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随便花

臘月二十六, 忠義侯七十大壽,京師有頭有臉的人都去侯府賀壽了。

忠義侯是兩朝元老,忠心耿耿, 他年輕時追随先帝東征西讨,立下赫赫戰功, 後又平三王之亂,剿北漠馬賊, 先帝親封的忠義二字,及至擁護安慶帝登基,又有從龍之功, 安慶帝十分信任他, 如今他雖然年紀大了, 卻在朝中仍有不小的威望, 這次大壽, 宮裏也賜了賀禮,由太子北湛親自送去侯府賀壽。

從清早時候起,忠義侯府門前就開始陸續來了人, 等到了中午, 街道巷子都被各家的車馬仆從堵得嚴嚴實實的,熱鬧嘈雜,連侯府的人都無法順利出入了, 因為過于擁擠,賀壽的人之間還發生了不大不小的摩擦和争執, 一時間鬧哄哄的。

直到一輛馬車駛了過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住了嘴,各輛馬車和轎子裏坐的人也都紛紛下來,立在路邊, 垂首恭恭敬敬地等候。

馬車方在侯府門口停下,早有人進去通禀了,不多時,滿頭白發的忠義侯率着阖府上下的親眷以及賓客迎了出來,高聲行禮道:“老臣拜見太子殿下。”

周遭的人霎時間跪了一地:“拜見太子殿下。”

随行的宮人上前去,恭敬地打起車簾子,北湛從車上下來,親自扶起忠義侯,道:“侯爺請起。”

忠義侯笑得面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道:“太子殿下親臨,蓬荜生輝啊。”

北湛道:“孤聽聞侯爺七十大壽,奉父皇之命,特來為侯爺賀壽。”

忠義侯忙道:“陛下天恩似海,老臣不勝惶恐。”

他說着,作了一個手勢:“殿下,快請。”

北湛颔首,與他一同并肩入了侯府內。

來給忠義侯賀壽的賓客極多,一開始都聚在花廳品茗談天,如今太子殿下來了,自然都各個圍着他轉,北湛一時間成了人群中的焦點。

甚至還有許多大膽的閨秀小姐們借着機會,悄悄打量他,暗送秋波,但是太子殿下名聲在外,無人敢真的上前來招惹,生怕成了下一個被擡出去的笑柄。

北湛不喜說話,無論旁人說什麽,他總是淡淡的,在場的賓客大多也是識趣人,見太子殿下喜歡清靜,都收了聲,唯有老侯爺陪在一側,與他交談。

正在這時,花廳門口傳來了人聲交談,忠義侯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年輕男子,穿着蒼藍色的大氅,大冬天的手裏拿着一把折扇,模樣很俊,笑起來時一雙狐貍眼微彎,透着一股子風流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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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衆賓客示意,收了扇子走過來,笑眯眯地拱手道:“修齊見過太子殿下。”

北湛微微颔首:“不必多禮。”

陸秉文這才轉向忠義侯,笑道:“見過老侯爺,老侯爺今日大壽,是修齊來得晚了,還請您別見怪。”

忠義侯十分高興,忙讓人看座,道:“你這小子,我還道你今年忘了呢。”

“怎麽會?”陸秉文神色驚訝,指天發誓道:“不瞞老侯爺說,早在三個月前,修齊就派人去備壽禮了,忘了誰,也絕不會忘了您的壽辰。”

忠義侯開懷大笑,道:“你又來哄我這糟老頭子,打小就會說一些好聽的話,我還不知道你?你備了什麽禮,且說來聽聽。”

旁邊一賓客笑着接口道:“陸三公子身家豐厚,送給老侯爺的壽禮自然不同凡響,不是南海的夜明珠,就是天山的老人參了。”

陸秉文卻搖首道:“非也,非也,送壽禮自然是要投其所好,小可送的,乃是一幅獻壽圖。”

不少人都知道,忠義侯雖然是武将,卻極喜歡文墨書畫,他聽了這話,十分高興,道:“是何人所作?”

陸秉文打開扇子,笑眯眯道:“古月先生。”

一個從未聽說過的名字,衆賓客皆是面面相觑,一個道:“陸三公子,這古月先生是什麽人?在下從未聽說過啊。”

忠義侯面上也露出幾分疑惑來,陸秉文很從容地道:“天下之大,人才濟濟,古月先生又非我昭國人,諸位沒聽說過他也正常,這位先生原是莊國人,他出身名門,滿腹經綸,才華橫溢,為人卻極其淡泊名利,視金錢如糞土,一生之願乃是游歷天下,體察百姓,傳授學識,他十數年前游遍莊國,後又去梁國授學,教了許多學生。”

忠義侯聽了,便嘆道:“這樣的品行高潔的人,若能得他一幅畫作,乃是老朽的榮幸。”

他這樣一說,衆人也紛紛稱贊,不住地誇那位古月先生是賢人義士。

只有北湛沒說話,而是放下茶盞,淡淡地看了陸秉文一眼,陸秉文對他笑笑,颔首示意,一雙精明的狐貍眼裏全是笑意。

忠義侯對陸秉文口中的古月先生十分敬重,忍不住道:“既然如此,不如你把先生的畫作展示出來,好讓諸位也一同欣賞。”

陸秉文收起扇子,笑着拱了拱手,道:“是。”

說着,便命随從把藏畫的錦盒打開,裏面是裱好的一幅卷軸,徐徐展開時,一陣幽幽的墨香逸散出來,那墨香中又透着一股草木香氣,十分特別。

有人訝異道:“這是什麽墨?這樣好聞?”

