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楚玄舟這幾個字說得情真意切,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無論是誰都能聽得出那藏在話語最深處的脆弱和悲傷。

但是當剛才收到的信息與眼前少年的模樣重疊在一起後,陸雲挽便本能地再一次産生了恐懼。

陸雲挽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将這一切表現出來。

沉默幾秒後, 陸雲挽忽然緩緩地牽起了楚玄舟的手。

……事到如今, 除了編以外,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陸雲挽發現, 自己穿來這一年多的時間,別的方面有沒有什麽長進還不知道,臉皮倒真的是越來越厚了。

“陛下為什麽要說我不信任您?”明明是自己在背後查楚玄舟,但是看陸雲挽的反應, 反倒像對方說的那番話是在任性一樣。

“您不相信我上次的解釋。”

末了,楚玄舟緩緩地垂下了眼眸。

細密的睫毛遮住了那雙紫色的眼睛,将少年的情緒藏了起來。

楚玄舟早就做好了這一切被陸雲挽發現的打算,因此在來的路上就已經準備好了說辭。

他不能暴露自己天性如此。

楚玄舟想要讓陸雲挽以為,是這一年以來的種種險境将自己逼到了那個地步。

但是還沒等少年開口, 陸雲挽就先垂眸笑了起來:“您錯了。”他說。

“陛下,千萬不要忘記我并不是天生的貴族,更不是人魚,”陸雲挽一邊說着這句話, 一邊緩緩地握緊了手杖, “能夠成為攝政王,靠的是一場又一場的戰争。有在機甲上的,還有在機甲下的……陛下認為我真的無法一眼看出那裏發生了什麽, 并且不了解軍部和戰争的真相嗎?”陸雲挽語氣帶笑, 但是話裏的每一個字好像都在嘲笑楚玄舟的幼稚。

他想要告訴眼前的少年, 自己早就看出他天性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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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陸雲挽身上的氣勢完全将少年壓了過去。

楚玄舟的血液好像都在剎那間涼了下來。

陸雲挽說的沒錯……他是沐着血走上權力巅峰的攝政王, 是世界上最了解殺戮與戰争的人。

自己騙不過他。

陸雲挽緩緩看向楚玄舟, “而我調查陛下,更不是因為不信任您,”他的語氣忽然溫柔了下來,目光中也帶上了濃濃的眷戀,“而是因為我擔心您。”

他的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您是帝國的掌權者,如果沒有一些手段與隐瞞的話,那才是最危險的。”

楚玄舟不可置信地看向陸雲挽。

見狀,陸雲挽終于露出了心滿意足的微笑:“而您給出的答案,我非常滿意。”才怪啊!!

“可是……雲挽以前說我的眼睛……”楚玄舟想起了陸雲挽曾經說過的那句話,這幾乎已經成為他的執念。

聽到這裏,陸雲挽默默在心裏罵了一下超級喜歡挖坑的自己之後,立刻将剛才已經準備好的答案說了出來。

“陛下,您的眼神很漂亮,但是它并不能幫您在帝國中生存下去。”陸雲挽說這番話的時候刻意壓低了聲音,因此這句話落在楚玄舟的耳朵裏,便變得格外深沉。

陸雲挽再一次看向楚玄舟,他一遍遍用目光描摹對方的面龐,最後又以遺憾又略帶釋然的目光注視着少年。

沉默了半晌之後才繼續說:“陛下,沒有人能永遠保持不變。”

他因為楚玄舟單純的目光而愛上對方,但愛上楚玄舟之後卻不舍得少年繼續單純。

說完,陸雲挽終于緩緩伸出手去溫柔地撫摸了一下楚玄舟的臉頰。

他的眼神裏是真切得不能再真切的愛意。

就像是怒放将敗的玫瑰,已經紅到了發黑的地步。

“陛下,野心與僞裝都是迷人的東西。”

“我為什麽會讨厭呢?了解到您的另外一面,我應該開心才對。”

此時的陸雲挽已經完全是說謊不眨眼了。

陸雲挽的手指由楚玄舟的眼角一路滑向人魚冰冷的脖頸,他動作輕柔,滿是留戀。

少年則在這個時候猶豫着擡起手,輕輕地将陸雲挽的手覆在掌心。

見狀,陸雲挽立刻在內心深處為自己點了一個大大的贊。

情感這不就升華了嗎!

