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謝留夷到了太太的院子, 落在主屋的屋頂上。
院子裏沒有點燈,正門前跪着一個單薄瘦弱的身影。
白蓮整個身子幾乎趴在木盆上,借着那一點不甚明亮的月光, 艱難辨認着盆裏的雜糧。
身旁的地上, 堆着幾小堆分好的紅豆、大米、小米……
房檐下的椅子上坐着個熟悉的人——閻嬷嬷。她正襟危坐, 眼神炯炯地盯着白蓮,那神情, 恨不得撲上去把人生吞活剝了。
現實世界的閻嬷嬷被謝留夷綁了關在屋子裏,已經從閻府的舞臺上暫時退場。
裏世界的閻嬷嬷倒是精神百倍,嘴裏罵罵咧咧,時不時地便朝着白蓮啐一口。
罵着罵着, 突然起身, 走到大少奶奶身邊, 擡腳将那幾堆分好的糧食踢散了,吊着嗓子喊:“磨蹭什麽吶,一天到晚就知道勾搭爺們兒,做這副風&騷樣子給誰看, 指着誰來救你不成?”
随着她的罵聲,白蓮伏低的身子微微發抖。她這樣怯懦的樣子,卻讓閻嬷嬷罵得更起勁了。
“就你這種不守婦道的小浪&蹄子, 也敢肖想二哥兒, 打量着我們二哥兒單純好騙呢?二哥兒要是知道你是個跟公公勾纏不清的破&鞋, 只怕連看你一眼都嫌髒。”
原本瑟瑟發抖的白蓮聽了這話, 仿佛受了什麽刺激, 擡起頭來,聲音顫抖着反駁,“你胡說, 信禮不會嫌棄我,他說過他不會嫌棄我!”
啪——
白蓮被一巴掌扇倒在地。
“我們二哥兒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來人!”
有個小丫鬟急匆匆地從下人房裏鑽出來。
“給我拿荊條來,我要好好教訓這個不守婦道的東西。”閻嬷嬷指着白蓮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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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留夷皺眉,經歷過現實世界的閻府,她知道閻老爺是個給兒媳下藥的老色鬼,閻二少是個行為孟浪,不顧禮義廉恥,卻打着沖破封建教條旗號的戀愛腦。
裏世界的劇情想必也是一樣的,可是被責罰、被定罪的卻是受害者。只因為她是個沒有家世背景的孤女。
這個閻府,讓謝留夷覺得無比厭惡。
眼見着閻嬷嬷高高舉起的荊條,謝留夷急忙打出一道靈力,擊在閻嬷嬷手腕上。
閻嬷嬷哎呦一聲,回頭目光四下搜尋,卻未見任何人。只是她這會也不知道是怒氣上頭還是怎樣,竟然沒有害怕,反而吩咐道:“再拿幾根荊條來,把她給我困了,多喊幾個人來一起打,我就不信,這狐貍精還能搞出什麽幺蛾子來。”
謝留夷皺眉,閻嬷嬷膽子變大了,倒是不那麽好對付了。
她眼珠一轉,掀開身下的瓦片往下看了一眼。內室裏,閻太太坐在塌上抽煙,身旁一張小幾,小幾上燃着一盞油燈。
謝留夷手指掐訣,一道靈力精準地打在油燈上。油燈像是被什麽東西操控一般,将滿滿的油全部潑在閻太太身上,火星子緊接着落在她身上,嗖一下便竄起一丈高的火焰。
閻太太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一邊慘叫,一邊毫無章法地撲打自己身上的火,反而讓火燒得更旺。
外頭摁住白蓮的人被這聲慘叫驚呆,緊接着聽到太太喊人,急忙松開她一股腦兒地湧進正房。
