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吃藥

大軍已經動起來了, 此時再叫停顯然為時已晚,無奈之下,趙曳雪只能留在北湛的車上。

馬車裏很安靜, 誰也沒有說話,趙曳雪在墊子上跪坐下來, 車上鋪着厚厚的絨毯,柔軟厚實, 像一團綿軟的雲。

她把錦盒放在案幾上,推過去,道:“聽聞殿下有體虛畏寒, 夜裏少眠的毛病, 正好我這裏有些丸藥, 贈與殿下, 或可緩解。”

北湛看着那個錦盒, 伸手打開來,一粒粒丸藥光滑圓潤,藥香撲鼻, 他又把盒子蓋上了, 道:“你是不想欠孤的人情?”

他垂着眼,叫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緒,薄唇微微抿起, 趙曳雪能感覺到他不怎麽高興,她略一思索, 才道:“并非人情,只是投桃報李罷了。”

聞言,北湛的神色緩和了幾分,正欲說話, 卻掩口輕輕咳嗽起來,趙曳雪見了,提議道:“殿下還是先服藥吧。”

說着,她動手打開了錦盒,北湛看着那些藥丸,一時間沒動,趙曳雪見狀,心中微沉,她語氣很輕地道:“這都是些益氣補血,滋補身體的藥,并無害處,殿下若不信,我可以先試藥。”

她拿起一粒丸藥來,還沒送入口中,就被北湛握住了手腕,車內光線有些昏暗,他那雙異于常人的眸子此刻顯得幽深,給人一種近乎溫柔的錯覺,他從趙曳雪的指尖取下藥丸,道:“孤沒說疑你。”

他說完,便就着茶,将藥吃了下去,正在此時,馬車一個颠簸,有什麽東西從他寬大的袖口掉了出來,骨碌碌滾到了趙曳雪的身邊,瑩白如玉的一粒,看着有些眼熟。

北湛猛地坐直身子,但是還沒等他動作,趙曳雪已經下意識伸手揀起來,将它拿在手中,入手沁涼,竟然是一枚白色的小石子,觸感光滑圓潤,上面透着一抹殷紅,其中刻着清晏二字。

趙曳雪知道為什麽覺得這石頭眼熟了,在此之前,她便已經見過兩次,雖然沒這般近距離地看過,但明顯是同一樣東西。

而在更早之前,這枚石子是她親手從河裏挑出來的,一直帶在身邊,直到送給了北湛。

趙曳雪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石子,這麽多年了,石子仍如當年從河裏剛撈起來一般,色澤潔白如雪,圓潤可愛,大約因為時常使用的緣故,它變得更為光滑細膩了。

她把印章交還給北湛,道:“原來你還留着它。”

北湛抿了抿唇,把印章收入掌心,緊緊捏着,道:“既是私章,就不可能随意丢棄。”

趙曳雪想到了什麽,忽然笑起來,漂亮的眉眼彎彎,如同天上的新月,她的眼角天生微垂,自小就看起來極乖巧,透着一種別樣的天真純粹,很能迷惑人,即便是做了什麽錯事,這樣笑一笑,令人不忍苛責。

北湛當年就是因此吃了不少虧,長公主命他教趙曳雪射箭,她年紀小,嬌氣又怕累,總想着偷懶,北湛板着臉要她紮馬步,趙曳雪站一會就堅持不住了,軟語求他,彎着眼睛笑,師父師父地叫他,簡直是撒嬌二字成了精。

彼時北湛只是個少年人,沒見過什麽世面,哪裏抵擋得了這種攻勢?一來二去,便妥協了,一退再退,底線都要被這撒嬌精給踩沒了。

那時候,他總疑心自己吃多了豆腐,心腸太軟,拿趙曳雪沒有任何辦法。

仿佛她天生就是來克他的。

北湛看着她,像是有些走神,過了片刻,才問她:“笑什麽?”

趙曳雪指了指他手裏的石子印章,道:“想起來一些舊事,那時我問殿下,這石子漂不漂亮,殿下還記得自己當時是如何說的嗎?”

北湛輕咳一聲,道:“不記得了。”

趙曳雪又笑:“你說,死物罷了,有什麽漂亮不漂亮的。”

這話實在很欠打,那時候趙曳雪就想,第一次見面看見北湛被一群人按在地上揍,原來不是沒有原因的。

大約是因為年少的回憶過于美好,兩人難得沒有再置氣争執,馬車裏的氣氛很融洽,哪怕沒有人說話,各自也都是放松的,不再如以前那樣劍拔弩張。

如此,一個時辰轉眼就過去了,趙曳雪靠在車壁上,有些昏昏欲睡,近來天氣冷,舟車勞頓,她在路上總休息不好,眼下好容易獲得片刻安寧,見縫插針地打起盹來。

正睡得迷糊間,忽聽一聲脆響,有什麽東西掉下來,吓得她猛然間清醒,睜開眼來,正看見北湛皺着眉,表情十分難看,案幾旁滾落了一只茶杯,到處都是水跡,他的衣裳也被打濕了。

趙曳雪疑惑問道:“怎麽了?”

