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色欲醺利刃懸顱 前塵滾冤徒孤另
衛、王二人追上大部隊的時候,卻見大家氣氛十分詭異,慕容紫英挺着長劍朝他走過來,居然猛地向前一刺。
衛璇揮扇擋了一擊,慕容紫英臉黑得快滴出墨了,咬牙切齒:“你換臉換上瘾了!也該遭報應魔頭扮你!”
衛璇很快意識到他們應該是遇到魅魔了,可想起檀弓說他貴為天神的親戚,不是雜牌的魔道,絕不可殺之,便道:“你這次長個記性,但記住別跟他動手。”
慕容紫英大聲冷笑:“別動手?我要殺了他!不,我不殺他,我要把他血放了,筋抽了,吊到城門下曝屍三天!吃了他熊心豹子膽,敢在太歲爺爺頭上動土!”
衛璇皺眉道:“紫雲,你沒事吧?”
慕容紫英臉逼着臉道:“沒事?放你娘的屁!我恨不能扒了你的臉!”
衛璇上下一視慕容紫英,他手現青筋,氣得發抖,又看雲如露,雲如露偏頭相避,姚雲比站得筆直,低頭紅臉。不出所料,都是魅魔的手筆。而王含貞一直落在後頭,所以幸免于難。
過了琉璃橋後,便是雙溪竹海了。王含貞吓得滿場亂跑,被衛璇摁着頭蹲了下來。雲如露砍瓜切菜般地一路勇進,慕容紫英掬把水洗臉的功夫,他的劍下已有數百亡魂。不多時,地上的怪獸頭顱便化為許多截死竹。
慕容紫英讓他少做休息,再行路不遲。雲如露卻道:“冰绡還在等我。”
“冰绡?雲道友也新結了個道侶?”衆人順便瞥了一眼衛璇。
慕容紫英道:“說的是他本命冰绡劍。”
方才入竹之時,衆人皆抛下了兵器,剛分開半個多時辰,雲如露就這般思劍心切。
大家笑他劍癡,雲如露也不作回應,兀自往前走去。可是迎面撞上兩個渾身不着片縷的女子,嬌笑滿面地往他身上攀,雲如露臉紅欲滴,直呼紫雲。
這只是開胃小菜,再往裏走,一塊石碑拔地而起:穢魔淖池。
紅色湖泊中的水黏稠好似人血漿糊,從中升起妖童豔婦,作出種種魅惑淫邪姿态,吟出許多淫豔亵狎的曲調來。常正一數次差點失足跌下深潭,檀弓目視如常,心中了無波瀾。
忽然之間,沼澤之中卻生成嗜血巨藤,一個呼吸間,就将常正一與陳天瑜卷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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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它要吮髓吸血之時,天上黑雲翻卷,濃霧彌漫,只聽那妖藤驟然縮回,口吐人言:“魔尊大人!”
黑雲散去,現出一隅紅衣。
慕容紫英雙手結“丹霞流映”印,掌合則印成,隔空投去,立時祭出一手絕情殺招!衆人擺起戰陣,天樂奏響,劍招霹靂而下,翻江倒海般朝紅衣撲去。
可那人打了一指,琵琶弦斷,雲如露一道劍光到他面前時,霎時如煙消散。
妖藤拜伏:“魔尊大人……”
慕容紫英玉容霎冷,雲如露瞋目案劍,常正一駭然大叫。
王含貞揉揉眼,怎麽有一紅一藍兩個表臺?
慕容紫英以“冰嬉百步”身法對之,而魅魔仰天長笑,兩手向前一攝,很快左擁右抱:“二位小美人,我們又見面了,別來無恙啊。”
雲如露恨恨而瞪,慕容紫英破口大罵。王含貞心跳都快吓得沒了。常正一結結巴巴:“你…你你……光天化日……”
衛璇面上嚴寒:“你要做什麽?”
魅魔聽了,騰出一手,指指自己:“問我做什麽?”