謝留夷蓋上瓦片,擡眼便看到白蓮跪在院中,擡眼向她看來,那眼神就像上次在小佛堂中一樣,像是另外一個人透過她的身體,跟謝留夷對視。
謝留夷對她揮揮手,用口型說,“快走。”
白蓮忽然笑了,爬起來往外跑。鐘聲響了,她的身影漸漸模糊。
……
閻府的幾個主子,幾乎都倒下了。
閻老爺被打成重傷,卻不記得是誰幹的。閻太太被吓暈了,高燒不退,也不記得原因。閻大少病情加重,卧床不起。閻嬷嬷被人綁起來丢在地上一晚上,着了涼,也病倒了。
鐘長風掰着指頭一條一條跟謝留夷數她幹過的好事,數完了,搖着頭道:“五個主要NPC,有四個遭了你的‘毒手’。我們幾個原本也就頂個神醫的名頭,結果現在倒好,趕鴨子上架,成了他們家的家庭醫生。哎呀,真是,活久見。”
玩家們手裏有系統商店購買的藥品,身份上倒是不會穿幫。只不過一瓶大紅藥灌下去,讓折了骨頭的人立刻活奔亂跳也不太合适,只能循序漸進。
謝留夷繃着臉,語氣冷淡,“怪我咯。”
“不敢不敢,”鐘長風急忙擺手,又換了一副十分為難的表情,“閻府的厲鬼到現在還沒頭緒,NPC又倒了一大半,我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了,畢竟你現在也算半個NPC。你……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麽?”
謝留夷挑眉,不接話。
鐘長風本來也不需要她接,自顧自把這出戲唱下去,“先前咱們分析過,裏世界和現實世界最大的區別,除了你,就是閻二少。這閻二少呢,對你又是情根深種……要不……你去套套話?”
謝留夷就知道,這人突然上門肯定不是專程來數落她的。
“等着。”她丢下一句,轉身就走。
鐘長風以為這次溝通成功,喜滋滋地回了自己院子。不一會,例行去替NPC看病的幾個玩家回來了。
長發男玩家搖頭道,“閻老爺那傷勢我看一次心驚肉跳一次。手腕腳腕粉碎性骨折,第三條腿直接沒了,啧啧。”
身為男人的他看了覺得下&身隐隐作痛。
黃毛男玩家癱在椅子上,腿高高翹起搭在桌子上,聞言坐直了身子,問:“隔壁那位對NPC下手這麽狠,不會是屠夫吧?”
他話音一落,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他身上,現場落針可聞。
屠夫是玩家中一種特殊的存在。
游戲中并不禁止玩家之間互相攻擊,甚至擊殺玩家後,可以繼承對方一半的積分。
屠夫就是專門靠獵殺其他玩家獲取積分的一類玩家的統稱。凡是屠夫參加的副本,除了屠夫本人之外,其他玩家幾乎全軍覆沒。大多數屠夫嗜血弑殺,冷血無情。
前幾年,游戲內屠夫十分猖獗,除了某些天生變态的人之外,大多數玩家也被逼得必須靠殺戮自保。玩家空間一度因為玩家之間自相殘殺而空下來。
直到将離公會和尖刀公會成立,帶頭處決了大部分屠夫,震懾住游戲玩家,玩家空間這才有了秩序。
屠夫當然還是存在,只是他們不敢再明目張膽地屠殺,如今副本中很少再見到屠夫的身影。
“不可能吧。”若竹想了想反駁道,“她要是屠夫,這幾天有的是時間動手,我們怎麽可能安生這麽久?”
“我也覺得不像,”蘇葉附和道,“她脾氣感覺挺好的。”
“那不一定,”長發男玩家贊同黃毛的意見,“她不殺我們,可能是因為副本的謎題還沒解開,留着我們有用。”
鐘長風旁觀他們争論,一言不發。
黃毛轉頭喊他,“鐘隊,當年是你帶隊獵殺屠夫,你怎麽看?”
