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殺人

水波輕輕動了一下,男人的身影從水面上消失了,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掙紮,明明是宋迷疊見過的所有的死亡中最無聲無息的一場,卻不知為何,令她心頭生出強烈的不安來,就像水面上忽然出現的無數看不清的水泡,冒出,炸開,再冒出,再炸開,循環往複,似乎沒有盡頭。

“殿下,不太對勁。”

一直站在元尹身後的高個護衛咕哝了一句,忽然将腰間長劍拔出,一個箭步邁到前面護住他。而與此同時,他身後的十餘個護衛飛快将兩人圍在中間,聚合成一個小圈,每個人的長劍都對着外面,形成一個嚴密的環。

劍影交錯,不遠處的宋迷疊幾乎被那些同時出鞘的利刃晃花了眼。

“潭水裏有......有什麽......”高個護衛雖然結巴,嗓子卻繃得很緊,像一把拉滿的弓。

那兩個尚站在潭水旁邊的護衛俯身朝潭水中央仔細觀瞧了半晌,方回過頭來大聲道,“禀統領,這潭水忽然冒出水泡,就像被煮沸了似的,可是水溫,”其中一人伸出手在水中試了試,身子冷不丁打了個抖,“水溫變得很低,像是要結冰了一般。”

“混賬話,結冰的水怎會......怎會......沸......騰?”

高個男人斥了一聲,卻被身後的人打斷了,元尹的臉很白,透着青的白,說話的氣息也有些不穩,只眼神是堅定的,雖然他眼底沉澱着幾許幽沉,像偶爾浮出水面的一尾魚,還未來得及看清楚輪廓,便倏地潛下去了。

“阿青,還是先離開這裏吧,我也曾聽人說起過,這洗塵潭是有些古怪的,雖然原因未知,但當地人都很少涉足此地,所以咱們還是早些離開為是。”

被喚做阿青的男人自是唯命是從,只是身體仍然是繃緊的,一邊護着元尹朝坡上走去,一邊四處查看,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不放過。

宋迷疊眼看那個被長劍圍成的“人圈”越靠越近,忽然慌了神,她方才只想着看熱鬧,可從來沒想過熱鬧看完了如何脫身,且前面那一圈人,雖不是什麽殺人越貨的強盜,但看起來,卻可比強盜可怕多了。

想到這裏,心中便有些慌了,宋迷疊屏住氣息,就地翻了個滾,身體貼伏在地面上,手腳并用朝坡頂爬,那姿勢十分不雅,簡直就像一只紮牙舞爪的大蜘蛛,可好就好在,可兼顧速度和力量,又不容易被人發現。她天生骨骼纖細,輕功又練得爐火純青,連莫寒煙都經常誇她身輕如燕,所以現在手腳撐地,身子懸空,爬動起來竟是一點聲音都沒有,只除了一點,燕子變異,成蜘蛛了。

大蜘蛛宋迷疊朝坡上爬了約莫十餘尺,便停下來朝後觀瞧,想看看那幫人有沒有跟上來,然而可這一回頭不要緊,吓得她差點松了力道,從坡上滾下來。

因為就在她回頭的這麽一個瞬間,元尹的眼風掃了過來,不偏不倚,對接上了她的目光。透過被風吹得簌簌作響的樹葉,宋迷疊看到那雙含情目中盤着的警覺,如蠶絲,蜿蜒萦繞過來,籠在她的身上。

宋迷疊倒抽了口涼氣,身子登時麻了半截,于是也顧不得什麽蜘蛛燕子了,手掌在地面上用力一拍,一個暴起站直身子,手抱住身旁的樹幹朝上一躍,想從高處逃走。

然而剛跳到一半,前面忽然撲過來一陣腥風,帶着點酸腐氣,熏得她一陣惡心。她一只手胡亂抓住一根枝條,在空中急速調轉身形,鼻子幾乎擦着樹幹躲過去的時候,她看到了那只沾滿了血污的骷髅腦袋,朝自己的面門直撲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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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骨直直撞上宋迷疊的腦袋,将她砸得眼冒金星,仿佛墜入到混沌之境,只耳邊依稀聽到祁三郎模糊的狼嗥,“宋迷疊,你去小解,是要尿一條大江來嗎?”

