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韶夢驚斷
婚事既然定了,整個宮中都亂了起來。反倒是素素閑得無事,一個人拿了本閑書胡亂翻着。
高興的人是阿撫,“我們要去荊州麽?那裏離我家鄉不遠呢。”
阿撫是武陵人。家鄉離荊州只有幾十裏。
“荊州好嗎?”素素索性放下書本問阿撫。
“好的,我家鄉出産一種很白很大的蓮藕,咬起來又脆又甜。還有藕塘裏的鲫魚,又鮮又嫩。”
阿撫是因為家裏窮,五歲就被賣了出來,素素很懷疑她說的話。
素素原以為第二天會很早被叫起床梳洗打扮,所以前一晚睡得很早。可第二天,日上三杆了,也沒人來叫她。
阿撫來來回回打探消息,到了後來也沒了力氣,叉腰喘着氣,對素素說:“公主,你怕是嫁不掉了。”
旁邊年紀大些的嬷嬷聽到了,氣得大叫晦氣,就要過來打阿撫。
素素護住了。
到了這個點,應該已經過了吉時,素素覺得自己的親事肯定出了問題。她不想知道原因,只覺得十分爽氣。趕緊收拾收拾,準備出門去找金虎,金虎上次說好給她浴佛節用的花傘圖樣,現在好去拿了。
“皇上叫萬年公主過去。”內官鴨噪子響得不合時宜。
剛邁步的蕭素素只得打個轉。
阿撫跟上來向內官打聽:“公公,皇上叫公主是為了親事嗎”
內官打着哈哈:“老奴不知。”
這一回,素素被帶到了正殿,在場的還有丞相何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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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啊,”何丞相大搖其頭。“總之我主張傳個口信過去,北帝高铿要金要銀,一切皆好商量。”
“人家未必會接受。再說公主的事情也不好辦。”
“公主的事情倒容易搪塞,他又沒見過公主,不過都是聽些傳說。主要還是銀子,第一次是一百萬兩銀子,以後每年十萬兩的雪花白銀。皇上早該下決心加稅的。”
“那何相打算派何人去談呢?無意已經不肯,更有何人能擔當此職?”
“那個……”何相的眼珠轉得羞嚇,“犬子其實也是能言善辯之人。”
素素差點失儀。慌忙掩了口。
何相也有一子,名叫何華,長得……不像荷花,素素已經不知如何形容
好了,眼小嘴大,高顴方腮,原本說來皮膚倒還算白,但自從阿撫說了城中男子多敷粉後,素素對他的膚色也存了疑。
何華人很讨厭,以前曾糾纏過素素和金虎,此人長得難看不說,還不學無術,說話粗俗,完全不在點上。是那種能把“泰山”讀成“秦川”的角色。說他能言善辯,素素笑了。
“素素過來。”蕭恭看見了素素。
素素步上丹墀。
“應無意已經回了荊州,你的婚事要放一放了。”蕭恭倒是坦然,也不怕素素失面子。
“皇上連送親的人都湊不夠數,應大司馬這是生氣了。”何弼說。
“不對,明明是無意不願去江北求和,才逃回荊州。”蕭恭抗聲争辯,他難得高聲。素素覺得阿爹正是脾氣太軟,所以這些權臣才一個個爬到頭上來。
“反正都一樣,結親也收服不了應家了,反正我已盡力,皇上說要結親,我便巴巴的去做媒,如今皇上又覺得應家靠不住,說是要求和,我也提供了人選。”何弼擺出一付事不關已的模樣。
素素覺得奇怪,北軍打過來,難道只是蕭家的事?他何家憑什麽覺得可以高枕無憂。
“爹爹為什麽不調丹陽軍和會稽軍?”素素問,她從不參與政事,對抗敵的事說不出個所以然。但丹陽會稽不遠,何相的封地就在會稽,何華常去那邊一住就是十天半個月,回來時每每還順道搜刮十數民家女子同行。那裏的駐軍調過來應該也很快吧。
“不行,會稽的漆農正在作亂,會稽軍要搜捕反賊。”何相立刻反駁。
素素去看阿爹,阿爹只長嘆了一口氣,“那就有勞何公子吧。”
素素的親事就這麽拖了下來,宮中沒人說什麽。素素自己很高興。不管應無意為什麽逃回荊州 ,反正素素暫時不用擔心面對他了。
現在發愁的是金虎,何家也向宮中提親了。雖然沒有明說,但那意思很明顯,蕭恭有求應家,就把蕭素素許了應家。現在有求何家,不該把金虎嫁給何家嗎?
金虎哭腫了眼睛,阿爹也還在躊躇。
南鄭宮中亂紛紛的日子又過了兩天,突然,傳來北軍渡河的消息。
彼時素素正趴在案上描畫蝶戲牡丹的圖樣,準備給自己新糊一個小燈籠,好在浴佛節那天貢到菩薩面前。阿撫跳着腳飛奔進來,踢翻了門邊一個
小銅香爐。素素手一抖,一點胭脂紅洇在了畫紙上。
“阿撫,又怎麽了?”
“不好了,北軍過江了。”
“你怎麽知道?”
