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松陽村的田地間不見人影,路上行人奔赴同一個方向,陸一鳴逮着一位行色匆匆的村民,開口問:“是有什麽事情發生嗎?”

這人順着被拉的手臂往上看,發現不是熟悉的面孔,本不願意與他交流,餘光瞥見他邊上的人,倏而睜大眼睛:“你是星哥兒?!”

裴星對他有些印象,他是村頭張家的哥兒:“顯哥兒,你這是去哪?”

張顯想伸手去拉裴星,被陸一鳴擋下。

對方楞了一下,而後壓低聲線,神秘兮兮詢問星哥兒:“這是你姘頭?”

裴星他家的情況村裏人都知道,也就勉強養活,鑒于星哥兒不争不搶的性子,當時還有不少人動了心思,想等他到了年歲後,娶他回去。

這性子,就算以後不能生養,也是個勞動力,到時候自個兒再納一房,傳宗接代,後院起碼能安穩些。

漢子們還沒付之行動,裴星便被隔壁村的人買走了,當時村裏不少哥兒等着看他笑話。

前段時間有人傳言他死了丈夫,不少人嘴上說着可憐,其實心理沒多少感觸,還有些當年名聲不好的哥兒,背地裏各個幸災樂禍,快活的不行,巴不得別人過得比他差,而張顯就是其中之一。

姘頭?他怎能這麽想他?

聽張顯這麽一說,原本裴星見着同鄉喜悅的心情淡下來。

陸一鳴聽了這話微微挑眉,這村裏人說話皆是如此?要是不能明辨是非的丈夫,聽着這話,這會兒甩袖就走了吧。

他見小東西氣息不穩,接過話語權:“小子陸一鳴,小星三年前嫁與我。”

剛才匆匆一瞥,張顯倒是沒在意,這會兒仔細打量,發現這人神風俊朗,相貌堂堂,外漏的野性撲面而來,正是村裏哥兒、女子最欣賞的類型。

雖說他已嫁人,但不妨礙他內心湧起羞意,這近距離的接觸讓他染紅了臉,他的語氣不似剛才那般冷若冰霜,聲色特意柔和。

“原來是陸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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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裴星自然清脆的聲音不同,這種嗲聲嗲氣的語調差點把陸一鳴送走,他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後退了一步,與裴星并肩。

張顯眼眸轉動,想起他出門的原因,眉開眼笑:“诶,星哥兒,你家有福咯,村尾的張山看中了你家妹子,今個兒正去你家下聘呢!”

裴星臉色一白,胸膛起伏不定。

張山?這哪是什麽好人家的漢子,這分明就是松陽村有名的癞子,好吃懶做不說,還經常打罵家裏的老人,他看上誰就是誰家倒了八輩子黴。

這張顯哪裏是有什麽急事,這是急着去瞧熱鬧。

不行,這種人小妹怎麽能嫁過去。

裴星焦急地拉着陸一鳴就跑,生怕晚了一步制止不了悲劇的發生。

斑駁的牆面久經風霜,岌岌可危的老房子外,圍着一群人,正起着哄看熱鬧。

陸一鳴他們趕到時,院外被圍得水洩不通,一聲高昂的調笑聲從裏頭傳出:“小娘子長得倒是水靈,你大哥可是把你抵押給我了,躲在你二哥後面做什麽?還不是遲早要進我的房?”

一聲暴躁粗犷的聲音打斷他:“皮癞子我今兒就把話撂這裏了,你要是敢胡來,我明兒就把你給做了,我看是你不怕死還是我不死!”

被稱呼皮癞子的人端坐着,沒什麽反應,他可不相信裴二能幹出這事兒來,為了個妹妹,命都不要了?

“哧——欠賬還錢天經地義,怎麽,你裴家欠了錢就不打算還了?”

這話剛說完,邊上還有不少人起哄:“就是,不還錢滾出松陽村。”

這些都是皮癞子的狗腿子,一個個捧着場。

裴二還沒開口,另一個虛弱的聲音響起:“是我欠的錢,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皮癞子可不會就此放過:“那可不行啊,裴大,你上次可都立了字據,按了手印,兩個月不還可是要把你那未出嫁的妹妹抵給我的,今兒我還偏不想要這錢了,人我可要帶走。”

“你!咳咳。”

裴大氣急攻心,悔不當初,要是他沒有被慫恿着去賭坊,要是他沒有喝酒誤事按下這手印,也不會到如今這般地步。

皮癞子起身,上前一步,見裴二還是不放人,他冷笑一聲:“怎麽,想和我對簿公堂嗎?”

一道女聲嚎啕:“當家的,大郎也是受人蠱惑才做了糊塗事,他這二十板都打了,如今要是再受這六十大板,豈不是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你怎的忍心?”

“二娘這話好無道理,大哥欠了錢,怎麽不把你抵出去,抵我妹作甚!”

啪——

一聲響亮的耳光在院內響起,院裏院外陡然安靜,裴二沉了臉,裴父看着自己微顫的手掌,厲聲呵斥:“逆子,瞧瞧你這說的什麽話?!”

