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楚玄舟穿着一件寬松的白色西裝, 啞光的布料上用冰藍色的絲線繡着星辰的圖案,精致又不減氣場。

他和陸雲挽的目光在半空相撞,在這一剎那楚玄舟下意識眯了眯眼眸, 就像是正在打量獵物的冷血動物……

看到眼前這一幕, 陸雲挽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楚玄舟怎麽會這麽快就來到洛厄爾星?

他現在不是應該在首都星上處理政務嗎……

此時此刻, 陸雲挽竟然産生了一種非常荒謬的想法:自己對楚玄舟來說, 就像是小時候擁有的唯一一個玩具。

哪怕楚玄舟已經長大,不再需要這個玩具,可他還是不想要這個東西落到別人的手裏。

楚玄舟實在是太關注自己了,這種關注令陸雲挽感到無比不安。

短短一瞬間, 陸雲挽的心裏閃過了無數亂七八糟的想法,但是臉上的表情依舊沒有變化。

楚玄舟從懸梯上走了下來,陸雲挽随之快步上前輕輕将右貼在胸前然後對他彎腰行禮。

“陛下,您怎麽忽然到洛厄爾星來了,”陸雲挽裝作不經意地說, “這裏還沒來得及準備。”

相比從前,陸雲挽的動作和語氣都疏離了不少。

看到對方這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楚玄舟的臉色忽然一變。

這個時候,來自首都星的皇室衛兵也已經從星艦內走了下來——這些人都是楚玄舟親自挑選的, 大部分都來自衍微軍團。

這些人陸雲挽基本都認識。

而幾秒之後, 楚玄舟忽然當着這些人的面,作出了一件非常不符合「帝國掌權人」身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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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挽的疏離令楚玄舟感到委屈,這個心思深沉的少年非但沒有選擇将情緒隐藏起來, 甚至還做出了相反的事。

楚玄舟忽然上前, 将陸雲挽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帝國雖然有擁抱禮, 但可絕對不是楚玄舟現在這樣……

見此情形, 陸雲挽身邊一直處于震驚狀态的季昕淮不由瞪大了眼睛。

——星網上有關陸雲挽和楚玄舟的八卦瞬間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來不及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人魚冰冷的氣息一瞬間将陸雲挽包裹了起來。

“陛下!”他下意識想要推開對方,沒想卻聽楚玄舟在自己的耳邊說:“攝政王大人我沒有做錯任何事,你不許這樣對我。”

明明已經順利登基,成為帝國的主人。

但從楚玄舟聲音中透出的情緒,卻比以往更加脆弱。

他小心翼翼地抱住陸雲挽,話裏滿是委屈。

陸雲挽愣了一下輕輕地拍了拍楚玄舟的肩膀,一邊嘗試着将他推開一邊裝做得輕聲說:“陛下怎麽這麽說。”

“你現在對我,就像之前面對楚漳時一樣。”

楚漳?

陸雲挽的手指輕輕顫了一下。

……楚玄舟說得好像沒有錯。

自己的确開始像提防楚漳一樣小心翼翼地和他相處,這樣的态度對什麽都沒做的楚玄舟來說有些冷漠。

“陛下不要多想。”陸雲挽心裏雖然默默認了下來,但卻還在嘴硬。

說完這句話,他終于趁着楚玄舟分神的功夫将對方推了開來。

這個時候收到楚玄舟忽然造訪洛厄爾星消息的帝國科技大學負責人也來到了這裏,少年終于不再任性,恢複了平常的樣子。

陸雲挽也随之松了一口氣。

……

楚玄舟的到來讓原本還算平靜的洛厄爾星熱鬧了起來。

直到這個時候陸雲挽才知道,原來就在自己在洛厄爾星上做實驗的同一時間,磐均系第一軍校的幾位老師,也正在洛厄爾星上進行交流、訪問。

磐均系第一軍校,是一所中級軍校。

它在帝國軍校裏排行墊底,十幾年前離開磐均系就沒人再聽過他的名字。

但是現在卻已聞名星際。

——這可是攝政王大人的母校。

陸雲挽曾經居住的那顆人類星球就屬于磐均星系,他十五歲的時候單純因為「想要看看星球外面是什麽樣」而報名,繼而被第一軍校錄取,并被發現精神力已至滿值。

毫不誇張地講,這是原主一生傳奇的開始。

雖然不曾公開表示過,但是楚玄舟知道,陸雲挽非常反感楚漳的一切……

所以他雖然突然來了洛厄爾星,但是在對陸雲挽任性了一番後,還是立刻回到了往常的模樣。

作為一名年輕、優秀又平易近人的帝國統治者,楚玄舟打算利用這段時間,短暫的會見洛厄爾星上的重要人物。

磐均系第一軍校的老師就在其中。

——

大概是因為穿來得時間久了,陸雲挽的腦海中也模模糊糊的有了一點關于磐均系第一軍校的記憶:

