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元寶兒趕去正院時,只見偌大的庭院裏一共擺了十餘個箭靶子,箭靶子擺放雜亂無章,近的擺在了庭院中央,遠的擺放到了院子門口,甚至還有幾個擺放到了邊角位置,盡管如此,每個箭靶的靶心處都插着幾根利箭,甚至有一個箭靶子被利箭震得倒塌了,昭顯着射箭人之箭法精湛,狠毒。
寶兒去時,只見四喜正在命院子裏的小厮們将箭靶子擡走,空出了庭院一大片空地,四喜随後又拿來一籃子蘋果,給每人發了一個,遞到元寶兒手中時,四喜挑眉多瞅了他一眼,見這小兒拿起蘋果便要朝嘴裏送,四喜便擡腳朝着寶兒膝蓋上踹了一腳,瞪眼道:“你怕是個傻的罷!”
寶兒前頭的長寅扭頭瞅着寶兒一眼,立馬道:“這不是給你吃的。”
說着,忍着屁股上開花的疼痛,龇牙咧嘴的沖着四喜道:“剛來的,不懂事兒,四哥勿要怪罪。”
四喜沖着長寅道:“多教着些,別回頭又惹禍連你我都跟着一道遭殃了。”
說完,又瞪了寶兒一眼,提着蘋果走了。
寶兒捏着蘋果,死死盯着四喜的背影瞧着。
寶兒雖小,卻不傻,那日他頭一日來這淩霄閣,對這院子裏的情況并不了解,故而一來便遭了場無妄之災,可躺了兩日後便也漸漸發覺了些許不對勁兒的地方。
要知道,那四喜可是主子跟前最得力的随從,對主子的脾性喜好自然算是了如指掌的,那日明知院裏頭在大鬧天宮,明知主子正在氣頭上,緣何将一個新來的他偏往正屋門口領着?按理說,他不過是個末等的小童,連面見主子的資格都沒有,不應當是随便尋個人将他給安置了才是該有的理兒麽,可偏偏那四喜既不指人将他安置了,也不對他愛答不理的,竟還親自要領着他去面見主子,這是為何?
寶兒有且只能想到一個原由,那便是,故意将他送過去充當活靶子的!
他算準了主子正在氣頭上,也知道主子要發火來着,便投石問路,先發制人将元寶兒這麽個背鍋俠送了去充當着主子的出氣筒!
呵,真真打了一副好算盤。
果然,處處是江湖,處處是險惡。
這淩霄閣可比廚房裏頭的門道多多了。
稍不留意,是個怎麽死的怕都不知道。
“這不是給你吃的,不想再遭罰的話,一會兒跟着我有樣學樣,記下了麽。”
長寅十四了,比寶兒大上一歲,入這院子小兩年了,這院子裏頭他挨罰最多,挨出經驗來了,深知一人遭難,萬人遭殃的道理,調,教好一個屋子的這個新來的,便也是為自個兒避禍。
長寅話剛一落,便見前頭那四喜輕輕咳了一聲,立在臺階上,沖着底下十餘個小厮随從吆喝道:“咳,爺來了,一個個都蹲好了。”
四喜一聲令下後,只見前頭十餘個男丁各個手中抱着個蘋果嘩啦啦四下散開,一瞬間布滿了整個庭院,然後所有人齊齊蹲下,将手裏抱着的那個蘋果放在了腦袋上。
元寶兒看這架勢一時有些看懵了。
正杵在原地一臉茫然之際——
“還不趕緊的蹲好了。”
長寅轉過身來,将寶兒整個人朝着身下一摁,寶兒猝不及防,加上屁股上,大腿上的傷還沒好全乎,被這猛地一摁壓,瞬間疼得龇牙咧嘴,差點兒一把跳了起來。
又因憋了一整晚的一泡陳年老尿這會兒堵在下頭,被這一摁,寶兒差點兒憋不住當場卸貨了。
“嘶——”
“呼——”
“我憋不住,要尿尿了——”
寶兒蹲在地上捂着褲,裆,臉上一會兒白一會兒紅,只龇牙咧嘴,抓耳撓腮的沖着長寅說着。
“忍着!”