他笑道:“我倒要問問這二位美人來做什麽?擅闖本座魔域,莫非是想你們夫君了不成?那倒也容易得很,今日便再一續前緣……”
所謂魔域,是地府死魂未散,結成惡氣,怨怒上沖形成的一處秘境,魔族之人處其中,其魔力較之他處提升十倍有餘,他們哪裏有人是魅魔的對手。
魅魔看慕容紫英面染紅雲,牙都恨得打哆嗦,愈發覺得他惹人憐愛,笑道:“我的心肝肉,可別咬斷了舌,一會這裏頭還少不得你的好處。”
魅魔對衛璇笑說:“多謝你的美意,今夜使我享了齊人之福,只是也給我出了一個大題目…要麽你來替我想想,我是先疼哪一個才好呢?”
這一看不要緊,卻看見了抱頭蹲着的王含貞,魅魔笑道:“喲,這裏還有個小寶貝呢……”
魅魔一語未畢,忽地停了話語,側身一閃,再轉過頭時,眼角邊上已燒開了一道不淺的豁口,魅魔怒上心來:“臭小子!你有沒有點新花樣!”
又是他的天敵——白鶴翎!
衛璇道:“我今日不願與你多做糾纏。你要麽讓開,要麽與我一搏。”
魅魔聽了這話,換了一副誠然笑貌:“哦?放行?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若不舍本座一些好處……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便宜事?”
衛璇心平氣和:“說。”
“這還需我說?衛公子,本座還以為就是與你有再多的不對付,在這件事上,這點默契還是有的。我要什麽,何曾你不最明白?”魅魔一笑,朝檀弓那裏微微擡了擡下巴,一張雙臂放開慕、雲二人,“這些小玩意兒,我見得也太多了些,送給了你,又何足挂齒。”
雲如露一遭釋放,轉身就是一招“飛龍在天”,不想這一招落下,劍莖崩斷,魅魔卻毫發無損。他撿了起來,一指慢慢地撫摸上去,斷劍嶄然如新,魅魔雙手歸還。
縱使疾惡如慕容紫英,見了此狀, 也只能秋後再算賬,更莫提早吓得魂魄離體的常、王二人了。
但見衛璇抽出四根白羽箭,夾在指間,裂風于掌中:“你來試試看。”
魅魔笑笑,湖面湧起幾大朵旋渦,他合攏手掌,一條水龍便被從血池裏抽了出來。
局勢正在一觸即發的時候,檀弓卻開口道:“你等先行。”
檀弓專門加了一句:“衛璇,先行。”
衛璇揮袖,四支白羽箭棄置地上,很快失去了靈力。
魅魔見之亦詫然,好一會才拍拍妖藤的枝葉:“去,為幾位貴客開開路。”
妖藤蛇行而去,所過處血霧消弭,雲開日現,寶氣蒸騰。
魅魔并未當着衆人有所不敬,只對檀弓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諸人尚不敢動,只有常正一腦子少根筋:“你!你們是一夥的?”
他本就心覺這栾道士氣質古怪,從頭到尾,也不和他常大首座講兩句熱乎話,但凡多于五個字,那必定是和衛璇說的了,眼裏頭除了衛璇,仿佛再沒別人了!他難道又比衛璇當真差到哪去麽?再言之,水瑛峰上下又把他傳得神乎其神,常正一疑窦叢生,這麽一想,嘴上不由多刺了他幾句,想探探他的底細。
慕容紫英雖知他在胡講,但也忍不住提醒兩句:“栾高師,你有所不知,這淫賊行惡多端,天人共憤,我一定要親手結果了他!”
王含貞手拉檀弓,急得冒汗:“你…你別去啊!”
“他們兩有事相商,你們不必擔憂他的安危,他馬上就來。”衛璇道。
誰都知這話是為了息事,只有王含貞傻不愣愣地一直追問。
魅魔拍拍衛璇,以示嘉許:“大道朝天,各走一邊。你若是早懂半分,也不用鬥得你死我活的,我倒是挺喜歡你這股機靈勁的,得閑過來域外玩。”
正在春風得意時,卻不想下脅劇痛……
這小子還藏着一支白鶴翎!
剛才衛璇那一揮袖,魅魔還以為他是呷醋了的洩憤之舉,怎麽竟是障眼法?