楚玄舟沒有想到陸雲挽會給出自己這樣一個答案。

他分辨不出來陸雲挽話裏的真假,但是內心深處卻又執拗地希望這是真的。

楚玄舟心跳的速度也快了起來,人魚冰冷的血液似乎在這一秒都有了溫度,一股幸福又愉悅的感覺,打他的心底裏升了出來。

陸雲挽輕輕朝楚玄舟笑了一下,在這一瞬間少年完全不想再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哪怕陸雲挽親手送他毒藥,他也會義無反顧地吞咽下去。

而在甜蜜之餘,楚玄舟又因為陸雲挽的話想起了曾經的對方。

同樣也是自己未曾參與的陸雲挽的人生……陸雲挽曾在自己的眼神中看到了他的過去。

那麽過度的天真,是否也是他永遠的遺憾呢?

此時此刻楚玄舟在想正經事,陸雲挽卻在心底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好險啊!

陸雲挽忍不住慶幸:楚玄舟真不愧是《人魚帝國》的主角,他對自己身邊一切的掌握程度比自己原想的還要深得多。

幸好自己沒有将擺脫攝政王身份的計劃告訴任何一個人,不然說不定真的就跑不掉了!

……

深海之下,這一晚陸雲挽和楚玄舟都沒有休息。

兩人一起窩在書房小小的沙發上,伴着細弱的水流輕聲聊着天。

“精神力實驗的推廣不能只限于帝國軍校,要想徹底改變現狀,就要盡可能地廣泛推廣實驗,尤其是從底層人類星球開始。”

聽着楚玄舟的話,陸雲挽輕輕地點了點頭。

少年注視着陸雲挽,繼續耐心勾畫着未來圖景。

他不喜歡人魚,也對人類沒有興趣,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将會與陸雲挽一起完成這些事,楚玄舟便不由期待了起來。

“人類的誤解只是一時的,等到實驗逐漸推廣之後,他們就會明白雲挽的用心。”少年認真地說。

“嗯。”攝政王笑着點頭。

也不知道是在什麽時候,帝國年輕的掌權者已經将後面的事規劃得井井有條。

一切都是那麽完美。

楚玄舟不是一個話多的人,但是今晚卻罕見地不停說着話。

反倒是陸雲挽只是沉默着朝他微笑,并時不時地輕輕點頭。

看過《人魚帝國》的陸雲挽非常清楚:楚玄舟真的能夠完成他所說的一切,甚至于可以取得更高的成就。

但和他想象中有所不同的是,這一切都不再會有自己參與。

剩下的路都是楚玄舟一個人走的了。

自己只能陪他到這一步。

——

陸雲挽回到首都星的第二天,就是帝國的行政例會。

帝國新任統治者已經登基,但是按照帝國規定:登基慶祝活動還沒有結束,皇帝暫時不會出現在這種行政會議上。

所以今天這裏最大的主角依舊是攝政王陸雲挽。

陸雲挽剛剛進到會場,無數目光便像刀子一般向他刺了過來。

議政廳裏的氣氛格外詭異。

坐在這裏的貴族滿目怒火,要不是參會不能攜帶武器,說不定真的會有人忍不住在這個時候殺了陸雲挽。

而剩下的那些人類看向他的目光也無比複雜,并且充滿了懷疑。

看清這一切之後,陸雲挽非但沒有緊張,甚至還笑了起來。

他迎着衆人的目光走向前去,坐在了皇座旁最顯眼的位置上。

最近一段時間,帝國并沒有什麽大事。

如果沒有這場輿論風暴,以及陸雲挽昨天召開的那個新聞發布會的話,今天這場行政例會的唯一的主題,可能就是新任統治者登基的慶祝活動。

但是現在一切都被陸雲挽給攪亂了。

帝國行政例會從不公開舉辦,星網上也沒有任何視頻資料。

陸雲挽不知道原主如何開會,但是他穿成攝政王之後鮮少在會上發言。

和以往的背景板不一樣,今天陸雲挽來這裏有非常重要的事做。

前幾名官員不痛不癢地說完幾件事後,陸雲挽緩緩将會場環視了一圈。

原本打算說話的人全部閉上了嘴。

身處于風波最中心的陸雲挽随便瞟了一眼光腦,然後便擡起眼眸看向坐在遠處的裴含霁,他說:“我還記得公爵殿下上次說的話,按照您的許諾和我們的一致意見,《重刑同一案》已經可以再次被提上議程了。”

