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秦淮河邊
建康本是一座繁華的大城,在小棗的映像中,這座大城裏時時刻刻都是繁忙奢華的景像。以前的秦淮河與鹽河上都是許多船只往來穿梭。而兩條河的相交處,正是整個建康最熱鬧的所在。太廟、太社,都在此地,河岸邊都是将相豪族的大宅,而再向南就是市井人家聚集的長幹裏。這一帶原本商鋪林立,百戲聚集。吃的用的穿的玩兒的,全都能在這一帶找到。在小棗的記憶裏,這裏一直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若趕上下雨天,就能聽到滿耳木屐呱嗒的響聲。
小棗和阿撫在太廟前的碼頭下了船,阿撫很興奮,“我們先去香粉鋪子裏看看有什麽合用的香粉頭油,再去繡品店裏看看剪絨的花朵。”她興頭頭沖到前面,“還有米面香油和屠大娘的酒,”她大聲念叨着,木屐清脆的敲響了碼頭的石階。可這聲音居然是孤零零的。
“真冷清啊!”小棗想。不過,剛才在航船上時,她已經看到了建康城中蕭條的景象,現在也不算太吃驚了。
“不知李嫂團子鋪還開着不?”小棗對着阿撫的背影大聲問,她有些不确定,“我們去吃清明團子吧!”她如果記得不錯,那位置應該正對秦淮河那邊的應大司馬府。
可阿撫根本不理她,只管在前面撒了歡的小跑。手上那把黃油紙傘一搖一搖。
“不然去陳記的湯餅店?吃酸肉湯餅?”那裏看何丞相府角度更合适。其實小棗也沒想好她下步該怎麽辦,她知道以後會越來越艱難。自己已經被他們注意,以後會舉步維堅。
“都吃!”阿撫脆生生的聲音從前面傳來,人已經轉過街角跑得看不見了。
小棗暗暗搖頭,阿撫真是永遠改不掉的孩子氣。
小棗和阿撫坐下吃熱湯餅時,終于實實在在的感覺到自己回到了建康。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人。一切都和她們以前微服來時一模一樣,雖然老板已經完全不記得他們了。
當然也有變化,以前這裏常常要站上很久才能等到一個座位。而現在,食肆旁只有她們兩個客人。
生意冷清,湯餅店的老板無事,便有些好奇的打量小棗她們。小棗知道,他是在好奇她們從什麽地方來。她現在的樣子不大像是建康人了,梳的發,插的花都有些老式。
“還沒找到活幹?”店老板終于有些忍不住,多了嘴問小棗。
小棗覺得好玩兒,“老板看出什麽來啦?”
“從江上游下來讨生活的歌舞姬吧?來建康多久了?一直沒找到活兒幹嗎?”
“是還沒找到活幹!”小棗承認,“我打扮的樣子有多過時?”
“不是過時,”老板說,“你們這些唱曲跳舞的小姑娘都是最會打扮的。”然後他指指秦淮河邊那些靜悄悄停着的畫舫,“只不過畫舫裏的姑娘們今天都很忙,忙着去巴結何府。沒空出來閑逛。所以我知道你沒打到事做。”
“巴結何府?”小棗睜大了眼睛。
“何大人要慶生,要搞一個很大的宴會,建康城中不是一直在禁舞樂嗎?難得有生意,姑娘們不就都去巴結了嘛!”老板熱心告訴小棗。
小棗的心跳了幾下,她知道機會又來了。
既然禁舞樂,何弼還要慶生,這明擺着是要與應家對着幹。況且,現在外敵當前,戰事一觸即發。何弼身為丞相居然還有這般閑心,此人的心肝真是不知怎麽生的!
“我的确從上游才來建康,完全不知道這建康城中的規矩。如果我也想去何府獻藝!”小棗看一眼對面的丞相府,問那店老板,“我應該怎麽去巴結相府呢?”
“這……”店老板為難,“聽說得一個個進去讓何家的管家遴選,看中了就定下。相府自然也有相府的規矩,可我卻也說不上來。不然,你請托個與何家相熟的媽媽幫你去上個名?”
小棗知道這一回不容易了,何弼肯定不會讓自己接近,說不定一看到自己,還會想起別的什麽來。小棗不敢輕舉妄動。這一回她得周全的考慮一下。
小棗故意吃得很慢,她隔着河盯着何府的大門,果然,不時有幾個年經姑娘在媽媽的帶領下,從何府的大門進進出出。
小棗吃完了一碗湯餅,又點了一分雲吞。阿撫去買了清明的青團,用箬葉托着,遞到她面前。小棗也一并吃将下去。終于,她從何府出來的人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花娘!
