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互換
“再走一步就踢到門檻上了。”
涼薄不掩譏诮的聲音讓穆清清瞬間回神, 發現自己竟在恍惚中走回了院子。
親眼目睹丁志明的下場,對她還是造成了影響。心裏不全然是痛快, 反倒像有塊小石頭膈應着, 無法纾解。
穆清清捏了下臉頰,靠着那點刺痛打起精神,目光不動聲色地轉了兩圈, 沒發現蘇鳶的蹤影, 只有裴妙菡靠坐在木椅上,側對着敞開的房門, 正托腮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她。
屋中的擺設與她離開前相比, 位置有了變化,最明顯的是擺架上有個花瓶不見了, 若是細看還會發現桌椅腿上多了不少劃痕。
一炷香前。
裴妙菡與蘇鳶步入了房間,設下隔音結界。這個結界是單向的, 他們能聽到外界的聲響, 以便及時應變,結界外的人卻無法聽到他們的對話。
所以他們沒急着交談, 直到确認穆清清離開後,蘇鳶才摸着下巴感嘆道:“小姑娘挺謹慎的,不錯不錯。”
就算是只兔子, 還是急了會咬人的兔子。說不定還可能是一肚子壞水的狐貍。
裴妙菡卻還是寒着一張臉,眼神淡漠含霜, 并不搭話。
蘇鳶習以為常, 話鋒一轉也不再嬉皮笑臉:“你來這裏做什麽?你不該出現在這裏, 還是以無念山莊少莊主的身份。”
“蘇鳶, 你管不到我。”裴妙菡靠在置物架旁, 斜眼看向門的方向, 眉宇間一片死寂,輕描淡寫得像在讨論天氣一般。
蘇鳶沉默了片刻:“總感覺你哪裏變了。久不聯系,那日突然收到你的消息,竟是托我照顧一個小姑娘。真不似你的風格,吓得我馬不停蹄立刻跑了過來。”
在北嶺蹲了幾天,突然接到裴妙菡的傳訊,讓她主動聯系穆清清,屬實震驚了蘇鳶好些天。
“你突然出現在玄離派不會為了她吧?”蘇鳶越想越是難以置信,“你瘋了不成?你這身份根本不适合意氣用事……等等!你不會是喜歡上她了吧?”
“怎麽可能?”裴妙菡像是聽到了荒謬至極的話,不耐煩地打斷,“我有我的打算,無須你操心。”
蘇鳶觀察了下她的眼神,算是松了口氣:“那就好,人家多可愛一小姑娘,砸你手裏當真罪過。”
“你就是來與我說這些的?”裴妙菡額角的青筋跳了起來,寬袖一甩,“滾!”
“你這壞脾氣倒是十年如一日。”蘇鳶躲過了一擊,身後的花瓶卻遭了秧,知他不耐煩,忙急聲道,“黃巾鐘也來了,正好能把藥交到你手上。只是那藥對身體損耗太大,只能做急用,你若還想有幾年光景,自己多加節制。”
裴妙菡眼都不眨,仿佛說的不是他一般,全然無動于衷,玉骨折扇已倏地展開。
蘇鳶知道勸了也白勸,真打起來她也不是裴妙菡的對手,且這家夥從不會講什麽武德,能贏不在乎來陰的。
她做躲避退到了門前,轉而想起之前宗門傳來的密信,狼狽地跳出結界前,吼了一問:
“聽說觀山書院和佛宗各自閉宗過幾日,可是與你有關?”
“嘭——”
……
裴妙菡面色不虞地瞥向院門口。
“少莊主,蘇姐姐呢?”穆清清倒吸了一口涼氣,看裴妙菡這副閑适的模樣,若是兩人打起來,毫無疑問定是她贏了。
裴妙菡放下手,靠在椅背上,輕嗤了一聲:“你猜?”
穆清清尴尬地笑了笑。有什麽好猜的,兩人必定動了手,但總不能裴妙菡真把蘇鳶宰了。堂堂斬月派的蘇劍君也不是吃素的,認真起來的話這個院子都得被掀翻。
若非她走神了,也不會回到這裏。裴妙菡的目光侵略性太強了,被她盯着就像被狼劃作了獵物一般,讓人很不舒服。
“若是狐貍跑到蘇姐姐那裏,我還得去交代兩句。”随便找了個借口,穆清清小步往門口退。
“蕭清,”裴妙菡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過來。”
穆清清沒動,她真的搞不懂裴妙菡的想法,扶額無奈道:“蘇姐姐定然跟少莊主說了我的事了吧?”
