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陸雲挽用指尖有一搭沒一搭的輕點着手杖,他的心情看上去非常不錯。

在一片咒罵聲的襯托之下,眼前的畫面顯得無比詭異。

攝政王的手下紛紛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只有楚玄舟不受控制地好奇……為什麽要享受仇恨,又要怎樣享受仇恨?

不過這一次攝政王并沒有着解答他的這個疑惑。

直到機甲裏的人将能夠想到的惡毒詛咒全部講完,再也想不到什麽新詞的時候,陸雲挽這才意猶未盡的站了起來。

“好了,去看下一場戲。”他笑着說。

數十米高的黑色艙門如幕布一般緩緩敞開,漆黑的天幕與一條星河在剎那間出現在了攝政王眼前。

——就在凱茜星被納入帝國版圖的同時,它的恒星也被售賣了出去。

這裏早就和大多數人類星球一樣失去了白晝。

陸雲挽還沒看清楚外面的景象,無數道激動的目光就一齊向他投了過來。

“感謝攝政王大人在百忙之中撥冗來到凱茜星,您是我們人類的驕傲!您的到訪一定會被銘刻在凱茜星的史冊中。”

“您是所有人類的榜樣,是我們的信仰!”

他們一個個單膝跪在艙外,大聲并且異常激動地向陸雲挽訴說着自己的興奮之情。

“殿下,”陸雲挽像是想到什麽好玩的事似的停下了腳步,他和楚玄舟并肩站在這裏,壓低了聲音問,“您覺得他們是真心的嗎?”

這些人類目光灼灼,看上去并不像是裝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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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剛才在星艦裏聽到的那番話,又讓楚玄舟忍不住懷疑:這群人會真心崇敬陸雲挽嗎?

思考中楚玄舟猶豫了幾秒,最後還是慢慢搖了搖頭。

“不,您猜錯了。”見楚玄舟猜錯,陸雲挽突然心情大好。

他扶了扶厚重的黑色披肩,用只有自己和楚玄舟能聽到的聲音分享着這個秘密:“他們是真心的。”

語畢陸雲挽緩步向前,楚玄舟忍不住跟了上去。

攝政王一邊笑着向前走,一邊輕輕的說:

“他們狂熱地崇拜着權力,崇拜着我,甚至于幻想着想要成為我。”

陸雲挽的語氣漫不經心、略帶鄙夷,他連看都沒有多看自己的崇拜者一眼:“好像站在權力這邊,自己也擁有了它似的。”

但他越是冷漠,跪在兩邊的人類就越是狂熱。

星艦停靠區建在一座高臺上,再向前走十幾米就能看到——高臺下方的平原,早就已經擠滿了人。

他們如狂熱的信徒一般,佩戴着與罂粟花有關的飾物,并在看到陸雲挽出現的那一刻大聲尖叫了起來。

……陸雲挽沒有說錯,這群人不但瘋狂地崇拜着他,甚至完完全全将他看做神祇看待。

攝政王站在高臺上,淡淡地向下瞥了一眼。

廣袤的平原在瞬間安靜了下來。

陸雲挽的目光看上去非常平靜、不起絲毫波瀾,實際上卻……

卧槽卧槽卧槽!!

陸雲挽默默地握緊了手杖,下意識向楚玄舟那裏靠了一靠。

我現在好像是什麽魔教的教主啊!

這個臺子好高……我不會摔下去吧?

萬一有狂熱粉絲突然襲擊該怎麽辦?

“攝政王大人,您怎麽了?”大概是陸雲挽向左靠的動作太過明顯,楚玄舟以為他又有什麽話要對自己說。

就在陸雲挽準備開口的時候,原本懸在空中的護航機甲就緩緩地降低了高度。

十幾秒後,它們整齊地排成一列,停在了高臺的另外一邊。

機甲駕駛者們從艙內走了出來,站在陸雲挽的身後恭敬地向他行禮。

“凱茜星機甲護衛戰隊,歡迎攝政王大人到來——”

面對自己那黑壓壓一片的教衆,還有這群恨自己恨得要死的人,陸雲挽可真是緊張的一塌糊塗。

他沒工夫去編臺詞,只能把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起扯了出來:“你看看他們,有的人想把我挫骨揚灰,有的人又恨不得為我修建神龛。”

高臺上的風将陸雲挽微微發顫的聲音吹散,楚玄舟完全沒有發現他的異樣。

少年順着他的視線一起向下望了過去,高臺之上只能看到一個個模糊的黑點。

只要站的足夠高,一個個鮮活、不同的生命似乎也會失去特性,變成空洞而沒有意義的數字。

冷風吹來,寒意順着陸雲挽的衣領攀爬至皮膚,他終于冷靜了下來。

陸雲挽握緊了手杖對楚玄舟說:“但是殿下,在我的眼裏他們是相同的。”