花娘在吳郡挨了一頓打,她的畫舫被應璩拆了後,小棗就一直沒見過她。只是有一回聽屠大娘說起,花娘是來了建康,投奔了建康城內八君子那個大園子。當時小棗只想到八君子真是組織得嚴密。各處的園子居然還能同氣連枝。
花娘的腿還瘸着,但看起來精神頭十足。她此時揚着她的香帕子,一甩一甩的與身後的幾位姑娘說得熱鬧。
小棗站了起來。
“小棗!”阿撫叫了一聲,臉上的表情驚疑不定。
“阿撫你在這裏等我,別走遠,我去去就回。”小棗對阿撫說。說完撥腿就跑,連傘都不要了。
阿撫沒有再叫,但她站在食肆的棚子下面,表情十公可憐。
小棗徑直跑過了河,一路狂奔,直插到八君子在建康開的的那座高閣前面。這一帶都是八君子買下的地盤,瓦舍勾欄,舞榭樓臺,賭場娼_僚一應俱全。那個高閣算是這裏的标志和中心。每日不知有多少白花花的銀子流到這裏面來。
小棗找了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藏好自己。
果然,過了沒多久,就看到花娘和她領的那幫姑娘叽叽喳喳的走了過來。
只聽花娘說:“蕊珠姑娘只要跳得好,何大人的賞是少不了的。你們也看出來了,何大人今天高興!聽到你蕊珠姑娘的大名,還格外開恩,親自招見了你。可見何大人對你是高看一眼的。”
她身後的姑娘中間,有一個穿了妃色衫裙的姑娘唯唯稱是。
“你可是名聲在外,是南鄭一等一的舞姬。這一回得賣力表演,別砸了我們八君子的牌子,也別壞了你自己多年積累的名頭。”
妃衣姑娘還是一連聲的口中答應。
“若是那位小棗姑娘也來跳可就不好了!”姑娘們中間,不知哪個不識趣的,突然提起這個話頭。
花娘和蕊珠姑娘都變了臉。
“呸呸呸!休再提她,”還是花娘回過味兒來,“她舞是跳得不錯。可人卻邪氣很重。和她沾邊倒黴死了!”也許是想到了幾乎被打爛的屁股,花娘哎喲一聲,停下了步子,不肯再走。她揉着屁股,“不過我聽說她病得快要死了,也不知是什麽病,說不定是沾了應司空的屍毒。應司空死時樣子極慘,眼睛瞪得好大,死不瞑目的樣子。他自己肯定沒料到會是這麽般死法,年紀輕輕的,才剛活個開頭呢!”
“可憐!”有姑娘說。
“倒也未必可憐,無常鬼那裏都有賬簿,到了大限自然會來算賬。該勾魂還是該索命,那是清清楚楚!”花娘答得爽朗。
幾個姑娘聽了,都吓了一跳,每人口中都念了幾聲佛。不敢再說什麽。
小棗聽了,心裏有了計較。
那天回去,阿撫少不了向屠大娘抱怨小棗又丢下她亂跑。
屠大娘只管聽着,邊聽邊笑。
小棗抱着琵琶坐在窗前,看着房檐下滴落的成串的雨滴,一下下的撥着琴弦。
“別傻等了!”屠大娘說,“該來時,他自然會來。”
小棗停了手,索性看着窗外發呆。雨下了好些天,到底多少天,小棗已經不記得了。她從小生長在建康,本應該很習慣這裏的一切,包括這綿長的梅雨。今天不知為什麽 ,她有點讨厭這種晦暗不明的狀态。
她知道他必然會來,卻不喜歡他沒來之前的這種等待。
“也是個沒用的女人!”屠大娘在一旁冷言冷語。
小棗知道她說的是什麽,“放心吧,”小棗苦笑了一下,“不相幹!對了,那位蕊珠姑娘的銀盤舞跳起來是什麽樣的?我從來沒見過呢!”
“蕊珠姑娘的銀盤舞麽,”屠大娘深看小棗一眼,“自然是好的。當年還是我幫她家媽媽編的動作。蕊珠姑娘性子黏糊,穩得住,所以敢讓她跳這種有些危險的舞蹈。其實也不過是站在半空中的一只銀盤上舞蹈,和你那金盤舞差不多。只是她身子比常人柔軟許多,我多給她加了些柔術的動作而已。音樂用了《長門怨》,就這麽慢悠悠的剛好合适她。她把每一個柔術動作做到極致,節奏再快點她就跟不上。她不通音樂,唱西州曲能一直跑到荊州去。”
阿撫噗嗤一聲笑了。
小棗卻沒笑,柔術是她最頭疼的,小棗這身子練習舞蹈大約還是有些晚,雖然一直在苦練,卻總也做不到真正的柔若無骨。
小棗想了想,丢下琵琶,到屋子中間反身下腰,想把頭從兩腿間折過來。
“沒用的,”屠大娘瞥她一眼,“很少有人能像蕊珠那樣柔軟,有些事全賴天生,學也沒用。你的特點在于沉靜靈巧,人又通律,對音樂拿捏得極好。你和她不是一個路數。”
“所以,明眼人一看便知我不是蕊珠?”
“你又想幹什麽?”屠大娘翻着白眼。
“沒什麽。”小棗又坐回她的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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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半夜,小棗已經睡熟了,覺得薄被被人掀起,一絲涼風吹到了身上。接着,那具她習慣的身體溫熱的貼了上來。
小棗翻個身,也
很習慣的把頭埋到那個懷抱裏。她就知道這壞人今天會來!
壞人把下巴擱上了小棗的頭頂,“怎麽就能肯定是我?萬一是個登徒子怎麽辦?”
小棗繼續睡覺。
“當然,你其實早就知道是我來了。你現在功力長了!”壞人嘆了一口氣。再想悄悄接近小棗是越來越不容易了。
“如果我現在要了你,你會怎麽想?”男人飛快的問。
這話問得實在是突然。小棗一下子就醒了許多!可她沒動。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這個男人問出了這樣的問題。而這個問題他原本是不必開口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