衛璇正要追擊,檀弓喚了他一聲。
衛璇轉身走了,沒再回頭,慕容紫英低聲道:“栾高師萬事小心,我們在這淖池盡頭等你。”
魅魔見人都走遠了,這才一手扶着樹,一手去拔那支箭,見檀弓正注視着他,他冷笑道:“這般陰狠狡辣,遲早都是我魔門中人,左聖,你不要又看走了眼,又養一個殺遍三界的大寶貝出來!”
簡直有如車過腹之痛,衛璇這一手,差一點洞穿了他的下丹田,若稍稍再用力一些,便能剜出他的魔種來,這恰好不深不淺的力度,很像刻意留了分寸一般。一想到此,更是憤然。
“帝毐。” 檀弓對他的警告置若罔聞,微微蹙眉,雙目澹乎若深淵止靜,“我有一事相問。”
魅魔頭發亂如黑焰,幾乎要厲聲嘶叫出來,卻顧忌檀弓在此,怎麽挂得住臉?就是咬得滿嘴是血,也不出聲。他哪裏還有什麽撩撥的心情,只一門心思治傷:“有話快講。”
可檀弓卻在他臍下三寸處點了一點。
魅魔大為驚愕,以為他要趁己之危,可漸漸覺得骨頭酥軟,如同沙灘遇上大海一樣,一會更加頓覺神清骨變,握着檀弓手腕的手也松落下去,更來不及多加思索,什麽猶疑,什麽戒心,全飛向爪畦國去了。
“你在為我療傷?”魅魔舒然一笑。
他其實早知道,大天帝在妖魔兩道的名號,可謂神聖至極。
“太微大天帝大悲大願,至聖至仁,為東荒群魔之救主;氣運九天,權綜八荒,現千萬億之化身,于西冥大妖示聖真神之密谛。”——《呂祖年譜海山奇遇(二)》
但魅魔沒那麽容易感動,他眼裏的天神向來虛僞至極,所以只嘆檀弓的戲作得挺足,便道:“什麽大事要問我?好說,你若将夫君我服侍舒服了,都好說。”
檀弓問的是栾巴成魔以前,如何修煉成歌嘯之術的事情:“當時我在西冥布道,一物不知,望你詳加以告。”
魅魔的傷徹底好了,便漸漸心猿意馬起來,眼中秋水神蕩,笑說:“美人,我的天仙寶貝,你若許我做一回枕席之臣,我豈不寶你若捧珠,珍你如拱璧,比北帝還疼你似萬倍,到時候你想知道什麽栾也好,巴也罷,我豈有不言之理?”
檀弓見他不願吐實,便不再說話。
魅魔則繼續說些淫辭,挑逗于他,春意正濃,浪态頻起,卻沒想到檀弓的下一句,便令他如墜冰窖:“我今封爾陽洩精關。”
魅魔忽覺下腹滾燙,較之先前更痛愈十倍,裂眦切齒:“鎖……鎖仙杵?”
這是北鬥魁七十二刑誡之一,本來的名字過于晦澀,傳到魔人口中便粗俗了許多,直白點說,用刑後便不能人事了。
檀弓念他與天神淵源頗深,好言相勸:“你權任至重,不可自輕,不可驕侈行強梁之氣,爛交亂采。”
魅魔痛倒在地上,恨不能誰來切了他那男子物事,就是拿去煮湯泡酒,也好過長在自己身上。
直至太清諸子走出穢魔淖池,也再無魔道相擾。
一路無話。慕容紫英和雲如露方才遭了那樣侵侮,十分難堪,衆人都絕口不提,其實心裏哪個不奇栾道友到底是什麽來歷?
直至路口,陳天瑜才道:“我們等等栾道友吧。”
其餘人附議,王含貞更是巴不得,當即一屁股坐在石頭上,忙說要休息,衛璇神色不明,慕容紫英打趣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裏頭入魔了,陰沉臉做什麽?”
等了一個時辰,檀弓竟不來。
陳天瑜憂心道:“莫非那裏頭還有其他岔路?”
常正一悻悻地道:“怕不是哥倆好去了。”
慕容紫英怒道:“栾高師是家師的座上貴客,豈容你這樣輕薄侮辱?”
兩個人快吵起來的時候,雲如露道:“衛璇玑。”
其餘人的意思也是讓他趕緊拿個主意了,衛璇說:“在這裏耽誤太久了,先走吧,他自己會跟上來的。”
王含貞聞言,忙埋頭假寐,做仰面酣熟科,指望拖延,沒想到衛璇竟不理他,後頭只剩他一個邊跑邊喊:“表臺!表臺!慕容師兄!等等我!”