北湛眉心仍舊皺得死緊,低聲道:“沒事,打翻一只杯盞罷了。”

他揀起那只茶盞,放回案幾上,輕輕吐出一口氣,趙曳雪見他面露煩躁之意,猶豫道:“真的沒事麽?用不用叫大夫來看看?”

北湛擺擺手,淡淡道:“不必了。”

趙曳雪只得信了,馬車晃悠悠的,疲乏感再次湧上來,她下意識打了一個呵欠,看見北湛正在按眉心,似乎在忍耐着什麽似的。

這個動作很熟悉,趙曳雪每每頭風症發作,頭疼難忍的時候,都會捏着眉心,如此會好受一些,她觀察了片刻,遲疑地道:“殿下是頭痛麽?”

北湛一頓,放下手,神色如常地道:“不是。”

他幾番否認,趙曳雪也無從确定,只好信了,然而随着時間過去,沒一會兒,她發覺北湛的表情越來越難看,并且再次按着眉心來,額上甚至冒出細密的汗意。

這與趙曳雪頭痛的症狀一模一樣,他既不肯叫大夫,或許是怕耽誤了大軍的行程,但頭痛是極為難以忍受的,趙曳雪的頭風症這麽多年了,已是頑疾,光靠喝藥并不能怎麽緩解,她已習慣了忍受痛楚,北湛卻不一定。

想到這裏,趙曳雪略略坐直身子,提議道:“殿下若是頭痛,我從前在太醫那裏學了一些按揉手法,或可緩解一二。”

聞言,北湛怔了怔,他放下手,輕咳一聲,颔首道:“如此,可以一試。”

趙曳雪走上前,讓他背對着自己坐下,除去發冠,心裏回想着太醫從前教過的法子,找到穴位,開始輕輕按壓起來。

女子纖細的五指沒入烏黑的發間,在昏暗的馬車裏,膚色透着一種如雪的白,像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指尖擦過一處頭皮,北湛忽然悶哼一聲,趙曳雪訝異問道:“是這裏痛?”

她說着,又輕輕按了一下,北湛猛然間推開她,站起身來,面上表情古怪無比,像是氣急敗壞又像是煩躁,他一貫淡漠的深灰色眸中翻湧着複雜的情緒,緊緊盯着趙曳雪,目光灼然,如一頭兇獸,仿佛在下一刻就就要暴起傷人。

趙曳雪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令他的态度忽然有這樣大的變化,正覺得驚詫無比,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便聽北湛聲音微啞地道:“這裏不用你了。”

他說完,便提起聲音,命令道:“停車!”

馬車漸漸停了下來,傳來晏一的聲音:“殿下有何吩咐?”

北湛沉聲道:“備馬,孤要騎馬。”

晏一奉命去了,北湛拿起發冠,将散落的長發束起,朝趙曳雪看了一眼,那一眼中竟透着幾分厭惡,令她如墜冰窖,渾身都冷了下來。

趙曳雪輕輕吸了一口氣,她難得有些茫然,這是做什麽呢?

她不知道北湛為何突然反目,想來昭國人就是這樣的,如出一轍的喜怒無常,不可理喻,否則當初也不會頻頻與莊國開戰了。

罷了,她怔怔地想,随他去吧。

趁着大軍停了,趙曳雪也下了車,往自己的馬車而去,一路上收獲了許多好奇的目光,她都沒在意,等回了車上,玉茗連忙過來扶她,驚道:“主子,可是又頭疼了?您的臉色好難看。”

她取了一粒藥丸,要喂趙曳雪吃,趙曳雪攔住,疑惑道:“藥不是已經送給昭太子了麽?哪裏來的?”

玉茗不好意思地笑了,小聲道:“奴婢之前悄悄藏了一粒,以備不時之需,嘿嘿,想來昭太子殿下也不差這一粒藥吧?主子,您快吃。”

趙曳雪盯着那枚藥丸看了半天,忽然抓起就扔到了車窗外,負氣道:“我不吃!”

玉茗啊呀一聲,扒着車窗看那藥丸骨碌碌滾進了溝壑裏,可惜地道:“主子怎麽扔了?這可是最後一粒,再沒有了。”

趙曳雪抿起唇,眼圈微紅,道:“我不吃別人的東西。”

後知後覺的玉茗終于發現她的情緒不對了,小心翼翼地道:“可、可這是您自己的藥啊。”

趙曳雪別過頭,下巴微揚,冷道:“既送了人,就不是我的了,我怕吃這藥,也會把腦子吃壞。”

玉茗實在想不通好好兒的怎麽會把腦子吃壞,但她一貫很聽趙曳雪的話,忙附和道:“不吃就不吃,奴婢聽說藥吃多了也不好,會把人吃傻的。”

趙曳雪點點頭:“對。”

可不是?有一個現成的剛剛吃傻了呢。

大軍另一邊,北湛翻身上馬,臉色仍舊不好看,他對晏一道:“把林子健叫來。”

不多時,林康騎着馬過來了,在看到北湛的表情時,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暗叫不好,怎麽他家殿下好像在生氣?

北湛冷冷地問道:“是誰告訴你,孤有體虛畏寒、夜裏少眠的毛病?”

聽了這劈頭蓋腦的問話,林康登時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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