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劍譜

更深露重, 夜風之中隐有鳥雀拍打翅膀的聲音傳來。

林家老宅所在的向陽巷外須臾閃現幾條黑影,湊在一起不知在低聲商議什麽。半晌,從巷裏悄然飄出又一道黑影對他們打了個手勢。

‘陸小鳳在裏面。’

‘無情盯着這裏。’

徐徐風來,黑影們停駐片刻, 暫時退出此地, 消失在陰影之中。

涼亭之中, 王憐花收回注視院外的眼神, 飲盡杯中最後一滴酒,放下杯盞道:“對,對極了。”

陸小鳳反應很快:“這黃泉客棧的老板, 莫不就是之前那位小公子?”

林平之颔首:“老板心善,陸大俠若誠心, 或有所得。”

“林公子好意,陸小鳳明白了。”

陸小鳳誠懇致謝, 以他行走江湖積累的經驗, 自然不會因那小公子模樣年少而看輕對方。更何況方才驚鴻一瞥, 那小公子冷淡神情竟讓他瞧着不寒而栗。

天下何其廣, 江湖何其大, 總有不少他沒見過的能人異士,年輕又如何,年輕未嘗不是更有為。

畢竟眼前就有一個年十九而星蔔醫毒易容琴棋書畫詩酒茶花各項全能的憐花公子, 更不必說他曾見過不少年紀輕輕就執掌一方武林的江湖英豪。

“話又說回來, 陸小鳳,我竟不知你何時有了聽男人牆角的癖好?”

千面公子話音一轉, 明晃晃将話題轉移到陸小鳳身上, 任誰也聽得出他話中的揶揄。

陸小鳳苦笑:“王公子何必如此, 陸小鳳不過受人之托, 前去一探那姜府別院。那別院出現的女子手段了得,我竟不知江湖何時出現這樣的高手。”

姜府侍郎通過他一個朋友找上了他,請他出出手試探自家女兒的情郎陶望三是否對她一心一意,是否當真為了今年秋闱在別院溫書。

陸小鳳近期正好無事,那朋友又曾幫過他,此刻朋友來求,自然就應下了。

那座姜府別院是現在的姜府侍郎太爺爺時置下的。那時四方戰亂雖未平息,中土在周王手下已有太平之相,沿海大港更是早早被納入保護之下。

只是後面似乎出了什麽事情,姜府當時的夫人在此暴病而亡,老爺不久也重病辭世。許是覺得晦氣,這座格外別致清幽的院子被後來的姜府主人廢棄。到姜侍郎這一輩,若不是女兒心尖上的情郎請求借用別院溫書,他也不會重新修葺別院借給對方。

陸小鳳嘆道:“那姜家千金本欲與陶書生同來,姜侍郎以怕她分心耽擱今年秋闱女試為由拒了,令女歸書院溫書備考。來日雙雙榜上有名,再合姻緣之事,也算是佳話一場。”

說是如此,內中各種考量,陸小鳳不得而知。

想到他之前的詭異經歷,可真算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那瘋瘋癫癫的書生拿着書,竟好似在與一衆人交談,可陸小鳳那時看得清楚,窗內分明只有書生一人。過了片刻,竟憑空出了個着淺藍衣衫的美貌女子。女子雙十年華,氣質脫俗而有傾城之貌。

陸小鳳自問自己武功算不上獨步武林,但也不錯,竟不知哪裏露出的馬腳,被這麽個雙十年華的姑娘給發現定在了窗下。

那姑娘現身時如同鬼魅,陸小鳳甚至沒有接觸到她一片衣角。

他曾經以為鬼神不過無稽之談,但這些年裏來找他的麻煩和他解決的麻煩都不少,其中有些怎麽也想不明白的事情似乎都涉及神鬼之說,真道士和尚假道士和尚更不必說,由不得他往那方面猜。

今夜月光極大,他看的很分明,那姑娘沒有影子。

“夜路走多了,總是會見鬼的。”王憐花意有所指。

以陸小鳳的頭腦,他若如林平之所想的去了客棧一游,很快就會發現客棧的問題,還有那位神秘莫測的小老板。

所幸陸小鳳這人毛病一大堆,好奇心比貓還重,到底是個正人君子,而非他這樣的邪魔歪道。

王憐花眼睫微微顫了顫。

嗯,以小老板的性子,大概也不在意人間那勞什子的玩意。

陸小鳳本就只是為了去查探一下那位叫做“陶望三”的書生品行。今夜一瞧,他便知曉該怎麽回去告訴人家了。又得了林平之提醒,心裏抓耳撓腮想要做些什麽。

涼亭閑談許久,東方泛起魚肚白,陸小鳳思量片刻告離林王二人,前往姜府而去。

左右人都在這裏,把姜侍郎之托解決,正巧與林公子同游些時日,未嘗不可。

目送陸小鳳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之下,王憐花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道:“看來這位陸小鳳陸大俠,是又想要管他人閑事了。”

閑不住的陸小鳳,到底知不知道是麻煩來找他,還是他自己主動找上去的?

林平之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

王憐花瞧了眼依然不在狀态的林平之,幽幽嘆道:“既然來了,想必你已經有了選擇,又何必如此。”

林平之雙手緊握成拳,半晌複又松開,閃爍的目光漸漸平靜下來。

“我去取東西。”他道。

王憐花折扇一頓,笑而不語。

等到巽風那邊結束,根據契約找到林平之所在地時,對方正與王憐花坐在屋頂之上吹風,雙雙神态微妙極了。

“你們怎麽了,表情這麽奇怪?”