“這香氣……倒有些像失傳已久的青鱗髓墨。”

只有北湛微微皺起眉,他也聞到了那墨香,說不上來的熟悉,倒有些像他在書房平日裏用的墨,只是沒有這麽重的草木氣味。

随着畫卷逐漸打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幅畫上,古舊泛黃的麻紙,上面畫着兩名衣袂飄飄的神女,雲髻峨峨,修眉聯娟,或手捧壽桃,或手執玉壺,灼灼若芙蕖,瑰姿豔逸,儀靜體閑,又有一只仙鶴,頭頂朱紅,口銜松枝,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畫而出一般。

忠義侯雙目發亮,面露喜色,連聲道:“好畫,真是好畫啊!”

衆人也紛紛交口稱贊起來,別管懂行的,不懂行的,都把這古月先生誇得有如天上仙人,神筆再世,一時間,竟無人注意到太子殿下那突然黑成鍋底的臉色。

還是忠義侯察覺到了不對,他到底年老成精,但見北湛面色凝重,連忙收了笑意,小心問道:“殿下怎麽了?”

北湛擡起眼,那雙異于常人的深煙灰色的眸子掃向陸秉文,冷冷的,後者只是微笑示意,一臉無辜,北湛道:“沒什麽。”

他頓了頓,對忠義侯道:“孤覺得這幅畫畫得很好,十分喜歡,雖然不合時宜,但還是厚顏問一問老侯爺,能否割愛?孤會另行補償。”

聽聞此言,衆人皆是訝異萬分,完全沒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也喜歡這古月先生的畫。

忠義侯爽朗笑道:“殿下言重了,想不到您也是愛畫之人,如此,老臣願将此畫雙手奉上。”

北湛颔首,道:“那就多謝老侯爺了。”

陸秉文送給忠義侯的壽禮,半道被太子殿下截了胡,他倒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仍舊笑眯眯的,一雙狐貍眼裏盡是意味深長之色。

上一次的大氅,這一次的畫,他搖了搖折扇,心道,真是有意思了……

整個壽宴從開始到結束,北湛的興致都不太高,頗有些心不在焉,沒多久便與忠義侯告辭離去,帶着那一幅仙人獻壽圖。

衆人低聲議論着,說看來太子殿下是真的極其喜歡這幅畫了。

陸秉文端着酒杯小酌,旁邊有人笑着向他打聽:“三公子,這古月先生的畫您是從哪兒買來的?”

陸秉文微笑着道:“寶箓齋嘛。”

“改明兒在下也去買一幅來。”

“是東市那個寶箓齋?我也去看看。”

陸秉文飲罷酒,眼看天色不早,辭了忠義侯,離開了侯府,才走了沒多遠,就被人叫住了,那是一個身形高大的侍衛,相貌英俊,陸秉文認得他,拱了拱手:“晏侍衛。”

晏一笑了笑,道:“陸公子,太子殿下有請。”

陸秉文收了扇子,道:“煩請晏侍衛帶路。”

馬車就停在不遠處,北湛端坐其中,手裏拿着那幅仙人獻壽圖,沉默地端詳着,好像要把那幅畫上的每一根線條都看清楚似的。

陸秉文靜靜等待片刻,他才擡起頭,聲音裏沒什麽情緒地問道:“這一幅畫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陸秉文不緊不慢地答道:“回殿下的話,在下是從東市的寶箓齋買的。”

北湛語氣冷冷地道:“又是買的?”

這意思明顯是指上一次的大氅。

陸秉文十分無辜地攤手,道:“殿下,千真萬确,這幅畫就是寶箓齋的劉掌櫃賣給在下的,您若是不信,盡可以去查。”

“不必了,”北湛将那幅畫合上,沉着一張俊臉,道:“孤知道了。”

陸秉文笑嘻嘻地道:“殿下若無他事,那在下……就先告退了?”

北湛擺了擺手,陸秉文立即就退下了,等他走遠,晏一低聲問道:“殿下,可要屬下去查一查那寶箓齋?”

“不必,”北湛道:“先回去。”

……

聽雪齋。

近些日子天氣變得更冷了,趙曳雪頭痛又開始發作,她索性窩在屋子裏,哪裏也不去,同時向曉煙打聽昭國的風土人情。

“南邊冷嗎?”

曉煙一邊做針線活,一邊道:“奴婢老家就是南邊的,沒盛京這麽冷,等五月桐花開了,天氣就暖和起來了。”

“五月?”趙曳雪吃驚,道:“五月才入春麽?”

曉煙道:“二月就開春了,只是一直冷,三四月下雪都是常事,要等到了五月才好。”

玉茗忍不住道:“這麽冷,百姓們可怎麽活?”

曉煙笑了:“各有各的活法,熬一熬也就過去了。”

趙曳雪心想,南邊都這麽冷,那盛京豈不是更甚?什麽時候離開合适呢?

正在這時,有人輕叩屋門,玉茗過去打開一看,是紫玉,她面上笑盈盈的,手裏捧了一個朱漆描金的雕花盤子,向趙曳雪行禮:“奴婢見過姑娘。”

趙曳雪道:“什麽事?”

紫玉一向是在夜來軒做事的,沒事不會踏足聽雪齋,果然,她笑着道:“奴婢奉殿下之命,給姑娘送些東西來。”

她說着,把手裏的托盤放在趙曳雪面前,揭開上面的錦緞,露出一大片金燦燦的物事來,玉茗和曉煙都驚呼一聲,趙曳雪定睛一看,整整齊齊兩排,十錠金元寶,燦爛得晃人眼睛。

她吃驚地道:“太子殿下為何突然……”

紫玉笑意吟吟地道:“太子殿下說,聽聞姑娘手頭拮據,故而送些來給姑娘用,還說讓您千萬不要客氣,倘若這些花沒了,府裏還有。”

趙曳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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