聽了陸雲挽說的話,本就怒氣沖沖的人魚貴族更生氣了。

他們紛紛怒目而視,将不滿寫在了臉上。

在攝政王的強勢統治以及絕對的力量之下,行政例會表面上看氣氛還算和諧。

但是現在這裏的一切都僵了下來。

大部分人魚之前真的完全沒有想過陸雲挽會搞出什麽精神力試驗來,更沒想到他會成功。

看完那場新聞發布會之後,大部分人還是不相信陸雲挽真的完成了實驗。

但是他們并沒有因此而放松警惕,反倒是認為陸雲挽事故意那麽說,就是為了這個法案能夠順利推行。

裴含霁咬着牙看向陸雲挽,這一次就連他也不再委婉:“如果您真的要一意孤行的話,沒有人可以阻攔。”這句話裏帶着濃濃的諷刺。

他就差沒将「好言難勸該死的鬼」這幾個字直接說出口了。

裴含霁的聲音都在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着。

所有人都以為裴含霁和所有的人魚一樣不滿陸雲挽的行為,實際上卻并不是如此。

他不明白陸雲挽為什麽不聽自己的勸阻……

雖然是站在不同立場和角度上的人,但是作為陸雲挽的老同學,裴含霁同樣見證了陸雲挽這一路究竟是怎麽走過來的。

他曾經以為在成為少将之後,陸雲挽性格之中那過于執拗的那一面已經消失,身上的刺也被拔了個幹淨。

但是誰能想到陸雲挽竟然沉默着走到了最高處,并在這個時候選擇了爆發,徹底地攪亂了星際。

……他好像又回到了裴含霁記憶之中十幾歲時的樣子。

陸雲挽就像沒有聽懂裴含霁的情緒一樣。

他打開光腦,密密麻麻的文字出現在了衆人的眼前。

這是《重刑同一案》與帝國立法院的官方頁面。

那些總是心不在焉,不認真關注行政例會的貴族這才注意到——原來上一次的會議之後,陸雲挽以及立法會已經在《重刑同一案》的頁面增添了相關附加條文!

按照條文所說,精神力實驗成功之後,這項法案便會自動進入正式商議與試運行流程。

“既然上次大家已經達成了一致,那麽現在這個方案就可以交給立法會進行具體讨論了。”陸雲挽語氣輕松地說。

就在同一時間,法案的界面出現了變化。

——它正式出現在了帝國立法院的官網首頁。

如果放在往常,這件事一定會在第一時間于帝國引起軒然大波,但是現在衆人對陸雲挽的信任已經降到了谷底。

立法院官網的變化只引起了個別相關領域人士的注意,陷入瘋狂狀态的帝國,并沒有時間在此時關心它究竟代表着什麽。

“呵呵,攝政王大人既然決定讨好人類,那麽您最好能夠一直堅持下去,”随着立法頁面的變化,終于有人魚不耐煩地站了起來。

陸雲挽依舊坐在原位,他只是輕輕垂眸笑了一下。

那個人魚的動作非常大,沉重的木質座椅在地上劃出了「刺啦」一聲,刺耳無比。

陸雲挽終于漫不經心地将目光落了過去。

他的所作所為,已經徹底将自己與這群人魚割裂開來。

而那個人魚則仗着裴照安的許諾,在陸雲挽的面前表現得愈發肆無忌憚。

他甚至不再僞裝,直接将真心話講了出來:“攝政王大人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你的精神力固然功不可沒,但是必須得承認的是你每一步都走對了方向,選對了要跟的人。可是俗話說得好,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既然你這次選擇了懦弱無用的人類,那麽就自己承擔錯誤選擇的後果吧!”對方咬牙切齒。

說完這句話,那個人魚便步向大門走了過去,一個一個人魚也緊跟着他的動作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一起向外走去。

不過一小會,會場就空了下來。

在走到門口的時候,那人終于忍不住再次回眸向陸雲挽嘲諷道:“你的愚蠢馬上就要害死你了。”

“那請您拭目以待。”陸雲挽笑着回應、

——

今日首都星風平浪靜。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着,甚至就連深海中的洋流都安靜了下來。