這座軍校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師生都是人類。

他們曾經和所有人類一樣,為身為攝政王的陸雲挽而感到驕傲。

直到原主家人出事、性情大變之前,他都一直和當年發現他天賦的啓蒙老師保持着定期聯系。

在陸雲挽努力回憶當年的事情的時候,他已經和楚玄舟一起乘坐懸浮器到達了帝國科技大學的禮堂。

這座銀色建築物的牆壁,都是用半反光材質制成的。

因此一走進禮堂,他便看到了外牆上自己和楚玄舟的身影。

嘶……

怎麽感覺有點不對勁。

楚玄舟登基之後,并沒有像之前星網上部分人猜測的那樣,就此免去陸雲挽攝政王的頭銜。

而是以自己年輕、經驗不足為理由,繼續留攝政王輔佐、教導自己。

按照帝國的法律,攝政王是能夠與帝國掌權者并肩而行的。

此時陸雲挽正好站在靠內側一面,他的身形被完全印在了牆壁上。

而外側的楚玄舟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比陸雲挽高了将近一頭,他的身影将陸雲挽完全籠罩。

雖然早就清楚人類和人魚之間的體型差,但看到眼前這一幕,身高也完全不矮的還是默默地放慢了腳步,與楚玄舟拉開了半步的差距。

陸雲挽的動作一點也不明顯,但楚玄舟卻偏偏注意到了。

衆目睽睽之下,楚玄舟忽然停下腳步,然後用只有自己和陸雲挽能夠聽到的聲音問:“雲挽,你為什麽躲我?”

陸雲挽:……

主角怎麽回事!非要自己把真相說出來嗎?

陸雲挽本想把這個問題閃過去,但看到楚玄舟受傷般的表情後,他還是笑着搖了搖頭瞎編了一個回答:“陛下,您身邊的位置不該是我。”

原本只是随口一說,但是陸雲挽沒有想到,聽了自己的話後,楚玄舟的臉色竟然變得更加難看了。

他不再壓低聲音,而是當着所有人的面對自己說:“不,我身邊的位置只留給你。”

楚玄舟這句話過分突兀,陸雲挽也被吓了一跳。

禮堂中其他人面面面相觑,并不明白楚玄舟為什麽要突然這麽說。

幸好說話間幾人已經走到了禮堂最前方。

見到楚玄舟和陸雲挽的激動,将衆人心底那一點點疑惑壓了下去。

幾分鐘之後,來這裏交流的磐均系第一軍校老師也走到了陸雲挽的面前。

陸雲挽那少得可憐的一點記憶裏并沒有關于這幾個人的信息,但之前查閱過原主光腦信息的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走在最前方的那個男人。

“攝政王大人晨安。”

陸雲挽笑着點了點頭:“晨安,詹老師。”

站在陸雲挽對面這個皮膚略黑的男人,是他當年在磐均系第一軍校時的星際地理學老師。

似乎是沒有想到陸雲挽竟然認出了自己,對方愣了一下慌忙緊張的行禮:“是,攝政王大人,沒有想到您還記得。”

陸雲挽笑了一下,同時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吐槽……自己現在也就只記得一個名字了。

在和陸雲挽打過招呼後,這位星際地理學老師的眼神都變了。

陸雲挽想了相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和對方多說幾句的……

“這一次景老師沒有來嗎?”陸雲挽随口問。

“呃……”

陸雲挽沒有想到,聽清自己的問題之後,剛才還滿臉激動的人忽然沉默了下來。

過了幾秒他這才猶猶豫豫地說:“攝政王大人,景婉圻老師她……呃,她前段時間去世了。”

“去世了?”陸雲挽下意識皺眉。

對方口中的景婉圻,就是原主那位啓蒙老師,也是當年發現他天賦的人。

在陸雲挽的印象中,景婉圻非常年輕,她怎麽會突然去世呢?

