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苦心

周引用保溫桶裝了滿滿一罐母親煲的湯,拎着去了李擎的出租屋。在等候李擎下班的那幾個小時裏,他睡了一覺又醒過來,牆上的挂鐘不知何時停擺了,手機擱在茶幾上,他完全不知道現在是幾點。

失去時間概念的等待極為難熬,分秒被無限拉長,周引蜷縮在沙發裏,某一瞬間他想到了母親。在長久的年月裏,母親就是在徒勞無獲的等待中度過,也許他該更理解母親一些,但理智上他還是無法接受。

等待應該要有結果,如果沒有,他不明白繼續下去的意義。

李擎比他預想的要早回來,看到他的時候李擎并不顯得驚訝,還能先去衛生間洗個手、脫掉外套再回來抱他。周引勾着李擎的脖頸,很是好奇,“你怎麽進來的,你的鑰匙落我這兒了。”

“信箱裏有備用鑰匙,”李擎說,“我知道你會過來。”

他的呼吸有一點重,周引已經換上了他的睡衣,沐浴露香氣從領口深處溢出來,整個人幹淨柔軟得如同他小時候見到的櫥窗裏的玩偶。那時髒兮兮的他不允許觸碰,只能遠遠地看一眼,如今他總算得償所願。

人長大後是否會拼了命補償小時候所欠缺的,他無從得知。他只是沒來由地想起今天課上心理老師的話,她說每個人需要的是健康的戀愛關系。

何謂健康的戀愛關系,李擎不知道,想來不會是他和周引之間這種打着朋友的幌子、心安理得越界的關系。但他感到快樂,在持續性的痛苦與焦灼中,偶爾得到的快樂尤為強烈且難以忘懷。

周引催促他快去喝湯,說特意帶了母親煲的湯過來。

李擎說了好卻舍不得放開周引。他覺得周引對他越來越好了,這種好讓他食髓知味,這一點快樂如毒蛇緊緊箍着他,把他拖向這段關系的深淵。

事情比李擎預想的更嚴重,隔天他接到通知,由于遭到匿名投訴,食堂不能再給他提供兼職崗位。李擎平靜地接受了這一事實,他轉頭去了學校後勤辦公室,詢問是否有合适的兼職崗位。

然而學校勤工儉學的人不少,崗位按先來後到分配,當聽到他身上還背着處分,後勤處的老師告訴他希望不大,勸他再想別的辦法。

李擎謝過老師,走出後勤辦公室,距離上課還有一段時間,他沒回課室,滿校園亂逛。

不知不覺走到了操場,操場日頭正猛且還有體育生在訓練,他索性拐進了操場後邊的小樹林,想找個無人的角落發呆。

可惜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他看到前面一棵枯樹旁的兩個身影,定睛看了幾秒,确認其中一人是周引。

許是踩踏落葉的聲音太響,周引循聲望過來,見到他時很是吃驚。

他走過去,周引身旁正在抽煙的家夥沖他揚了揚下巴,“這麽巧,又見面了。”

“你怎麽會來這裏?”周引把手裏的煙扔到了地上,李擎上前一步,腳底踩滅了香煙。周引似乎有點惴惴不安,他碰了碰李擎的手肘,說道:“我來這只是抽煙,沒別的。”

“你跟他解釋做什麽,不是說你們只是朋友?”一旁吞雲吐霧的家夥發話了,李擎轉過頭直愣愣地看着他,“你叫什麽?”

“陳恪,問這個幹嘛?”