鐘長風輕蔑一笑,“你最好祈禱她不是。否則,我們就等死吧。”
“不是吧。”黃毛變了臉色,坐直了身子。
鐘長風作為尖刀的會長,當初尖刀和屠夫鬥争最白熱化的時候,他在副本裏被十幾個屠夫圍追堵截,最後都能反殺對方,活着出副本,可以說是玩家中的傳奇。
連他都認慫,那位大少奶奶很強嗎?
“鐘隊,你覺得她是屠夫嗎?”長發男皺眉道,“你跟她接觸最多,我信你的判斷。”
鐘長風聞言,似笑非笑地說:“你要是不招惹她,她就不是。要是不長眼,非要去招惹,人家也可以是。反正我話撂這兒,我不是她對手,真對上了,別指望我。”
衆玩家沉默了。
敲門聲響起,玩家們互相對視幾眼,紛紛拿出武器防備着,鐘長風去開了門。
謝留夷站在門外,肩膀上扛着個失去意識的人。看見鐘長風,她将人粗暴地往地上一丢,“人帶來了。”
看清那人身上的銀灰色條紋西裝,鐘長風嘴唇張合幾次,才艱難地說:“我是請你去套話,不是去綁架。”
謝留夷繃着臉回道:“你自己來。”
她連正常說話都困難,怎麽做得來套話這麽高難度的事情。
鐘長風扶額三秒,認命地将人扛進了屋子。
算了,來都來了。
原本其他玩家看他堵在門口不動,就已經非常好奇了,此刻見他扛着個熟悉的人進來,六個人同時像被雷劈了似的愣住了。
再看看跟在他身後進來的人,那熟悉的星空藍勁裝,熟悉的冷臉,一時間五味陳雜。
對NPC下手的行為已經出現了人傳人現象。
謝留夷從進門便沒有再開口,板着一張臉,雙手抱臂,往門邊上一站,跟門神似的,也不理別人,只看着屋子裏鐘長風一個人的動作。
鐘長風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條繩子,動作利落地把閻二少五花大綁,又卸了他下巴,才把人弄醒。
閻二少剛醒來的時候還有些迷糊,待看到謝留夷的時候,似乎想起發生了什麽情況,眼神清明起來。想起身,卻發現自己處境不妙,不停地向着謝留夷的方向嗚嗚叫着掙紮。
“二少最好還是別發出聲音,”鐘長風手裏出現一把瑞士軍&刀,他用冰冷的刀身在閻二少臉上拍了兩下,等閻二少的注意力從謝留夷身上轉到他身上,才笑了笑,持刀在閻二少脖子上虛虛地比劃,“你可以試試,是你喊的快,還是我劃破你喉嚨更快。你這樣的公子哥兒應該不知道吧,喉嚨破了,人可就出不了聲了。”
閻二少立刻就安靜了。
謝留夷忍着笑別過臉去。鐘長風原本是一臉正氣的長相,沒想到扮演起綁匪來有模有樣的。
鐘長風在閻二少驚懼的眼神中把玩着手裏的刀,語氣輕描淡寫,“我們找你只是為了問幾個問題,你要是乖乖配合,我們問完了,就放了你。你要是不配合呢,我們就打你一頓再問。想通了,就點點頭。”
閻二少立刻點頭如搗蒜。
鐘長風擡手替閻二少接上了下颚骨,見他沒想喊人,這才收了刀,問:“你這次出門,回來的比原定了晚了幾天,去做什麽了?”
聽了他的問話,閻二少卻沒有回答,他看了看鐘長風,又扭頭看了看謝留夷,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阿蓮,是不是你找他們來吓唬我的?你怨我沒有及時趕回來和你拜堂,是不是?”他聲音帶着哭腔,不知道是吓的,還是自我腦補的情緒到位了,“阿蓮,對不起,我不知道它們會逼你跟公雞拜堂。要是早知道我會對你一見鐘情,我一定會親自趕回來,跟你拜堂。”
一時間,屋內七道意味深長的視線都落在了謝留夷身上。
謝留夷翻了個白眼,覺得有些手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