長寅瞪了他一眼,顫顫巍巍的忍着屁股上的巨痛,緩緩蹲了下來,然後,将手中的蘋果擱在了腦袋頂上。
寶兒忍得小臉變了形,一張小臉滿是猙獰,這時,只忽而聞得遠處響起了一道谄媚之聲——
“爺威武,方才将那幾個靶子全都給撂下了,爺的箭術又精湛了,放眼整個元陵怕是無一對手了。”
寶兒蹲在最後最邊角位置,聞言,悄摸遠遠地擡眼朝着遠處那臺階之上探了一眼,只見從正屋裏踏出了一道黑衣身影,因隔得太遠看不出具體相貌,只模模糊糊的看了個大概,可便是個大概,卻也看得寶兒微微一怔。
入府兩年,寶兒見過老爺,見過老夫人,見過太太,也遠遠的瞅見過府裏的幾位小姐,卻從未見過的他的救命恩人大少爺,至于這位二爺,倒是見過兩回。
一回是在入府當日,被太太召見時遠遠的瞅過一眼,不過那時寶兒年紀還小,又加上身子虛得很,壓根沒有細瞧,後又在往淩霄閣跑腿送菜時,候在庭院裏,二爺領着兩個随從從他跟前走過,卻也沒有哪一回,瞧過正面,只聽說二爺生得貌若潘安,威武俊逸,來元陵城之前,是叱咤京城的美男子,來了元陵城後,若論起相貌,整個元陵城無一人能與之相提并論,不過,比起容貌更令人啧啧稱道的,乃是他的德行。
閻王霸王似的脾氣,以及沾花惹草,流連風月場所的風流韻事遠比他的相貌更令人津津樂道。
于是,哪怕府裏人都說二爺生得俊俏,然而在寶兒的印象裏對二爺那“火爆的”“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以及“打從淩霄閣裏頭豎着擡出了的”的這類印象更為深刻,故而,在寶兒心目中,他實在無法将那樣霸王般的人想象成貌若潘安之輩,在他的印象中,二爺伍天覃生得五大三粗,是個一口獠牙半指長,一雙綠眼幽幽瞪出眶的大閻王怪。
然而,這會兒遠遠的瞅着,卻見十足年輕,是個二十一二歲的年輕貴公子,只見對方身子颀長強健,身軀偉岸,肩寬背闊,身着一襲黑色錦服,上頭無一絲紋理花樣子,全然素黑,襯托得整個身形愈加挺拔高挑,又見他将長發高高束起,頭頂束發以金紫色發冠,許是在練箭,只見他雙手手腕,雙腿長靴皆用黑色錦帶紮得緊緊的,還在額頭上綁了一條黑色錦帶,錦帶綁在耳後,垂落至肩,遠遠的望去,随風飄揚了起來。
十足是個風神俊朗,氣宇軒昂,尊貴風流之人。
然而,此刻這位尊貴風流的貴公子卻将手臂一擡,淡淡挑眉道:“別拍馬屁,取爺的箭來。”
話一落,一旁谄媚的常勝便費心費力的雙手舉起了一柄半人高的弓箭來,那弓箭好似十分笨重,常勝臉都漲紅了,就在瞪大雙眼,快要舉不住的時候,一旁的伍天覃一手握住弓箭,一手從箭筒裏抽出一支利箭,他一手搭弓,一手拉箭,身子原是側對着衆人,一個轉身,寒星似的雙眼嗖地一眯,下一刻,利箭從箭弓裏飛快射出。
寶兒只聞得“咻”的一聲,便聽到“噗通”一聲,寶兒左側不遠處一個蹲着小厮身子一歪,直接歪倒到了地面上。
而他頭頂上的蘋果早已經砰地一聲四分五裂。
碎蘋果汁甚至還飛濺到了寶兒的臉上來了。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太過迅速,發生在眨眼之間,所有人都毫無防備,等到衆人緩過神來時,那支箭已嗖地一下釘在了朱紅大門的門身上,而那名小厮整個人躺在了地上,瑟瑟發抖着,他眼歪嘴咧的,整個人俨然成了個癡傻兒似的,已被吓得魂不附體了。
寶兒見此狀,瞬間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來。
原來,蘋果是做這樣的用處的。
而周遭十餘人也一個個的,全部瑟瑟發抖了起來。
那箭若偏離了片刻,四分五裂的便是不是頭頂上的那個蘋果,而是那人的腦袋瓜子啊!
一箭正中果心。
常勝卻捂着心口,杵了好一會兒這才從眼前那驚悚一幕中緩過神來,他哆嗦着,正欲結結巴巴的繼續恭維着,卻見身前的伍天覃眉頭一挑,道:“哼,蠢材!”
“蔫兒吧唧的,無趣得緊!”
伍天覃對一箭射中蘋果這個結果好似沒有絲毫喜色,反倒是對那小厮的反應頗為不滿。
哼,這麽不經吓。
廢物。
常勝聞言,立馬扯着嗓子沖着下頭的四喜道:“快快快,拉下去,就這點兒膽量,飯都白吃了。”
說着,便又咳了兩聲,目光朝着庭院裏顫顫巍巍的十餘人道:“都蹲好了,不準打擺子,不準晃動,一個個的都怕個什麽,爺的箭法了得,你們還信不過?你們若亂動,害的是你們自個兒!”
常勝一番說教着,伍天覃便又再次舉起了弓箭,連射了兩個蘋果,随後,便又玩起了新的花樣,一次性搭兩支箭,竟要一次性射兩個蘋果。
而令寶兒感到不幸的是,其中一支箭好似正瞄準了他的腦門。
哦,不對,是他腦門上的蘋果。
寶兒是個怕死惜命之人。
于是,毫無頂蘋果經驗的他,在那支箭頭直直朝着他腦門射過來時,出于逃生的本能,他只吓得臉色一白,脖子一縮,便……便……便嗖地一下,靈活的躲過了那支箭。
長寅繼屁股開了花後,腦門上又再次開了花。
長寅腦袋上的蘋果炸開了。
寶兒頭上那個蘋果卻咕嚕咕嚕,一路滾落到了臺階之下。
那支箭,射空了,成了這日唯一的一支敗箭!
整個庭院裏頭嗖地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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