巽風踏着清風晨光,如同上臺階一樣懸空步步踩上屋檐,好奇地望着這兩個表情古怪的人類。

王憐花只驚了片刻就反應過來,笑吟吟道:“您問他。”

林平之緩緩轉過頭,似乎還能聽到動作的“咔咔”聲。瞧見巽風站在邊上看着他,眸子清透如水。

“沒什麽,老板。”林平之摩挲着膝上的袈裟,神情恍恍惚惚,停頓半晌深吸了一口氣,“只是有些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巽風歪歪頭:“嗯?”

王憐花折扇展開擋住下半張臉,扇後笑容愈來愈大:“他只是一時接受不了。被武林群雄争奪的《辟邪劍譜》,竟是個要令身體殘缺的殘次品。”

緋衫公子聲迢迢,眼中嘲諷意味濃厚。

“就為了這樣的東西...就為了這樣的東西......爹,娘,師父,還镖局的叔叔嬸嬸們......”

林平之不住搖頭,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越到後面,聲音愈發凄厲。

“就為了這種殘破的劍法——”

眼見他唯一的正式員工此刻眼眶通紅嗓音撕裂,巽風有些無措地撓了撓頭。

“什麽的殘次品啊,我早說了我都沒聽過這《辟邪劍譜》,我哥沒提過那也不會是什麽頂尖劍法......”巽風眼神掃過那攤開大半的袈裟一眼,下意識念了出來:“辟邪劍法,武林稱雄。欲練此功,必先自.宮?”

他卡了一下:“後面是什麽意思?”

前面都看得懂,自.宮是什麽,人間還有這種詞眼嗎?

王憐花握着折扇的手一松,折扇摔在他腿上,露出略顯尴尬的俏臉。

林平之還沉浸在這件荒唐事情帶來的沖擊中,聞言臉色驟然一變,連連咳嗽起來。

“就、就是......”

望着巽風猶帶稚氣的臉頰,在對方清透眼神的注視下,林平之艱難開口:“就是人間一種練武方法,很常見,老板你不常在人間不知道很正常,以後見多了你就知道了......”

呸呸呸,我在說什麽啊!

說到後面就語無倫次起來的林平之有些慌亂,頻頻以眼神示意王憐花幫個忙。

王憐花撿起自己的折扇,嘆為觀止:“林平之,沒想到你這麽會說話。”

我見識少你別騙我,人間哪來這種常見的武學方法?不過也只有這真正不食人間煙火的小老板能被你忽悠到了。

“是嗎?”巽風眨了眨眼,“我還以為是像我開客棧一樣,你們人類練武得先有一座自己的宮殿。”

林平之窘迫點頭:“只是一個會傷害到身體的普通練武法子。”

瞧見巽風信以為真的樣子,林平之心裏升騰起某種自己在忽悠小孩的愧疚感。

“啊!我剛剛說了......”巽風後知後覺,他又脫口而出“你們人類”這種會暴露身份的詞眼了。

好在這裏只有林平之和王憐花,林平之是自己員工,王憐花......巽風苦着臉想,開過往生池的客人很難瞞過去吧?

“他的話,暫時是不用擔心的,”林平之努力催眠自己忘記剛剛的尴尬,“這小子腦瓜子聰明,惜命得很。”

就算早就猜到巽風來歷非凡,為了自己小命甚至死後的待遇着想,王憐花知道那些該在外面透露,哪些不該。

果然王憐花正色道:“小老板放心,在下會為您保守秘密的。”

保守是回事,不過按小老板的性格,會不會在之後的客棧經營中被客人發現,這就不是他能保證的情況了。

林平之又道:“老板,您的事情辦好了嗎?聽聞朝廷名捕來這裏為我林家查案,我想先去見見他,您若是等不及,可以先回客棧。”

“噢,随你。”巽風拍手,忽而想起一件事情。“對了,我是為了讓你們見識一下我的實力才帶你們出來的,那只厲鬼被我送去地府,你們看不到了。”

“不過我走時碰上對髒兮兮又羅裏吧嗦的道士和尚還沒來得及處理,順手劈了一刀,你們有興趣去看嗎?”

林平之一頓,道:“自然可以。”

能讓巽風開口要他們去見識一下的和尚道士......無情一時半會又不會走,他果斷做了決定。

王憐花亦道:“我還沒見過有點本事的和尚道士哩。”

通常那些人都是裝神弄鬼,還不如只在幼時見過鬼的他自己。只是等到他長大,過了那個年紀便也看不見了。

林平之收好那記載着《辟邪劍譜》的袈裟,和王憐花一起随巽風再度來來到姜府別院。

嗯,如果那還能被稱為別院的話。

站在別院曾經朱紅雕花的門前,林平之語氣有些顫抖:“老板......”

“怎麽?”巽風擡頭,眼神無辜。

展現在林平之與王憐花面前的建築已不複昨夜的清幽雅致,它被人從正中間劈開,避開所有草木,建築被精準地一分為二栽倒在地,牆面窗面都爬滿細細的裂紋,一碰就會碎掉。

地面上留下一道貫穿別院的狹長裂縫,經過半夜的風吹,從地下冒出的水幾乎要把裂縫填滿,甚至還能瞧見有魚兒在其中翻騰。

福州臨海,土地濕潤,倒也沒有到随便挖個坑都有海中游魚前來的地步,可見這裂縫之深。

裂縫一直蜿蜒到不遠處的小山下,依稀可見一僧一道栽倒在地,人事不知。

王憐花握着折扇的手微微顫抖:“小老板,這就是您說的,随手劈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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