“他們剛才還在咒罵我,但是現在只能在這兒,朝着我這個「說不定是哪個人魚的玩物,活該死無葬身之地的叛徒」下跪——和下面那群人一樣。”

他的聲音裏滿是笑意。

由于攝政王遲遲沒有做任何的表示,所以無論是他的崇拜者,還是那群剛才咒罵過他一通的士兵,全部跪在這裏沒有起身。

在這一刻,在陸雲挽的面前、在絕對的強權之下,愛和恨竟然消除了所有差異,達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

楚玄舟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陸雲挽話裏面的意思……

攝政王終于在這個時候轉過身,向凱茜星的行政長官點頭。

見狀,他立刻轉身通知工作人員。

宏大的儀式正式開始了!

巨大的全息投影出現在衆人的眼前,講述起了凱茜星的歷史——其中就有售賣恒星的內容。

星際時代的投影拟真度極高,就像是一切真實發生在眼前一樣。

但無論是陸雲挽還是楚玄舟,兩個人都沒有在認真觀看。

由于劇情被陸雲挽打斷,楚玄舟并沒有經歷過什麽流亡,對人情冷暖也就少了一點理解。

可是身為統治者,他必須要有一顆無堅不摧,不在意外界看法以及咒罵的強大心髒。

他是絕對不能玻璃心的。

陸雲挽突然覺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向星際未來的主人強調一下這一點!

他立刻開始借題發揮——

“星歷3612年,4月3日,到凱茜星參加慶祝活動……”陸雲挽的視線落在了投影上,他輕聲對楚玄舟說,“對我來說這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天,甚至于這一場活動,我也可以随時推掉。”

楚玄舟的目光落在了身邊人的臉上,他輕輕地向陸雲挽點了點頭。

在不知不覺中,楚玄舟已經習慣了去認真地思考陸雲挽的每一句話。

高臺上的風将陸雲挽的聲音吹向了遠方,他的聲音忽然變得遙遠起來。

在這一瞬間,楚玄舟突然忍不住有些好奇——自己在陸雲挽的眼裏,會不會也和這群人一樣?

但是下一秒,他的理智便将腦海中的這個議題打斷了。

“這只是我普通、可有可無的一天,這一天過去我不會記得凱茜星上的任何一個人,甚至于不過多久就會忘記這一天,忘記這一顆星球。”陸雲挽轉身看向楚玄舟,他的笑容優雅,說出來的話卻恣肆的有些吓人。

不過身為攝政王的他,的确是有資格這麽說的。

“但是我相信,他們會在餘生反複回憶這個午後,直至死亡的那一天,都不會将它遺忘——”

攝政王用手杖輕輕指了指不遠處的士兵,他還沒有開口,就聽到楚玄舟突然說:“他們或許臨死前還在咒罵您,但是您永遠不會知道他們是誰。”

陸雲挽:“……”

真不愧是主角,居然猜到我要編什麽了?!

“沒錯。”

絕對不能輸!陸雲挽覺得自己必須得編一點楚玄舟猜不到的詞出來。

“仇恨與愛都是至極的情感,平常人一生或許都難得體會到一絲,但我卻擁有無數,”陸雲挽又看了一眼高臺下的「信徒」,與不遠處那群恨不得他現在暴斃的士兵,然後無比享受的說,“我不關心他們的看法,我只需要享受這種極致的情感就好了。”

楚玄舟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疑惑。

……所以陸雲挽才會把自己這個曾對他産生過殺意的人留在身邊嗎?

就像是猜到了他想說什麽似的,陸雲挽緩緩向側邊移了小半步,他在楚玄舟的耳邊說:“殿下,在我看來它們是相同的。”

“無論是您還是帝國,現在都是我的所有物……”

遠處的全息表演終于停了下來,機甲随之起飛,去準備下一個環節。

銀白的尾跡雲像流星一樣落在了陸雲挽的眼裏,他那雙黑沉的眼睛,鮮少像此刻這樣光亮過。

就像是回到了少年時那樣。

陸雲挽說:“身為統治者,我只在意帝國與權力是否在我的手中,他們是否朝我跪拜。至于究竟是心甘情願的,還是被逼無奈?這都和我沒有任何關系……畢竟這在我看來沒有什麽區別。”

他只要擁有就足夠了。

風将楚玄舟的長發吹了過來,陸雲挽伸手輕輕撫過銀白的發絲:“殿下,您也是。”

迎着風,陸雲挽忍不住稍稍眯了眯眼睛,他的目光也在這一瞬間溫柔了下來:“如果不能永遠愛我,那就永遠恨我。”

我只需要你永遠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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