“建康城中百姓都傳偏啦,好多人雇了船逃出城去。”
“阿爹阿母怎麽說?”
“皇後還在佛堂念經,皇上已經叫人去傳何相了。”
“對了,何相不是說還要過兩天潮水退了,北軍才會過江嗎?再說他兒子已經拿了銀子去了北邊……”
“我不知道。公主,我們怎麽辦?”
素素覺得這事好生奇怪,何華前天才去的北岸,身上帶了打點用了十萬兩銀子,當時是因為北帝高铿親口同意,允許求和才過去的。怎麽今天突然北軍就過江了?
就算談崩了,也不會這麽快吧。
“公主,怎麽辦怎麽辦?”阿撫跳着腳問。
“有什麽怎麽辦,不是還就應大司馬在江邊嗎?再不行還有應司空在石頭,應無畏在白下。哪裏這麽容易就被別人攻下了?”
“可是,北帝說了要搶公主過去呢。”
“他說搶便搶嗎?以為我南朝無人?”
“可我覺得咱南朝就是無人喲。”阿撫一點也不怕違拗素素。
素素轉動眼珠,“我還是去看看阿爹怎麽說。”
“別去,皇上在砸東西。”
素素也止了步,“那你去瞧着,看看何相有沒有進宮,看看還有誰來看阿爹。”
阿撫領命而去。
素素開始收拾小包袱。
何相沒有來,平素與爹爹唱合的那些弄臣也都沒有來。直到日近黃昏,宮城中老樹上的烏鴉呱呱地歸了巢,也沒見一個人進宮來。
宮中的角門已經開合了好幾回,那是有宮人出逃。守宮的禁軍人心浮動,再也不去阻攔她們。阿撫不再去探問消息,只看着素素發呆。
素素站起來,遞給阿撫一只小包裹,“阿撫你先走,去葦葉庵等我。”
“公主你要幹什麽?我和你在一起。”
“不用,你只給我留一身你宮女的衣服就行了。你先走,我随後就來。我要看看阿母和阿爹到底有什麽打算。”
“可是我可以跟着你。”
“你跟着我,所有人都會認出我是公主。”素素白她一眼,“你整日叽叽喳喳,比我還惹人注意。”
“可……”
“快走吧,我沒車給你,你得自己一步步走到葦葉庵去。再不快走天就黑了。”
阿撫哇的哭出聲來。素素把她推出了門。內官們和幾個老嬷嬷都眼巴巴的看着她倆,沒人說什麽。
“你們能逃的也都逃了吧。”素素說,打開桌上一只小盒子,“要走的每人來拿一錠銀子去。若是沒事,你們還可以再回來,我也仍舊歡迎。”
沉寂了片刻後,有人上來拿了銀子,再向素素磕一個頭,轉身走了。其餘人也就一個排了上來。每人走時向素素磕個響頭。
等到人都走空了,素素看看還剩下的幾個沒有走的,知道這些都是太老或無處可去。素素走上前,把剩下的銀子給幾個人分了,“你們把銀子藏好,挨吧,看各自造化。”
素素丢了空盒子。轉身走了出去。
南鄭的紫微宮,此時沒有點燈,昏暗的光影間南帝蕭恭的身影被拉得很長。
“禁軍已經逃了,”蕭恭的貼身內官大總管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說,“石頭、白下已經失守。”
“哪來的消息?!”蕭恭盛怒中,一只水晶盞在牆壁上化為齑粉。
“逃走的禁軍說的。”
蕭恭一腳踢了過去。內官應聲倒地。
素素轉身就向桂宮跑。
“阿母!”素素大聲叫。皇後宋婉兒還坐在佛堂裏,但她沒在念經,她只是兩眼發直的發着呆。
“阿母。”素素放低了聲音。
“素素,過來。”素素飛跑去宋皇後的腳邊盤了。
宋皇後落了淚,輕輕撫摸素素的頭,“你不是我親生的,但我一直如親生般待你,就是你那兩個弟弟我也沒像對你這般擔心的。”
“現在弟弟怎麽辦?”素素問。
“沒有辦法了。”
“怎麽會沒有辦法?快讓年老妥當的宮人先帶他們出去啊!”
宋皇後搖頭,“他們那麽小,能逃到哪裏去,最後還不是落入人家手裏,何必反倒多吃些苦。”
素素呆了。
“素素,你逃吧。”宋皇後從座下蒲團中拿出一只小包,打開給素素看,全是金葉子。她又把小包折好,塞入素素懷中。“你身體強健,人又機靈,興許還有一線生機。只是以後再不可擺公主的架子,對人下些心氣。若遇到忠厚本分的男人,便安心嫁了,從此隐姓埋名還能活得下去。記得,應無意那裏,你是萬萬不可去了。”
素素還要說話。外面傳來內官有些發抖的聲音,“皇上請皇後娘娘過去。”
宋皇後向素素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又向外答應了一聲,起身慢慢的整理衣裙。素素發現阿母身邊也沒有宮人了。
“我去找弟弟。”素素小聲說。宋皇後想叫她,她已經飛也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