男人嘆了一口氣對陸雲挽說:“景婉圻老師一年多前駕駛機甲時出了意外。”提到這裏,他臉上的表情也不禁傷感了起來。

這個時代機甲安全程度極高,除非戰争中,一般是不會有意外發生的。

陸雲挽有些想象不出來,像景婉圻這樣經驗豐富的機甲駕駛者,為什麽因此而亡。

眼下只是一場臨時舉辦的見面活動,聽到這位老師的解釋後,陸雲挽朝對方點了一點頭就結束了這個環節。

但陸雲挽心中的疑惑卻沒有因此而消散。

離開洛厄爾星後,陸雲挽第一時間使用軍部系統搜索了景婉圻的結局。

資料上顯示:身為軍校教師的她,并不是在教學中出意外的,更不是受到戰争牽連。

而是在一次私人行動中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按理來說軍部內網上會有每一位登記在冊的機甲駕駛者的信息,尤其是受傷、陣亡記錄。

可偏偏到了景婉圻這裏,就只剩下簡單的幾句話和幾個日期。

陸雲挽反複閱讀那幾句話,仍舊半點頭緒都沒有。

“算了……”陸雲挽嘆了一口氣打算關閉系統。

他想景婉圻或許真的只是出了意外,她的死亡沒有意思,故而軍部也沒有詳細記錄。

陸雲挽點擊了退出兩個字,光屏上的信息也在瞬間切換到了軍部系統第一頁。

可就在這個時候……陸雲挽忽然意識到了非常巧合的一點。

景婉圻的死亡日期,好像就在自己穿書的一周前?

葬禮舉辦的時間則是自己穿書的前一天。

——

這個時候楚玄舟登基的慶祝期還沒有結束,帝國上下依舊沉浸在迎來新統治者的興奮之中。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則消息忽然從滄芮星發了出來。

三天之後,他們将會召開一場發布會。

在陸雲挽掌管星際的這段時間中,每隔幾個月滄芮星都會舉行幾場新聞發布會。

所以這則通知雖然非常突然,但并沒有多少人過分關注這條新聞。

可首都星上卻不一樣。

傍晚時分,身着墨藍色長袍的楚玄舟,忽然獨自來到了陸雲挽位于首都星的臨時住所裏。

和首都星上的大部分建築一樣,攝政王的臨時住所也位于海底。

陸雲挽還沒有來得及打開照明系統,陽光刺破海面灑向房間,空氣似乎也随之冰冷。

“陛下,您怎麽到這裏來了?”

陸雲挽從書桌後站了起來,他看上去有些意外。

冷光穿過落地窗照在楚玄舟的臉上,少年本來就棱角分明的五官變得愈發鋒利與冰冷。

楚玄舟抿着唇深深地注視着陸雲挽,他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裏不帶一絲情緒,陸雲挽瞬間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見到楚玄舟的時候……營養艙裏的他眼神也不過是和現在一樣冰冷。

眼前少年的模樣讓陸雲挽也緊張了起來。

“陛下?”停頓幾秒,陸雲挽從書桌後走了出來。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楚玄舟在問陸雲挽,但語氣中卻半點疑惑也不沾。

陸雲挽沉默着看向楚玄舟。

雖然暫時還不懂楚玄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向來輸人不輸陣的陸雲挽這個時候也跟着少年一起嚴肅了下來。

陸雲挽不知道,自己此時的模樣落在楚玄舟的眼底完全就是……不知悔改,意撞南牆。

少年忽然一步步向陸雲挽走了過來,這一刻他撕掉了身上的僞裝。

“您打算對外公布精神力引導治愈實驗的結果,對嗎?”

這個發現讓楚玄舟氣昏了頭,他甚至已經忘記并且不想再和從前一樣在陸雲挽的面前僞裝了。

但話說出口的同時,楚玄舟的語氣還是夾雜了幾分委屈的情緒。

為什麽……陸雲挽為什麽不能等等自己?

自己剛才繼任,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有很多人沒有來得及處理。

這個星際依舊和從前一樣危險。

陸雲挽為什麽不願意等一等,他為什麽不願意等到自己徹底掌控這個世界之後再選擇公布實驗結果……經歷過家人死亡的他,明明應該比任何人都更懂得這件事有多麽危險的。

陸雲挽一個字還沒來得及說,但楚玄舟的心中已然生出了被抛棄、背叛的憤怒與悲傷之情。

陸雲挽之前也沒有想過向主角隐瞞這件事,楚玄舟的反應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楚玄舟一步步逼近,最後站定在了陸雲挽的半臂之前。

溫暖與冰冷的呼吸纏繞交織着,陸雲挽的心髒飛快地跳動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楚玄舟深深地看着陸雲挽,用一種悲切、無奈且夾雜着憤怒的聲音對他說:“陸雲挽,我早知道你想做什麽。”

楚玄舟的這句話瞬間讓陸雲挽緊張了起來。

他本能以為楚玄舟是知道自己要死遁了,但接下來又覺得一定不會是這樣……

自己的計劃從頭到尾都沒有告訴過第二個人,除非楚玄舟有讀心術,不然他是不會知道的。

所以他說的到底是什麽啊啊啊?