蘇鳶沒理由不說的。
“我根本不是……”什麽蕭清,她不姓蕭。
“我說了,過來!”裴妙菡冷聲打斷,從椅上站起,長袖一甩,死死盯住她,“你是否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蘇鳶一個斬月派的人憑何管我無念山莊之事?從來沒人敢假冒無念山莊的弟子,剖脈拆骨之刑非浪得虛名。你确定要把方才那話說完?”
“蘇鳶已經走了,你還不知她态度?”裴妙菡目帶嘲色,走到門邊,語氣堪為惡劣,“她把你丢下了給我了。”
明明一個清冷高貴如皎皎明月的人,為何說起話來這般讓人讨厭?
穆清清鳳眸圓睜,不信她的話:“你騙人!你勿要诋毀蘇姐姐!”
她的腮幫子氣得鼓了起來,裴妙菡忍住了掐一把的沖動,心裏蓄積的惡意更甚,恨不得把她眼裏的光全部碾碎。
都是那麽讨人厭的人,為何她對蘇鳶天然親近,反倒避她如蛇蠍?
她很不爽,所以也要讓她難受。
“你認識她幾天了,又與她共處過多少時日?”
裴妙菡上前了一步,掐住穆清清的下巴,讓她擡頭看着自己:“蕭清,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你真以為蘇鳶會是什麽好人嗎?不要傻乎乎去相信別人,被騙過一次還沒讓你那榆木腦袋長記性,你還想栽進坑裏多少次,流多少血和淚,才能有長進?”
穆清清瞳孔微縮。裴妙菡的話讓她心煩意亂,句句在譏諷和挑撥離間,卻又似在點撥和恨鐵不成鋼。
她猛地撇開頭,唇瓣抿緊,半晌後才松開,垂眸嘀咕道:“我不是蕭清。”
她不讓她把話說完,還拿極刑恐吓她,但穆清清仍堅定自己的處世原則。
“你是。”裴妙菡眉頭微挑,譏笑道,眼裏卻暖融了幾分。
“你好煩。”穆清清氣鼓鼓地把她的手拉下。
她總算知道了,即使自己鼓起勇氣否認,裴妙菡也會按頭讓她答應。這人根本就沒打算放過她,故意是憋了口氣,打算好了怎麽折騰她。
“進來。”裴妙菡跨入了房中,擦肩而過時在穆清清耳邊開口道。
穆清清揉了下臉頰,無語望天,竟然都很快天黑了。她垂頭跟着進去,請教:“然後呢?”
裴妙菡端坐在梳妝臺前,如青蔥般纖細漂亮的玉指叩了叩紅木卓:“過來服侍我。”
透過銅鏡看到穆清清震驚的表情,她眼裏染上了笑意,語氣卻仍然冰冷且傲慢:“你以為我叫你來幹嘛?沒發現我這次出行沒帶侍從嗎?”
沒帶侍從還能怪她?穆清清可算明白她為何硬要說她是“蕭清”了,不就是想免費撈個侍女嗎?
穆清清氣到心口發疼,上牙緊扣下牙。但她沒辦法,誰讓她真有把柄在裴妙菡手上。
從不知無念山莊的大小姐性情這般惡劣。怨不得她很少出現在人前,否則這性情根本不能平安長大吧?
“怎麽?想揍我?”裴妙菡品味着她的表情變化,嗤笑了一聲。
穆清清當即想不管不顧地沖上去,好在向善绫及時拽住她,讓她恢複了理智。
“不敢,大小姐請吩咐。”稱呼變了,而且重音落得像在罵人。
“梳頭。”裴妙菡丢給她一把木梳,嘴角微勾,“仔細點,敢斷我一根頭發,我十倍奉還。”
“……”這可算把穆清清伺機報複的小心思都給斷了。
穆清清舉起木梳,深吸了一口氣,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先替裴妙菡取下頭上的發簪。
作為仙莊少主,裴妙菡發髻上并無繁複的綴飾。獨一根玉簪,雖一看便知價值連城,但也樸素得過分。可不得不說,她身量高大纖細,眉眼精致漂亮,一根發簪都能把她襯托得清靈脫俗,仙氣飄飄。
墨發如瀑布般卸下,冰涼順滑。穆清清本打算敷衍了事,倒很快愛上這手感,下意識薅多了幾下,手中多出了一根頭發絲。
她吓了一大跳,餘光往鏡中瞄,見裴妙菡似是沒發現,趕緊把發絲藏進了儲物戒裏。
“你做什麽?”