這一巴掌像是将裴家所有的醜陋揭得一幹二淨。

裴二豁出去了,所有的不滿在這一刻爆發:“我說的什麽話?你怎麽不問問大哥做的什麽腌臜事,小妹就不是你親生女兒了?因為他不是二娘生的,大哥和二娘就能理所當然的拿出去抵債嗎?”

“三年前尚且如此,三年後還是這般,陸家暗地裏接濟過我們多少回了?大哥每次說戒賭戒賭,哪一次成功了?”

“今年年初您還送些不值錢的玩意兒給陸家二老,厚着臉皮向弟夫家上門讨錢,結果呢?全都進了賭坊的口袋!”

“哪家岳父賣了哥兒還能這麽做的?你有沒有為星哥兒考慮過?你就沒想到陸家會因此如何看待星哥兒?你說話啊,你讓我和阿爹有什麽臉去見星哥兒?”

裴星怕裏頭人吃虧,拼命從外圍擠進來,這些話一字不落地入了他的耳,陸一鳴想捂住他的耳朵都來不及。

他原以為阿爹他們不來看他,是因為家裏窮,怕丢了面子。

原來父親唯一一次過年拜訪,并不是他以為的多年未見,想看他一眼,确認自己是否安康,而是因為大哥缺錢,所以來陸家要錢的嗎?

那他算什麽?聚寶盆嗎?

奇怪,今天出門也沒少穿,怎麽覺得有些冷,好冷啊。

“星哥兒?!”

有些事情不能陸一鳴代勞,得裴星自己解決,比如現在,挺直身板的裴星被圍觀的村民認出,院內的人聞言轉頭,将視線聚集在裴星身上。

滿腔怒火的裴二啞了火,嘴巴上下張合,卻沒有吐出一個字。

星哥兒在這多久了?他聽到了多少?

“哦?星哥兒被休回家了?”

皮癞子打破沉寂,他上下打量裴星,這目光讓陸一鳴不适,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體擋住對方的視線。

陸一鳴朝屋內掃視一圈,唯有一位中年人,從他的面上依稀能辨出裴星的影子,他朝對方拱了拱手,自我介紹:“小子陸一鳴,今日前來拜訪二老。”

裴父第一眼見着裴星,內心所想與皮癞子一致,見陸一鳴上前後,才知道自己想岔了,畢竟陸一鳴和陸父相似度不低。

“好好好。”三個好字,裴父對這個兒婿很是滿意。

讓另一個人出了風頭,皮癞子豈會善罷甘休,他可是聽說過陸一鳴喜歡女兒身的:“想必這就是星哥兒的夫婿吧,你看你,參軍這麽久,買來的夫郎還得倒貼這麽多錢,不如趁早斷了了事。”

“那就不勞你多費心了。”

原本就是想惡心陸一鳴一把,見對方滴水不漏,他歇了心思,轉了話題:“所以呢,你們考慮好了嗎,是要兒子呢還是要女兒呢?”

裴父被下了面子,但也只能低聲下氣地說道:“我們只能湊齊這三兩銀子,剩餘這二兩,能否再寬限幾日?”

這其中一兩銀子還是向鄰裏東拼西湊借來的,除非他們把自家那兩畝水田賣了,否則再也拿不出一個銅板。

如若這水田要是賣了,他們這一大家子明年怕是得餓死。

“這可寬限不了,兩個月前我已經給過你們機會了,今兒不把事情解決了,咱們就去見官,我這白底黑字的欠條可不是吃素的,到時候可不是二選一了,裴大挨板子不說,裴瑤說不準也會判給我。”

“哦,對了,或許你可以開口問問你這兒婿,願不願意替他大哥還些錢了。”

皮癞子誠心看笑話,二兩銀子對普通農戶來說足夠他們吃上兩三個月,緊巴着日子,四個月也行,他可不相信陸一鳴聽了剛才的話,還會當這個冤大頭。

某冤大頭還未說話,一名面容消瘦,衣容質樸素簡的中年人,拖着疲憊的步伐從外院走來。

“阿爹。”

陸一鳴聽見身旁人帶着哭腔的輕喚,側身做了個晚輩禮,對方朝他點點頭,對着裴星紅了眼,輕輕将人擁入懷中,什麽都沒說。

事有輕重緩急,這擁抱時間并不久,裴星的阿爹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和一貫銅錢,二兩整,正好填上這個缺口。

為母則剛,一向待人溫和的裴阿爹,沖着皮癞子冷言道:“五兩銀子給你,把欠條給我。”

後者嗤笑一聲:“這可不夠,拖了兩個月了,價格怎麽也得長一長了。”

“你想要多少?”

“再給一兩,我就把欠條撕了。”

皮癞子是篤定裴家拿不出這一兩銀子,有時候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并不是把最後一根稻草落下去,而是從它身上撤走一根,再撒下兩根。

他就喜歡見人有了希望後發現絕望緊随其後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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