但是在輿論風波愈演愈烈的現在,首都星越是平靜就越是令人感到不安。

陸雲挽知道,因為自己的糟糕回應,就連他一手培養起的衍微軍團,軍心也開始渙散。

滄芮星同樣也是這樣。

有人懷疑他,也有人信任他,這二者之間産生了不可調和的嚴重矛盾,甚至逐漸分裂了軍團。

在衍微軍團之外,幾乎是一邊倒的仇恨。

這天上午十點,帝國新任統治者楚玄舟暫時離開首都星,前往首都星外參加皇室軍團的交接活動。

因為滄芮星與衍微軍團的混亂,攝政王竟然罕見地閑了起來。

陸雲挽離開住處,乘坐懸浮器漫無目的地游覽起了首都星。

——身為攝政王,他日常除了滄芮星外,就屬首都星待的時間最久。

不過之前的皇帝楚漳非常忌憚陸雲挽 ,導致這麽多年過去,他還有很多地方沒去過。

陸雲挽必須抓緊今天的時間四處看看,畢竟以自己之後的平民身份,可再也沒有機會到這裏來了。

但最重要的是……陸雲挽需要落單,給那些守在暗處的人一個機會。

不知不覺中,陸雲挽走到了徹藍行宮附近。

跟在他身後的衛兵們緊緊蹙着眉,往常信任陸雲挽的他們在這個時候也不由于心中暗自懷疑——蒼芮星和軍團已經亂成一鍋粥、人心渙散,可陸雲挽卻還是沒有一點去處理這些事的意思,反倒是在這裏逛了起來。

……他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

是不是真的完全不在意軍團了?

有的時候,失望就是一剎那間的事情。

按理來說跟在陸雲挽身邊的衛兵,都是衍微軍團裏最崇敬他的那些人。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竟然就連他們也猶豫徘徊了起來。

或許陸雲挽真的和星際裏說的那樣自私到了極致,在權力膨脹的同時已經懶得去管除了自己以外任何生物的死活了。

他已經冷漠到不可以被稱為「生物」的地步。

“攝政王大人——”終于,有人咬着牙站在原地,緊握着拳頭将心裏話說了出來,“您明明有時間,可是為什麽不去處理衍微軍團的事,為什麽不去解釋那些有關于您的質疑?您真的想看這個軍團從此分崩離析嗎?”

陸雲挽是出了名的喜怒無常、手段毒辣。

說這番話的時候,士兵已經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

他的情緒格外激動,聲音在徹藍行宮的上空一遍遍回蕩着。

倚靠廊柱站在這裏的陸雲挽終于慢悠悠地将視線轉移了過來。

今天他穿着厚重的大衣,站在這裏如同油畫中的優雅剪影。

剛才那番話耗盡了一個士兵的所有勇氣,但陸雲挽卻只是淡淡地瞥了說話的人一眼,并随口對他說:“衍微軍團不是我的嗎?你怎麽比我還關心了。”

陸雲挽語氣平淡,可正是這樣的平淡與漠不關心,徹底點燃了後面衛兵們心中的怒火。

原來陸雲挽真的和星網上說的一樣。

……他就連自己一手創立的軍團也可以随時棄之不顧。

說話的衛兵低下了頭,身體也随之輕輕顫抖了起來。

他幾乎是從衍微軍團創立之初就待在這裏,除了對陸雲挽的崇敬以外,對軍團也有着深厚的情感。

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堅持與底線,一路與陸雲挽走來,他可以接受這個往日的「人類之光」為了權力和軍團而不擇一切手段。

但是唯獨不能容忍陸雲挽抛棄軍團與榮耀。

“攝政王大人,希望您永遠記得今天的話。”

那士兵忽然向後退了半步,接着緩緩将手置于胸前——黑色軍服上的罂粟勳章在這一刻發出了刺眼的光亮。

陸雲挽看到,他的手指都在顫抖。

幾秒鐘的猶豫後,這名人類士兵終于深吸一口氣,滿是不舍地将一直綴在胸前的勳章取了下來。

他最後看了勳章一眼,接着彎腰将它輕輕地放在了徹藍行宮冰冷的石質地面上,幾秒的停頓之後,就轉身毫無留戀地向徹藍行宮外走去。

緊随其後,一個個士兵都将勳章摘了下來,整齊地放在了地上。

情緒是會傳染的。

不過短短幾分鐘時間,陸雲挽的身邊就連一個人也沒有了。

偌大的貫徹藍行宮中央殿堂裏,就剩下了陸雲挽一個人。

身着黑衣的他緩步走上前去,輕輕嘆了一口氣将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并有些不舍地收到了厚重大衣的口袋裏。