都護府。

茶湯騰起的熱氣并沒有令莫寒煙天生的冷臉稍顯柔和,卻令她看起來像尊受香火供奉的菩薩,更加生人勿進了。一旁坐着的祁三郎顯然也不是善茬,一條腿盤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手去撚那茶蓋,将茶碗敲得“叮當”作響,卻始終沒有嘗一口那盞肖将軍精心準備的“天山雪”。

大都護肖闖雖然坐在中央的主座上,屁股上卻像長了刺,始終和椅子隔着半寸不到的距離,身體朝前微傾着,臉上的擔憂和谄媚一樣鮮明。

“真是對不住,剛到西诏,就讓宋......宋校事受了傷,”肖闖反複搓着又寬又厚的手掌,兩條雜亂濃眉幾乎耷拉到嘴角,“不過二位放心,我已經命人拿來了西诏最好的藥材,雪蓮、紅景天,這些藥物都是百年才出一件的,保證藥到病除,不出幾日,宋校事就會醒來,而且,絕不會留下任何疤痕。”

莫寒煙輕擡柳眉,清冷的眼珠子一動未動,口中輕道出一句話來,“迷疊的病情就不勞将軍費心了,将軍現在最應該向校事府解釋的,難道不是放走景王這件事嗎?”

她一開口,祁三郎的話匣子登時便打開了,他将茶蓋“砰”的一聲扣在茶碗上,盤着的那條腿在空中繞了個大圈,靴子重重落地,将肖闖吓得終于一屁股坐回到椅上。

“我說肖将軍,”雖然口中稱着将軍,口氣卻像對小孩訓話,“我們趕到山谷的時候,迷疊已經被一只頭骨砸暈,若不是寒煙的大力金剛錘練得爐火純青,舉世無雙,在景王的人殺人之前将他們逼退,迷疊現在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埋在地裏了。肖将軍,當時景王府的一幫人可都在谷中的,我就奇怪了,咱們尊貴無比的景王殿下,為何閑着沒事幹,要率衆去那鳥不拉屎的山谷,那肯定不會是去遠足踏青了吧?”

肖闖陪着笑臉搖頭,“那自然不會。”

祁三郎冷笑一聲接着道,“那他去做什麽?那具骸骨又屬于何人?”他頓了一下,“我順着山谷一路下行,探查到谷底有一處幽潭,倒是個殺人沉屍的好地方,将軍為何不派人去好好搜查一番?難道有意包庇景王?”

聽到“包庇”二字,肖闖急得臉都綠了,面頰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被火光映得忽暗忽明,“日月昭昭,我肖闖對陛下是一片忠心,天地可表啊。今日不派人搜查洗塵潭,實在是因為那個地方,它靠近不得啊。兩位校事初來乍到,不知道洗塵潭的傳說,可是我在這裏待得久了,便斷不能任二位大人以身犯險,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錯啊。”

“我信你個鬼,”祁三郎臉上的笑意被诤诤怒氣取代,“你當校事府吃素的嗎?什麽怪事我們沒見過,什麽硬骨頭我們沒啃過,哪幾日見不到怪事怪人,才是出了奇了呢?你現在拿這些個鬼話敷衍我,以為我能信你嗎?這次來西诏,是因為陛下布在景王身邊的棋子忽然失聯,可你,今日明明已經抓住了景王的錯處,卻不追查下去,反而放走了他。”

被他這麽一罵,肖闖再也坐不住了,走到祁三郎面前,額頭上冷汗叢叢, 卻諾諾說不出話來。

“師兄,你讓他先把話講完吧。”一直沉默着的莫寒煙忽然在這時開了口,眼睛依然瞅着桌上那盞已經涼掉的茶,淡褐色的眼珠子仿佛是釘死了,不會轉動似的。

她一說話,祁三郎便登時沒了脾氣,只瞅了肖闖一眼,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肖闖自是對莫寒煙千恩萬謝,可忽然觸上祁三郎的目光,便再也不敢耽擱,抹了把頭上的冷汗繼續道,“這洗塵潭是以前是進入西诏的必經之地,後來,因為實在太過邪門,所以才在旁邊另辟了一條路,供入诏的人們通行,祁大人可知其中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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