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送你吧
這兩天天氣轉暖不少,溫言脫下一件厚毛衣,身體也暢輕多了,他戴好圍巾,準備出門去趟超市,把最近家裏缺的東西都給補齊一下。溫言租的房子本來樓下就有一個大商城,但是因為客流量太少,不得已倒閉了,這一塊的住戶都要坐公交去幾公裏之外的商城逛超市。
溫言不嫌麻煩,兩三年他都是這樣過來的,相反他還很喜歡坐公交車,小鎮公交司機通常開得很緩,這裏住的老人比年輕人多,車輪就跟日子似的滾動得越來越緩,路修得寬,在窗邊的開闊視野讓胸膛都寬敞明媚起來。
到了超市,溫言逛了半個多小時,他現在自己在家裏做飯,買了不少需要的食材和調料,大大小小也提了兩袋子。他手掌被塑料帶子勒得泛白,三步走兩步停地到了公交車站。在風裏站了一會兒,溫言剛剛提東西生出的汗涼透,後背又攀上點生冷的滋味,溫言慢吞吞戴好圍巾,半張臉都埋進柔軟的布料裏。
宋莊桐今天出門給宋景買城北這家大商城的蛋黃酥,車過一個紅綠燈時放緩了速度,宋莊桐開窗準備抽根煙,遠遠看見對面公交站臺坐了個熟悉的身影,正探着腦袋看公交的號牌。
宋莊桐腳下的油門一踩,很快滑到溫言面前,他把窗戶降下來,叫道:“溫老師。”
溫言愣了一下,扶了一下眼鏡,辨認駕駛座上正叼着根煙的男人,然後綻開一個柔柔的笑:“宋先生您好。”
“我送你吧。”宋莊桐語氣聽起來不像是有什麽商量餘地的,他抖了一下手裏的煙,白霧從唇齒間彌漫出來,被風卷到窗戶外頭。隔着一個副駕駛座的位置,溫言看不清宋莊桐的表情,也難憑他的語氣推測。
“不勞煩您了,公交馬上就到了。”
宋莊桐擡頭看了一眼縮在冷風裏那麽纖細一個的溫言,說:“這裏不讓停車,快點上來吧,溫老師。”
這個家長實在是太強勢了,溫言只好低聲道了句謝謝,然後拉開副駕駛座的門,結果被腳邊兩大袋子東西給弄得犯了難,他尴尬地咝了一聲,說:“要不……”
宋莊桐已經直接下了車走了過來,他今天穿了件長款的黑色風衣,黑色的發被揚起,露出寬闊的額頭和狹長的眸,看向溫言的時候,莫名帶着些壓迫力,吓得溫言後半句話直接咽進喉嚨裏。
宋莊桐直接提起兩袋子東西,給放到了後座上。
“上車吧。”他到垃圾桶旁掐滅了手裏的煙,也上了車。
溫言有些局促:“麻煩您了。”
宋莊桐擰動鑰匙,淡聲說:“不麻煩。”
他在踩油門前瞥了溫言一眼:“溫老師。”
溫言不明所以:“啊?”
宋莊桐突然湊了上來,吓得溫言一雙眼睛跟被驚動的鹿眸似的,驚恐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身上有淡淡的古龍水味和尼古丁味,男人手掠過溫言的身前,抓住安全帶,低頭認真扣上。
溫言緊了緊拳頭,尴尬地說:“謝謝啊。”
宋莊桐輕聲嗯了一下,問:“住哪裏?”
“南湖小區……”
車上氛圍有點尴尬,但好在溫度舒服,溫言身子放松不少,剛剛被凍僵的手漸漸回暖,車裏響着小聲的 Yesterday Once More ,恰逢夜裏一陣小雪,窸窸窣窣刮在窗戶上。
“溫老師是教語文的?”宋莊桐開口道。
溫言點了點頭:“嗯,是的。”
“宋景語文成績很差。”宋莊桐說,他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雖然他其他成績也挺差的。”
溫言猶豫了一下,說:“……其實我想問很久了,不知道會不會太冒昧,宋景他——”
宋莊桐:“是的。”
溫言:“……我還沒問呢。”
宋莊桐輕笑出聲,胸膛裏頭悶出來的。這還是溫言第一次聽到宋莊桐笑,他驚喜到已經忘記了這才是他們第二次見面。
“宋景的每個老師都會問我的,你沒猜錯,他心理上有點問題。”
溫言一噎。這家長心還挺大的,感覺語氣裏沒什麽沮喪和難過。
“小時候查出來是自閉症,在國外治了幾年,情況已經好轉很多了。”
果不其然,宋莊桐在溫言臉上看到了震驚和惋惜的表情,他一點心思都不掩飾,就差把心疼兩個字寫到臉上了。
“他在學校話特別少,我還以為只是性格悶,想着以後可能跟同學們相處久了就會好一些……”溫言嘆了口氣。
“現在小孩誰還願意跟他這種不講話的悶性子玩啊,而且脾氣還很大,我都不知道被班主任逮着解決過多少次關于宋景打架的事了。”
他說話期間,最近一次家訪的班主任溫言尴尬地抓了抓臉。
“他是天生的自閉症嗎?還是因為後天因素呀?”南方人講話尾音喜歡咬一個上翹的呀,就跟在心裏撓癢癢似的輕飄飄的。宋莊桐看了溫言一眼,跟熱心的溫老師在空中撞上視線後,宋莊桐默不作聲收回目光。溫言輕咳兩聲,補充道:“我以前沒接觸過這類學生,想多了解了解……”
宋莊桐聲音始終淡淡的:“是先天的,但是一開始沒人重視,情況嚴重才着手治療。”
一路上宋莊桐沒什麽保留,溫言問什麽就答什麽,這天聊着聊着,回家那段路一下就顯得格外短。車子穩穩停到了小區樓下,溫言解開安全帶,又道了一次謝:“宋先生,真的太麻煩您了,還繞路送我,謝謝您。”
宋莊桐準備打開安全帶去幫他提東西,溫言趕緊下了車,拉開後座車門,艱難地把兩大袋子東西給拖了下來。他朝宋莊桐點頭致意,笑着說:“那我就先上去了,再見。”
就算聊了這麽一路,溫老師防備心還是很重。
宋莊桐又點了支煙,靠着窗邊,盯着溫言離開的背影。
他穿着一件過膝長的黑色棉服,脖子上挂着一條白色的圍巾,兩只手各提一個袋子,看起來重得要死,壓得他步子緩慢。雪不見要停,反而越下越大,紛紛揚揚落到溫言肩頭,宋莊桐吞吐着煙霧,眸底的情緒比夜色還要沉。
溫言走到單元樓下,把東西放下,扭頭看了一眼,發現宋莊桐還沒走,他驚訝了一下,甩着右手朝他示意再見。隔着雪和距離,宋莊桐看不清溫言的表情,卻能從他輕踮的腳,感受到溫言一兩絲雀躍,鬼使神差的,宋莊桐也揚手跟他揮了揮。
幼稚得要死。
宋莊桐邊吸掉最後一口煙,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