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謝留夷沒有說話,榕樹之靈的話語中透露出的信息量太大,她不得不細細揣摩。
首先,方銘宇口中的神、即所謂的游戲,需要副本中原住民以及玩家的靈魂作為養分,那麽售票員方蘭的靈魂是不是已經被游戲吸收?
原本她以為是榕樹之靈扣押了方蘭的魂魄,因此答應方麻花要帶方蘭回家。可現在,九天之上那種存在如此可怕,謝留夷恐怕一時半會無法兌現諾言。她不喜歡食言,帶方蘭回家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
其次,樹靈的話印證了她之前的猜測,獻祭方銘宇獲得的受益更高,竟然獎勵一個包治百病的樹靈精元。只是風險和代價也很大,拿了獎勵的人如果傷害過村民,就得不到榕樹之靈的庇護,被山魈王當場殺掉,而其他玩家和村民也會全部暴露在山魈的利爪之下。
這個所謂的神,還真是不遺餘力地想弄死副本中所有生靈。
只可惜,謝留夷從來都沒想過按照它制定的規則走。
“如果山魈王死了,其它山魈是不是就會乖乖聽你的話了?”
謝留夷語氣很平靜,榕樹之靈卻被她話裏的意思震驚到了,“外鄉人,我的孩子現在非常強大,你不是它的對手。”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榕樹之靈沉默片刻後回答,“如果我的孩子死了,它的族群就不敢再違抗我的制約。”
“那就行了。”謝留夷語氣輕松,甚至帶着些躍躍欲試的興奮,“待會打起來,記得替我遮掩一下,別被上頭那東西發現。”
她松開手,挽了個刀花,原地活動了一下手腳。
頭頂的氣根開始回縮,在半空中結成一張細密的網。
山魈王意識到什麽,雙眼彌漫上一層血紅,對着榕樹咆哮兩聲,然後一雙嗜血的眼睛便盯住了謝留夷,人立而起,舉起兩只巨大的爪子,握拳垂在它腳下的樹根上。
三人合抱的樹根應聲斷裂,它抓住斷裂樹根的中部,輕松地撕扯下一截足有三米長的斷根,向小孩子丢沙包一樣砸向謝留夷。
看着泰山壓頂之勢落下來的巨大黑影,謝留夷忍不住勾起嘴角,眼神中透出狂熱,全身血液流速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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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尖輕點,整個人如同靈活的飛燕向上躍起。斷根砸到地面的一瞬間,她右足踢在斷根頂部。原本斜着落下的斷根受力轉向,豎着落在樹根間隙。
謝留夷憑空再次躍起,落在斷根頂部,腳下用力,将三米長的斷根穩穩插入地面樹根形成的間隙中。
現在她幾乎和四肢着地沖過來的山魈王等高。
她剛才在二次躍起時動用了靈力,可是九天之上的那個存在卻沒有發現,可見榕樹之靈是真的可以替她遮掩,當下不再束手束腳。
右手平舉,手中剔骨刀穩穩浮在空中,一分二,二分四,足足分出十六把剔骨刀。雙手掐訣,十六把剔骨刀飛速射向山魈王的要害處。
山魈王毫不在意,只用手撥開了射向眼睛的兩把刀,腳步不停地沖過來,其餘十四把刀在山魈王堅硬的皮毛上劃過,發出金鐵相擊之聲,卻沒能阻攔它一秒。
喲,還挺硬。謝留夷手上劍訣變換,十六把剔骨刀回轉。此時,山魈王已經沖到近前,巨石一般的右爪狠狠拍下。
粗壯的斷根在它爪下粉碎,木屑飛濺。
突然,它感到耳朵一陣刺痛,緊接着腦中劇痛。這種痛由內而外,即便它銅皮鐵骨也無法抵禦。
剛才,就在山魈王爪子拍下來的瞬間,謝留夷不退反進,借着飛濺的木屑的遮掩,禦風登上它左肩。
右手劍訣變換,十六把剔骨刀合成一把,從山魈王耳朵直直刺入它的大腦,在裏面翻江倒海。
山魈王發出痛苦的咆哮,發瘋似的攻擊周圍,地面樹根斷裂飛濺,一片狼藉。然而謝留夷早就禦風登上榕樹的樹枝,遠程操控着剔骨刀在山魈王的腦子裏搗亂。
終于,山魈王小山一樣的身軀無力地倒下,肌肉因劇痛而抽搐着。它喉嚨裏發出嗚咽。頭頂遮天蔽日的網散開,幾縷氣根垂在山魈王身上,溫柔地将它包裹起來。
謝留夷拽住垂到自己身邊的氣根,樹靈的聲音在腦海裏響起,“謝謝你,外鄉人。我的孩子馬上就要長眠,是你讓它的靈魂得到解脫。為表感謝,也為了替我的孩子忏悔,請你收下這顆暴烈之心。”
一團赤紅色的光芒從氣根結成的繭中扶起,仿佛被無形的線牽引着,飄到謝留夷面前。
謝留夷看着光團中散發着暴烈之氣的心髒,面無表情問:“我放哪兒?”