“抱歉啊……”陸雲挽這句話是說給原主的。

徹藍行宮的中央殿堂裏已經沒有第二個人了,陸雲挽也就不再在意形象。

他緊握着最後一枚勳章,緩緩地坐在了地上。

自己穿來一年多的時間,就把原主留下的東西搞得一團糟。

雖然按照《人魚帝國》裏所寫,就算沒有自己,原主過上幾年也會翻車,但是他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衆叛親離。

可是陸雲挽必須要這樣做:「攝政王」的結局并不風光,自己必須要在死遁前,逼身邊的人和「攝政王」斷開關系,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全他們。

總之千萬不能落到一丘之貉的地步去。

自己這一走可是潇灑,但不能把其他人給坑了啊!

……

深海中,時間過得好像也更慢一點。

陸雲挽獨自在徹藍行宮裏待了好一陣子,終于聽到一陣腳步聲從行宮外傳了進來。

他慢慢扶着廊柱站了起來。

終于等到了!

那群藏在暗處、始終不曾安分的人終于出手了。

陸雲挽看到——一群荷槍實彈的士兵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這群人統一穿着湖藍色軍服,按照陸雲挽的印象,這應該是附近星系的一支駐軍。

除了他們以外,陸雲挽還在士兵的背後看到了幾個眼熟的貴族。

最近一段時間,楚玄舟登基的慶典活動還沒有結束,因此首都星從各地抽調來的駐軍仍舊留在這裏沒有走。

他們大聲宣讀着陸雲挽的「罪行」,并且宣稱要不惜一切代價殺死這個人類與人魚的共同敵人。

群情激憤下,終于有軍團叛亂了!

但是陸雲挽并不緊張,甚至他心裏的大石頭終于在這個時候落了地。

——終于來了!

原主能夠成為攝政王,勢必是有很大本事的。

人魚能想辦法在他身邊安插人手,原主當然也不會傻兮兮的什麽都不做。

實際上裴照安的身邊也有陸雲挽的人!

他早在幾天前就收到消息,裴照安要僞造出軍團叛亂的假象,并以此為機會殺了自己。

一會後,陸雲挽的罪行終于宣讀完畢。

可是注意到陸雲挽身邊竟然一個人也沒有後,為首的人忽然緊張起來,他生怕眼前的人是在給自己玩花樣。

“陸雲挽,你又在搞什麽名堂?”一名貴族盯着他問。

陸雲挽頓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他們在疑惑自己身邊怎麽沒有衛兵。

攝政王裝作痛心地笑了一下,緩緩将攤開手心:“都判離軍團了,怎麽辦?”

“叛離了?哈哈哈。”

聽到他的回答,并看到陸雲挽手裏的東西,周圍人全部大聲笑了起來。

而為首的士兵,也在這個時候舉起了量子槍。

暗藍色的瞄準點落在了陸雲挽的眼角,如一滴淚水落在這裏,将泣未泣。

陸雲挽跟着他們一起笑了起來,輕輕說:“對啊,一個也不剩。”

