永定侯府扯上關系, 在外從不提自己父親的名諱。
此時, 秦煙和謝照所立的長廊五步之外的拐角處, 有一叢茂盛的紫竹,謝長淵從另一方向過來,正好聽見謝照同秦煙見禮的聲音。
謝長淵停了步,他準備等謝照離開後再出去。
謝照看向秦煙,“昭仁郡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秦煙颔首。
方素離開後,謝照對秦煙道:
“昭仁郡主,我是永定侯謝安的庶長子。”謝照對自己的身份有些羞于啓齒,但若不這麽說,秦煙可能根本不會知道他是誰。
“謝将軍,我在上林苑和西郊圍場都見過你的身手。”秦煙毫不掩飾自己對對方身手的欣賞。
紫竹叢之後,謝長淵聽見秦煙同謝照間如此生疏又陌生的對話,心中一沉。他們之前像是真的沒交集。那在當年在西北平西軍大營,秦煙力保謝照的傳言,究竟是怎麽回事?
謝照鄭重對秦煙開口道:
“我要感謝昭仁郡主,這聲謝謝,遲到了三年。當年謝世子到平西軍中要人,我正在國公爺主帳之外,聽見了郡主說出的那席話。若沒有當年郡主的大義,就不會有今日的謝照。”
“不必言謝,這是你自己的造化。謝将軍,失陪。”言畢,秦煙離開。
謝照看着秦煙離開的背影,仍立在原地。
謝長淵心中是震驚又疑惑。
他震驚秦煙同謝照的疏離,那自己這幾年因謝照的事,對秦煙的心結又算什麽?
他又疑惑,當年秦煙到底說了什麽,讓鎮國公不放人,又讓謝照記了這麽些年。
------
謝長淵走了出去。
謝照轉身,同謝長淵對視。
須臾,謝長淵開口:
“當年秦煙說了什麽?”
謝照只是淡淡地看着謝長淵,未發一言。
謝長淵突然跨步上前,單手抓住謝照的領子。
“說。”謝長淵語氣有些兇狠。
此時謝長淵不知是在憤怒謝照的沉默,還是在憤怒他自己對可能的秦煙誤解。
謝照淡然垂眸看了一眼謝長淵抓着他衣領的手。
謝長淵眯眼,深吸一口氣,松手,撤回步子,重新離謝照兩步的距離,只是雙眼仍冰冷地盯住一臉漠然的謝照。
謝照此刻似乎是明白了什麽。當年謝長淵在平西軍沒要到人,應該會怨怪鎮國公府,甚至是怨怪秦煙。
難道,這就是讓謝長淵在城門口否認同秦煙婚約的原因?
如果是這樣……呵,謝照倒是不介意告訴謝長淵實情。他倒要看看,心高氣傲的謝世子後悔莫及的樣子。
謝照看着謝長淵,開口:
“當年,你在平西軍大營讓鎮國公将我交出去,國公爺下決定前,征求了秦煙的意見。”
“那時我在主帥大帳之外,親耳聽見秦煙對國公爺說的話。”
“她說‘自入了軍中,他的身份便只是守關戍邊的将士,是保家衛國的兒郎。此刻他是大夏所有子民的兒子,不再是任何人一個人的兒子,更不是任何人一個人的私生子。’”
謝照說完這番話,在謝長淵眼中,讀出了震驚,愧疚與悔恨。
謝照滿意地離開。
------
謝長淵獨自立在長廊中,心中久久不能平複。
若說秦煙當年力保了謝照,的确是事實。
但若說秦煙是不顧忌謝長淵這個未婚夫,卻又不算不上。
謝長淵又怎麽能不明白,若平西軍同意因私人關系交出謝照,在軍中會有不利影響,邊将軍心不穩,是大忌。
謝長淵只覺得鎮國公可能會如此考慮而不放人。
卻沒想到,秦煙區區一個女子,竟有如此見地,如此的胸襟和氣度。
此刻謝長淵無比痛恨自己因仇恨的遷怒,失了理智,誤會了秦煙這麽些年,以至于如今自己同秦煙形同陌路。
若是沒有當年的誤會,秦煙如今仍是他的未婚妻,甚至可能已經是他的夫人。
若是沒有當年的誤會,還有別的男人什麽事。
別的對秦煙居心叵測的男人,比如謝照,比如二皇子,又比如太子。
------
賢妃命人在禦花園設了香案,領着宮妃行祭月儀式後,衆人陸續入席。
今日的宴席規格不高,席上只有宮妃和各府官眷。
因皇後還未回宮,今日晚宴,以及萬壽節的籌備,仍是賢妃在同禮部商議。
而賢妃也邀請了四妃的其他幾位一同操辦。
德妃以自己沒有經驗拒絕了,靜妃說她身體不好,操勞不得。
賢妃的提議,只有淑妃欣然應允。
賢妃是為博得賢名,而淑妃則是為給二皇子造勢。
開席,賢妃對衆人道:
“今日本宮設宴,是為即将到來的萬壽節慶做準備。近些時日,本宮在同禮部一同商議給陛下賀壽的節目。諸位府上的貴公子小姐,若是有不錯的才藝,可報于本宮,或承乾宮淑妃。”
衆人聞言,心思都活絡了起來。
若能在萬壽節露頭,得陛下青眼,是一個能為家族争得榮光難得的機會。
------
左相府嫡次女王靜妍很善交際,去往賢妃身旁,不停說着什麽,逗着賢妃眉開眼笑的。