“我會向老師舉報你抽煙。”李擎把手插進口袋,冷冷地道。

陳恪一臉驚愕,髒話當即罵了出來。周引将煙盒塞給陳恪,匆忙打發他走了。陳恪走出老遠還回頭朝李擎豎中指。

李擎不以為意,察覺袖子被輕輕拽了一下。他低下頭,看見周引的手試探般地抓住他的一根手指,輕微晃了晃,面上沒顯露的親昵全藏在動作裏。

“剛才你跟他在聊什麽?”李擎率先發問。

“沒什麽,”周引的嘴角不自覺往下撇,他試圖擠出一個笑,卻以失敗告終,“我家的事,他對我家情況比較了解,随便聊兩句。”

“你可以跟我聊,我也想替你分擔。”

周引拒絕了,“都是些苦水而已。”

“我想聽。”

周引擡起頭,臉上的表情褪得一幹二淨,“你被記過的事也沒告訴我,酒吧是我帶你去的,你有想過讓我替你分擔嗎?”

李擎頓時啞口無言,他想辯解這不一樣,周引又道:“他們為難你,我問你你也不肯說,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偉大?”

“沒跟你說是不想你聽了難受。”

“我不難受,我早就習慣了,但是你呢?”周引露出一個似是奚落更像是自嘲的苦笑,“你受得住嗎?”

李擎沉默半晌,再開口時沒看周引的眼睛,“都是些不實的诋毀,我不會在意。”

周引忽而聽懂了李擎的話外音,他勾了勾唇角,“要不要我幫你一次性解決問題,我想到辦法了。”

“你想怎麽做?”

“傍晚等我通知,你什麽都不用做,話也不用說。”

李擎仍有些猶豫,“我們的關系會有變化嗎?”

“不會,我們還是朋友,不是嗎?”周引握了握他的手,給予他一個安撫的微笑。周引的手心有點涼,笑意未及眼底,姿态是親近的,神情卻是疏離的。

李擎知道他還是那個狡猾、懂得拿捏他人命門的周引,這段關系裏他永遠游刃有餘、進退自如,自己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第一節 晚自習剛結束,同學們三三兩兩走出課室,走廊上一時聚集了不少人。

李擎還在座位上坐着,心不在焉地轉着一支筆。周引第一次叫他,他沒反應過來,等到第二聲李擎響起,他噌地一下站起來,走出教室。

周引站在教室後門等他,雙手插着口袋。李擎正要問他打算做什麽,忽覺周引看他的眼神有幾分古怪,緊接着周引的舉動完全叫他措手不及——周引從口袋掏出一個信封,遞過來道:“給你,最好打開檢查一下。”

李擎有點發愣,他接過信封,仍未意識到裏面是什麽,直到他撕開信封口,厚厚的一沓百元大鈔露出一個角。

熙熙攘攘的走廊毫無隐蔽性可言,有人不經意瞥見信封裏的百元大鈔,周圍霎時一片嘩然。

“什麽意思?”李擎臉色變得陰沉,他看了一眼周引,顧忌周圍都是同學,刻意壓低聲音,“這就是你想到的辦法?”

“酒吧兼職的工資,老板托我給你,我額外加了點,你幫了我不少忙,應該補償你。”周引音量不大,足夠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李擎手裏捏着信封,手背青筋凸起,眼前的周引陌生得仿佛變了一個人。

“酒吧老板說你被解雇了,他說,你一個直的去同性戀酒吧打工算什麽,以後別去了。”

“對了,之前我一直忘了說,你這人挺煩的,別煩我了,我不喜歡跟直男打交道。”

周引自顧自地說,一旁不時響起一兩聲譏笑,他全當聽不到,只看向李擎一人。李擎則避開了對視,他沒看任何人,視線向下盯着地板,以此隔絕所有投射到他身上的友善或不友善的眼光。

感覺圍繞他們的視線已達到白熱化,李擎知道自己該收下這些錢,配合周引的苦心安排,但他做了一件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事——他将信封甩到周引身上,一大沓百元大鈔脫離信封,洋洋灑灑地落下。

他聽到自己說出的清晰的一聲“滾”,冷酷、幹脆且決絕。

而後他掉頭就走,把周引一個人留在原地,不顧身後的議論和指點。如果這是周引想要的,那麽他的目的達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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