慕容紫英快步趕上衛璇,面滿憂色:“璇玑,你到底怎麽了?”
衛璇以眉蹙答之。
慕容紫英問道:“是為了栾高師?”
他看見剛才魅魔對檀弓畢恭畢敬,頗為端重,故其實不大憂心。
衛璇擺擺手不說話。
這時,他們卻和黃承宏一行撞了個正着,常正一忙上前緊攥黃世子之手,噓寒問暖,陳天瑜卻忽然叫道:“小心!”
黃承宏袖中忽現一柄雪光長劍,就要刺來!
衛璇眼明劍捷,嗖嗖七劍,人頭落地,無一刻停逗。
一行假人化作黑煙飄到上空,逐漸凝結成三個字:明淨臺。
慕容紫英讀出旁邊一行小字:奈何浮橋,煙鎖霧障。
還有幾行上古文字,這種古字解來頗為繁難,就是從整個赤明和陽掰手指數過來,也不過二十幾個通人。衛璇詩詞書算,無所不能,慕容紫英招他來一起解密:“你快過來看看……”
可是他回頭一看:“璇玑!”
……
衛璇悶哼一聲,眼前金星亂迸,兩耳嗡嗡,如在夢中,立時掐了一下自己的人中,想醒過來,但只覺更是一陣酸痛,雖不非常真切,但着實非夢境之能所歷,這才着眼打量起周遭來。
是一間牢房。
除他之外,還有一個不足十歲的孩童。那孩子長得粉雕玉琢,雖困在這麽小的牢籠裏,卻安安靜靜,不哭不鬧,只是兩手扒着欄杆,望眼欲穿的樣子,不知是在等誰,最多的也就是乏了時候,玩一玩虎頭牢鎖。
衛璇正不知如何開口時,那孩子竟徑自朝他走了過來。他四處看看,見是無人,便從蒲團之下拿出一沓玉簡來,坐了下來,默然閉目。衛璇一看,他的五心朝天,作得很是标準。
衛璇揚手在孩童面前揮揮,又咳嗽一聲,這才明白,這裏的活物壓根感覺不到他。但這牢房卻是真材實料的,委實将他困住了,失了法力,只能靜觀其變。
那牢外終于有了動靜,一個獄卒打扮的人走了過來。
但見那孩子飛撲到門口,口內中嗯嗯嗚嗚的,衛璇一開始只當是聽得模糊,後來猛然想起當日狐蝠洞穴之中,鹿戎也是這般情貌。
那孩子無論如何費力,口內只能發出“喏,喏…暖…”的聲音,再無其他。
衛璇心下一疑,莫非這也是個啞人?
那獄卒走後,孩子有些頹然,默默無語。
衛璇天性有些多情,雖不知他所歷何事,此時不禁也為之一悲。這孩子忽掏出一支筆,寫起什麽來。
衛璇走過去一看……
《太微仙君功過格》:“ 積善之家,必有馀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馀殃。道科曰:積善則降之以祥,造惡則責之以禍,上至鴻蒙,下及酆都,一無異也。古者聖人君子、高道之士,皆着盟誡,內則洗心煉行,外則訓誨于人,以備功業矣……”
衛璇見那一頁之上劃出許多小格,那孩子先記今日何年何月,衛璇一看,臉上一愕……距今已有一千二百年。
“太微大天帝說:’傳一符一法一方一術、令人積行救人,每一術為十功,如受賄而傳,或令人受賄,則并無功。’”這孩童咬筆忖思,遂錄,“今日教值守師傅一術,記十功。”
幻境之中,衛璇本來局促不安,但見這孩子如此向道的認真勁,也不由啞然失笑,又見一旁另有一副筆墨,恰恰似為他而備,遂眉頭一縱,計上心來。
這孩童懸筆不動,一個沒留神,一滴好大的濃墨就滴在紙上,孩童一驚,正張口欲吹時,一旁風起,紙上忽現一行字:“何術?”
孩童大驚,好一會,才用小手顫巍巍地寫道:“道君?”
道君?