那該死的好奇心再一次冒了出來,并催促着陸雲挽從楚玄舟的口中得到答案。

沉默幾秒後,實在忍不下去的陸雲挽忽然擡眸向楚玄舟笑了一下,接着輕輕将手貼在了對方的心口,像以往一樣漫不經心地向他問:“哦?我想做什麽?陛下方便告訴我嗎。”

錯估形勢的陸雲挽沒有料到,自己的動作并沒有攪亂楚玄舟的思路,甚至原本應該害羞一下的少年竟然笑着将他的手覆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楚玄舟将陸雲挽的手完全包入掌心,一邊輕柔撫摸一邊用冰冷的語氣說:“我知道您一直想……離開。”

陸雲挽:!!

他知道我要跑?

聽到這兒,陸雲挽下意識瞪大了眼睛。

一向非常擅長僞裝的攝政王大人,在此刻将「震驚」兩個大字寫在了臉上。

陸雲挽不知道,自己的表情落在楚玄舟的眼裏就等于直接承認了少年之後想說的那番話。

楚玄舟狠狠地握緊了陸雲挽的手。

人魚的骨骼堅硬勝過鋼鐵,陸雲挽剎那間生出錯覺——自己的手似乎被夾入了鋼鐵之中,馬上就要被它擊碎了。

陸雲挽的臉色瞬間蒼白起來:“咳咳咳……陛下,咳放手。”

「十指連心」這句話着實沒有說錯,痛感從陸雲挽的手部向上蔓延,頃刻間整根手臂甚至于半邊身體都麻了起來。

但楚玄舟依舊面不改色。

這是人類與人魚生來就有的差異。

“陛下放手!我哪裏也不去。”陸雲挽下意識說。

可是聽了陸雲挽的話後,楚玄舟依舊緊緊地盯着陸雲挽,手上沒有一點放開的意思。

他冷冷地笑了一下,開口拆穿了陸雲挽的謊言:

“從您駕駛機甲向星球撞去的時刻我就知道,您已經厭倦了這個世界,打算離開這兒,”楚玄舟繼續用力,将陸雲挽的手握得更緊,“就像您從未放棄人類一樣,您一直都渴望着死亡。”

楚玄舟幾乎是咬着牙說完這番話的。

陸雲挽駕駛機甲沖向冰藍色恒星的那一幕就像一根刺,狠狠地戳在楚玄舟的心中。

随着他對陸雲挽感情的加深,那根刺刺的也就愈深。

現在已經深到楚玄舟夜不能寐的程度了。

在将它說出口的那一瞬間,楚玄舟的心情竟也随之輕松了一點。

……

原主從來都沒有放棄過人類這一點的确沒錯。

但是……我渴望着什麽?

陸雲挽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我就是為了好好活下去才想死遁的,怎麽這一切到了楚玄舟的眼裏就成了渴望死亡了呢?

說起來這一年多時間裏真的發生了很多事情,在楚玄舟看來平常的每一天,在陸雲挽這個冒牌貨的心中都是驚心動魄的。

因此一年多之後,要不是楚玄舟提醒他真的差一點就要忘記自己第一次開機甲,差點帶着楚玄舟和那個假陸斯容一起挂掉的事情。

……沒有想到,這件事背後竟然有這麽大的誤會?!

救命,千萬不要因為這件事耽誤了自己死遁啊!

聽到楚玄舟的話後,陸雲挽頓了一下忽然大聲笑了起來,就像是楚玄舟剛才給自己說了一個笑話似的。

“哈哈哈陛下,您怎麽會這樣想?”

陸雲挽甚至笑得腰都彎了下來。

看到他的樣子,楚玄舟愣了一下,下意識松開了手。

獨自待在書房的陸雲挽沒有穿正裝,也沒有戴手套,手上蒼白的皮膚就這樣裸露在空氣之中。

這個時候陸雲挽的手腕已經被楚玄舟握得通紅通紅,但他卻像沒看到似的擡眸對少年說:“您錯了,您說錯了我最渴求的東西……”

這一瞬間,陸雲挽又想起了自己的人設:

我是個愛慕楚玄舟的變态啊!

“我最渴求的,明明是您啊……”攝政王沙啞的聲音在楚玄舟的耳邊響了起來。

陸雲挽明白:“一個謊言,需要千萬個謊言去掩蓋。”

但是滿心只有糊弄過楚玄舟,然後趕緊跑路的他,完全不在意這一點。

陸雲挽用那只被楚玄舟捏紅了的手輕輕地撫向少年的臉頰,他笑着嘆氣,有些無可奈何地對楚玄舟說:“殿下記得我似乎不能駕駛機甲,但是怎麽忘記了我曾說過愛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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