而王靜宜一如往常,只是靜靜地觀察席間諸人。
王靜宜的視線偶爾掃過謝照。
那日西郊獵場,謝照殺虎救了她,之後謝照馳馬追上了她座下失控的馬匹,在一個緩坡躍過她的身後,将她帶離,安全落地。一日之間,謝照救了她兩次……
謝照,同王靜宜認識的上京城的世家公子很不一樣。
-------
王靜宜有些心事,離席散散酒氣,在一條小徑上,遇上了一個宮女。
“小姐。”宮女向王靜宜行禮。
“嗯。”王靜宜作為左相嫡長女,皇後和賢妃的親侄女,時常在宮中走動,也在賢妃的景仁宮安插了她自己的眼線。
那個宮女上前在王靜宜耳邊說了什麽。
王靜宜聞言,回身望向遠處席間,正準備離席的右相府嫡次女秦念。
心道,真是沒想到,秦念的膽子這麽大。
-----
謝長淵愁腸百結,一口一口喝着悶酒,他絲毫沒有注意道,重新給他換了滿上的酒壺的宮女,神色有些不對。
不多時,一個宮女到謝長淵席位旁道:
“謝世子,阿嫣姑娘有些醉酒,說讓謝世子去绮春閣接她。”
“嗯。”謝長淵仰頭飲盡杯中的酒。
謝長淵又看了一眼秦煙方向。
起身,離席。
------
秦煙席旁伺候的宮女重新給秦煙桌案上換了一壺酒,秦煙拿起酒壺随手滿上一杯,端起,送至唇邊,卻突然停下了動作。
秦煙蹙眉,她似乎嗅到了酒中有一絲特殊的氣味。
秦煙目光淩厲,倏地轉頭看向方才送酒的宮女。
但此刻她身後已空無一人。
秦煙剛準備放下酒杯,一個碧色的身影突然朝着她的席位撲了過來。
秦煙當即起身避讓。
“啊,長姐小心……”
跌到她面前的是秦洺。
秦洺狼狽地起身,速道:“長姐我不是有意的。”
方才秦煙手中的那杯酒已全灑在了秦煙領口,冰涼的酒水沾濕了秦煙的外袍,酒香混着裏面的一絲絲特殊氣味竄入秦煙鼻尖,秦煙突然感覺身體升起些許熱意。
秦煙立馬反應過來,這是媚藥。
她快速看了一眼方素的方向,方素和德妃正相談正歡。
秦煙沒有理會面前還在道歉的秦洺,大步離開了宴席。
------
“長姐,長姐……”秦洺見長姐似有不悅,心道糟糕,自己本來是過來給長姐打招呼的,方才是誰絆了自己一跤。
秦洺向旁邊巡視,看見了一臉壞笑的王璟钰。
秦洺兩步上前,“是你小子?”
王璟钰懶懶道:“對。”
秦洺舉起拳頭,準備往王璟钰臉上揍。
王璟钰退一步笑道:
“今日的宴席是由賢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共同操辦,怎麽,你要砸場子?”
秦洺聞言,恨恨地拳頭收回。
他不能給姑母鬧事。
“我要是你,就少去昭仁郡主面前添堵。人,要有自知之明”王璟钰拖着嗓音懶洋洋道。
秦洺氣結,卻發作不得。
他知道長姐同父親母親的矛盾,但那是上一輩的事,自己畢竟是長姐的親弟弟。
“王璟钰,你給我等着。”秦洺放了一句狠話,便走開了。
王璟钰看着秦洺離開的背影,輕嗤。
------
王靜宜在宴席不遠處快步趕上了謝長淵。
“謝世子。”
謝長淵皺眉回身,是左相府嫡長女王靜宜,賀霄的未婚妻,而謝長淵同她并無交集。
王靜宜朝謝長淵道:
“我有可靠消息,今日席上的酒有問題,謝世子請小心行事,我不希望有人在這個宴席上出事,連累主辦宴會的姑母賢妃娘娘。”
謝長淵方才心事重重,有些神思恍惚,多喝了幾杯。此時謝長淵才意識到自己身體的燥熱不正常,并不像尋常上了酒勁時的反應。
此刻經王靜宜提醒,謝長淵才意識到自己應該是喝了有問題的酒。
那阿嫣……
謝長淵道:“方才有個宮女告訴我阿嫣喝醉了在绮春閣,王大小姐可有見到阿嫣?”
王靜宜蹙眉回憶了一下道:
“我沒見到她,今日這局不知是針對誰的,你若是找到人就趕緊離開,我還得去找昭仁郡主,方才我離席時,看見昭仁郡主面色似有不對,她也獨自離開了。”
謝長淵一驚,“秦煙去哪個方向?”
王靜宜指向另一邊。
謝長淵道了句“多謝”,而後快步朝着王靜宜所指的方向而去。
那個方向,同绮春閣正好相反。
王靜宜看着謝長淵離開的背影,心中一嘆,也更加肯定了她之前的猜測。
衆人都覺得謝世子因寵愛府中的阿嫣姑娘,從而對昭仁郡主悔婚。
但似乎別有內情。
王靜宜招來她之前安插在景仁宮的宮女,在她耳邊交代了幾句,便返回了宴席。
------
約摸一炷香的時間,一個宮女疾步走到宴席上首的賢妃身側,低聲說了什麽。
賢妃神色大變。
當即起身離席,離開前,叫上了淑妃。
衆人不明所以。
出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