他的語氣略帶苦難,但是表情卻很輕松,似乎并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

攝政王輕握着手杖,緩緩移動視線從這裏每一個人的身上掃過。

此時陸雲挽身上什麽武器都沒有帶,可是這上百號人卻全部緊張兮兮地盯着他。

就好像陸雲挽是個怪物似的。

到了這個時候,陸雲挽的身上依舊一點也沒有緊張或者害怕的情緒,與之相反的是,他甚至一步步朝着人群走去。

随着他的動作,手杖敲擊地面發出了輕輕聲響。

站在陸雲挽對面的人全部高舉量子槍向他瞄準。

藍色的光電像星芒落在了他的身上。

可是哪怕到了這個地步,攝政王的神情依舊是那麽的優雅,他似乎毫無畏懼。

眼前這一幕被士兵随身攜帶的光腦拍下,傳到了首都星最深處。

莊園內,同樣一身黑衣的裴照安緊緊地攥着手中酒杯。

他輕輕地一遍遍念叨着陸雲挽的名字,目光也随着時間的流逝一點點瘋狂了起來。

眼前的是自己恨了半生……也愛了半生的人。

而今天,他即将死在自己的手上。

幾秒後,裴照安離開了所坐的位置,快步走到了房間正中陸雲挽的全息投影旁。

他下意識擡起手,似乎是想要擦去墜在陸雲挽眼角的那滴淚水。

但是等擡手之後方才驚覺——

眼前的并不是陸雲挽,只是他的投影而已。

而陸雲挽眼角的暗藍也不是什麽「淚水」,而是……量子槍的瞄準點。

自己即将殺了他。

裴照安的手穿過了陸雲挽的虛影,重重地墜了下來。

男人忽然瘋狂大笑出聲,下一秒卻已是滿臉淚痕。

——

此時,首都星外。

剛剛結束皇室軍團交接活動的楚玄舟登上了星艦。

還沒等他走到休息艙,懸在身邊的銀色光腦忽然瘋狂亮起了紅光。

“警報!警報!”

“首都星出現突發情況!!”

首都星?

幾乎是瞬間,楚玄舟就想到了待在首都星的陸雲挽。

“以最快速度回去!”他大聲向周圍人吩咐道,同時于第一時間打開了光腦。

身為帝國最高統治者、首都星主人的他,能夠打開那裏的一切監控設備。

徹藍行宮的畫面,在同一時間出現在了楚玄舟的眼前。

他看到——

上百人一步步将陸雲挽逼到了徹藍行宮的邊緣,這裏再往後,就是自己曾與陸雲挽一起墜落的那片海溝。

陸雲挽還和從前一樣笑着……人類單薄的身體,就像是小小的泡沫。

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海浪擊碎、裹着墜入深淵。

“雲挽!”

楚玄舟大聲叫着陸雲挽的名字,他雙目赤紅,悲傷與驚恐到了極致後,竟然化作一陣陣的痛意順着他的神經在四肢百骸間沖撞着。

但是投影中的人聽不到他的聲音,也沒有回頭。

眼前這一切,就像是一場并不真切的噩夢。

你不是說只有我能殺了你嗎?

你為什麽不守信。

為什麽要……騙我?

一滴滴淚水從楚玄舟的眼角砸向地面。

全息投影中,第一個士兵扣下了扳機,暗藍色的光亮以肉眼難及的速度沖着陸雲挽的眼角而去。

恍惚間楚玄舟似乎看到陸雲挽望向了監控所在的方向。

就像是知道楚玄舟在看自己一樣,陸雲挽輕輕地朝他露出了一抹微笑。

陛下,這次是真的要說再見了。

“陸雲挽!!”楚玄舟目呲欲裂。

銀白的星艦如閃電掠過航道,下一秒便出現在了徹藍行宮之外。

一向冷靜自持的楚玄舟跌跌撞撞地走下星艦,向着徹藍行宮內而去。

正是這一瞬,他看到——

黑色的身影宛若被水流沖入海洋的枯葉蝶,他的翅膀被人拆折,甚至身體也即将被棄入深淵。

陸雲挽被量子槍擊中,屬于人類的溫熱血液朝着海底潑灑而去,開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色罂粟。

這一刻他也看到了楚玄舟。

陸雲挽朝着少年笑了起來,他艱難地擡起蒼白的手指,隔着冰冷的海水,輕柔撫摸楚玄舟的面龐。

“你……你還是來了……”

槍擊帶來的沖擊力還未停止,纖瘦的身軀向後跌去。

失去平衡的陸雲挽脫力墜向了深淵。

冰冷、腥鹹的海水湧了上來。

湍急的海底洋流如觸手将陸雲挽的腳踝纏繞,用盡全力将他拖向深淵。

頃刻間只留一片猩紅化作血霧,在楚玄舟的眼前散開。

等意識過來時,楚玄舟已經随着陸雲挽一起躍入了深海。

人魚拍了黑色的魚尾,向陸雲挽游去。

他伸出手想要拉住陸雲挽,但是只觸碰到指尖,眼前單薄的身影便被洋流沖走,向深處、遠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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