衛璇正怪時,牢鎖卻晃動了起來。只見一朵紅蓮飄入,點點金光灑下,那朵紅蓮竟化為人形,只見他身量纖弱,面如粉荷露垂,遠看恰似十二三女嬌娥,近看卻是男兒郎。一化人形,一語不發,雖如此嬌麗,可他一出手就是一道火鞭!
無須?
“道君憑什麽對你這麽好!收你當徒弟賜你名字,讓你住在三十五重天,讓你和本君平起平坐?你是什麽東西啊!”無須踹了他好幾腳,“東荒撿的下三道的小雜種,還想越過本君去?我不許你再見道君啊!”
衛璇驚不能言,再看時候,那孩子已被打得滿地亂滾,縱使如此狼狽,也決計不下跪求饒。
無須愈發兇狠,直将那本《太微仙君功過格》撕得粉碎,揚在空中,冷笑而去:“哼,你好好反思吧,比我更讨厭你的人多哩去了!道君在西冥長住了呢,別想着他來救你!”
那孩子跪在地上,也不哭,只将撕碎的紙片撿了回來,努力重新拼起來,但忙活了半日,發現不可能了,這才雙淚真流,過了一會,又在每一張碎紙上寫滿“道君”,不想無須去又複來,這回将這他藏起的所有經書全都燒得一幹二淨。
整間牢房,除卻這孩子喏喏暖暖的聲音,再無其他。衛璇心感凄切,卻實無辦法相助。
無須只來過那一次,可是還有大小神仙往來不絕,次次必要折磨這孩子一番,衛璇聽他們對話,十中有九都是雷部的人。
但見他們每次裝束都很不同,衛璇便知,這時空之軸已轉得快了許多,所見之事并非在一日之中。他不過困于囹圄一時片刻,卻不知這孩子在此多少年苦寒難受,如是竟也一齊為他魂勞夢斷,忽忽悵然有所失。
衛璇心中計算約只過了一刻,而這孩子身上已無完好皮肉,觸目驚心。雖遭如此非人待遇,他也從未在人前掉過一滴眼淚,從來只是對牆默寫“道君”而泣。
如此反複又過半個時辰,衛璇眼見這孩子骨骼抽長,眉眼長開,已有小大人的樣子,心裏莫名有些欣慰之感。只是他長發垂面,未曾梳洗,瘦骨嶙峋,深目削頰,但見其眉眼夭矯不群,天生聰俊。
直到一日,無須又來,可他手一揮,面皮之下,俨然是另一副面孔,眼角布滿火雲魔紋。
陽炎!
陽炎與少年說了幾句話,少年先是驚愕,又是抗拒。直至陽炎走了,是夜,只見少年掏出蒲團下一疊玉簡,開始默然抄錄,衛璇在旁邊輕輕落座,只見正寫……
“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以膠投漆中,誰能離別此。”
衛璇見之,駭然震撼。
不多時就寫得滿牆都是,今日一牆,明日一牆。待到四壁皆是時,便擦去再寫一遍。初時筆墨猶在,後來他便用竹茅雕刻,少年心事,綠葉紅英,一筆一劃,都不敢怠慢。
後來漸漸地,少年與陽炎也能坐下說一時話了,只是陽炎一稱他“祖尊大人”,少年就說送客。
忽有一日,無須銀鈴般的笑聲在牢房外回響着,他這天進也不進牢房,只是摔手一扔,撮唇唿哨。
少年慢吞吞地撿起來一看,衛璇也湊了過去。
上面只有八個字:“即行誅戮,不留餘種。”
這八個字算不得什麽,少年看了,本來嗤之以鼻,但是右下角竟有北鬥魁副司金印。掌印者誰?左聖紫宸太微大天帝也。
切切此恨,曷其有極!
那少年眼中流血,心內成灰,他哭到淚水斷絕之時,衛璇卻驚覺自己也是臉色慘白,不知何故,心亦為之哀,淚亦為之堕。
長夜漫漫,正與少年相對無語之時,卻見他風發癫狂之态,從長發下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雙眸。
少年還是只能發出一個音節,衛璇聽了頭腦一震。
不是喏,不是暖……
是栾!
千萬道恨意沖破胸腑,少年雙唇微啓,上下一碰:“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