這塊心髒形狀的晶體足有拳頭大小,她沒有袋子可以裝,如果按照習慣收在懷裏,別人看到還以為她長了三個胸。
榕樹之靈估計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連禮物都沒地方放的人,噎了一下,用氣根編了個兜子将暴烈之心裝起來,拴在謝留夷的腰帶上。
謝留夷看着腰上這個動一下就砸自己一次的東西,勉為其難道:“行吧。”
樹靈派了一只山魈送謝留夷回去。大概因為圍觀了謝留夷和山魈王的戰鬥,也可能因為謝留夷腰上挂着山魈王的心髒,這只山魈對謝留夷十分懼怕,全程保持距離。一路上,所有的山魈見到謝留夷就躲,不敢再像來時那樣龇牙咧嘴地示威。
山魈把謝留夷送到村口的橋頭,便一溜煙跑了。
時間已經快到黎明,村子裏除了沒有燈火之外,一派寧靜祥和的景象。街道兩邊的店鋪都開了門,沒有客人,店主們就聚在一起聊天下棋。
方麻花總店的門前擺着張長桌,上面擺滿了盛着麻花的籮筐。方麻花拿着蒲扇坐在門前乘涼,時不時揮着扇子趕走并不存在的蒼蠅,看到謝留夷,熱情地舉起扇子打招呼。
謝留夷猶豫片刻,還是走過去,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方蘭出差了。”
“出差了?”方麻花驚訝地說,“她啥時候出差的啊?她咋能出差呢?”
他潛意識裏不相信,因為村子裏的人都不能離開自己家太久。但是謝留夷神情冷靜,語氣又篤定,說得跟真的似的,不由他不信。
“那她去哪出差了?啥時候回來啊?”
“不知道。”
“也對,出差都是單位的安排,估計不能跟外人說。”方麻花自我說服了,不再糾結真假,自顧自念叨着這孩子怎麽出差都不跟家裏說一聲。
謝留夷不想把方蘭死亡的真相告訴方麻花,一是不忍心,二是擔心方麻花因此回憶起自己的死亡。
活死人忘記自己的死亡,才會像活人一樣生活。一旦想起自己的死亡,就會喪失理智,變得跟僵屍一樣充滿攻擊性。到時候,他就真的只能行屍走肉一樣地存在,不能算活着。
有時候,虛假的希望好過真實的絕望。
回到客棧的時候,謝留夷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院子裏擺着幾張桌子,桌上杯盤狼藉。玩家中的幾位大媽和老板娘一桌,一邊嗑瓜子一邊大聲唠嗑。幾位大爺跟老板還有廚子勾肩搭背,劃拳的聲音震天響,面前的桌子上橫七豎八地擺滿了空酒瓶。
陳美意披着服務員小妹的外套,兩個人頭碰頭地不知道在說什麽。周海洋困得腦袋一點一點的,宋烨跟他說了什麽,似乎是讓他去睡覺,他打着哈欠搖頭,抹了把臉坐直了。
宋烨面朝門口坐着剝毛豆,一擡頭就看到謝留夷表情呆滞地站在門口。他拍了周海洋一下,指向謝留夷,周海洋順着看過來,眼睛一下睜大了,咧開嘴露出一個傻兮兮的笑。
兩個人迎出來,周海洋掏出索道年卡塞給謝留夷,“謝姐快收好,差點沒保住,吓死我了。”
“怎麽回事?”謝留夷指着裏面熱火朝天的景象問道。
兩人你一眼我一語地解釋了當前的情況。
玩家們本來害怕得不敢出門,後來實在餓得不行,就去找宋烨,想拜托他弄點吃的,結果恰好看到周海洋手裏的索道卡。
幾位大爺大媽要來搶,周海洋死活不讓,宋烨也攔着,動靜大了些,驚動了原本躲在屋裏的民宿原住民,四個人急忙出來拉架。
當時玩家們情緒上頭,也沒注意四個活死人的外表。
老板娘不知道謝留夷跟其他人的關系,以為是一起旅游的親朋好友,有意拉攏關系。她又是個八面玲珑、長袖善舞的人,很快就把五個病中虛弱的大媽籠絡住了,紛紛拉着老板娘哭訴自己命苦。
宋烨一早就囑咐過注意事項,玩家們克服了害怕的情緒後,覺得活死人除了長得跟人不一樣,別的沒什麽不同。
再後來,老板娘就讓廚子整治一桌好菜,老板也拿出自己珍藏的佳釀,事情就變成了謝留夷剛才看到的樣子。
“我原本以為廚子被毒死了,結果他啥事兒都沒有。我聽到老板娘私下跟老板說可能是敵敵畏過期了。宋哥分析說是因為廚子身體機能早就停了,所以毒藥對他沒影響。”
周海洋壓低了聲音,喋喋不休地跟她謝姐訴苦,“那幾位大媽的戰鬥力太強了,還好有他們幫忙,不然我真扛不住。”
等周海洋唠叨完了,宋烨才問謝留夷:“接下來我們怎麽辦?”
他注意到謝留夷回來的時候沒有帶方銘宇,推測謝留夷已經把人交給山魈王了。可他又覺得謝留夷不會采取第一種通關方法,丢下他們自生自滅,因此很好奇她究竟做了什麽。
謝留夷也聽懂了他話裏的意思,挑眉道:“不擔心了?”
宋烨被她刺了一句,尴尬一笑,随後鞠躬四十五度,表情認真,“抱歉,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請謝小姐原諒。”
這個道歉謝留夷收下了。
她不再追着不放,兩只手指夾着索道卡搖了兩下,“天亮後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