結果還是被抓包了,穆清清靈機一動:“大小姐,入夜要休息了,我替你把面紗摘下?”
前天下第一美人的女兒,蘇鳶都贊嘆過的絕無僅有的美貌,她也好想見到。
“确實要休息了。”裴妙菡卻把她的手擋開,徑直站起,往床榻的位置走去。
“面紗不用摘嗎?”哪有人戴着面紗睡覺的,這怎麽睡得着?穆清清不死心地跟在她身後。
裴妙菡突然回過頭,目帶譏诮地伸手抵住她的額頭:“蘇鳶沒與你說過無念山莊的規矩?面紗确實可摘下,但你确定要摘?”
未婚在外行走的無念山莊弟子,男子需戴面具,女子需戴面紗,只有遇到心儀之人,才允許對方摘落。
“我們都是女子,又是仙莊弟子,”她都按頭她是蕭清了,穆清清這時候不怕認,“有何不可?”
難道還能賴上她,女子也要強娶嗎?
穆清清伸手試着去碰她的面紗,見裴妙菡沒有阻止,心情激動了起來,結果一擡頭對上她戲谑的眼神,手抖了抖立刻收回。
“打擾了,少莊主。”穆清清教訓了下自己不聽話的手,如一個老實本分的侍女退到了陰影裏,懊惱地蹲着。
“啧。”有色心沒色膽。裴妙菡眼裏劃過可惜,脫鞋上榻,寬袖一揮,床簾盡數垂落,遮擋得嚴實。
穆清清蹲蘑菇蹲了一會兒,調整好了心态。裴妙菡把她房間裏唯一的床給占了,她也沒膽子敢跟她搶。
要不就去找蘇鳶擠一擠,或者找玄離派⑨SJ的弟子再安排一間房。說起玄離派的弟子,今日有邪魔鬧騰也未見他們有人來處理,屬實讓人無法不在意……
穆清清邊思索着走到門口,身後卻傳來裴妙菡的聲音:“你去哪?”
“去……”穆清清還沒說完,就被裴妙菡點破,“看來你還沒有當人侍從的自覺。”
穆清清狂揉了幾下臉,又深吸了幾口氣,咬住手指。好氣,氣得又想跟人拼命了。
瞥了眼快摸到的房門,她木讷地轉身來到茶桌旁,拉開凳子坐下,雙目無神:“大小姐,您休息吧,我守着您。”
等明天天一亮,她就去找蘇鳶問清楚,她們二打一能打得過裴妙菡嗎?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但還是過得好慢。穆清清趴在桌上,無聊到去摳木紋。
裴妙菡天生的會氣人,先前都快把她氣懵過去了,現在好容易平複下來,倒想起有些事忘記問了。
“少莊主,你睡了嗎?”聽着那若有如無的呼吸聲,穆清清側頭看向床帳的方向,輕聲試探。
“沒有。”裴妙菡答得快,但聲線區別于平時,顯得低沉慵懶如遠山鐘鳴,“又想跑了?”
穆清清暗哼了一聲,但決定先解決自己的疑惑:“少莊主為何要把能指路邪魔的珠子給我?”
任她左思右想都給不出裴妙菡這般做的理由。
“沒有為何。”帳中人似乎輕笑了下。
穆清清莫名耳朵發癢,她蹙眉“哦”了一聲趴回桌上,把臉埋起來。
“你看到了什麽?”片刻後,裴妙菡追問道。
“沒看到什麽。”穆清清學着她的語氣,頂回去。
本來一肚子話想說,說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說丁志明惡有惡報,說那狗血的多角戀……現在卻什麽都不想了,輸人不輸陣。
穆清清氣呼呼地捂住耳朵,換了一邊趴着。
但意外地,因丁志明的慘死而被揪起的情緒,在裴妙菡這一棍子的攪糊下,什麽都不剩了。
今夜好夢,夜夜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