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電視機?”
穆家人很不想丢人, 但聽到了電視機,再看着穆冰瑩手裏的票子,實在忍不住驚呼出聲。
電視機是什麽概念?
三轉一響全部加起來的錢,才能買得起一個電視機!
別說他們村沒見過, 全公社也不一定能找出來一臺電視機。
更別說, 電視機的票子,那真不是普通人随随随便能弄來的。
常文棟給李紅姝買了臺自行車, 李紅姝騎車在村裏前前後後繞了不知道多少圈, 全村姑娘沒有一個不羨慕的。
在此之前,就村長家穆薇結婚, 雙方湊了了臺縫紉機和收音機, 在全公社都出名了。
她們家瑩瑩,這才剛準備定親,連電視機票都拿到了!
董桂紅除了為閨女高興,心裏突然多了無數重壓力, 知道小顧家條件好,真沒想到能這麽好,她們家這條件,就算湊臺縫紉機給女兒當嫁妝,都成尋常了。
再說小顧家條件這麽好, 以後要是閨女受委屈了,她們有沒有那個能力為閨女找回公道?
董桂紅笑容慢慢褪去, 覺得這樁婚事好, 更覺得顧家門檻太高,不知道究竟是好還是壞了。
穆德厚同樣想到這一點, 一直松弛的眉頭, 緩慢得皺到了一起, 又變回平時沉默寡言的樣子。
王雨娟理解公婆的想法,但是她覺得公婆想多了,可能是角度不一樣,她看的點和公婆看的點完全不一樣。
不管小顧家條件好還是不好,最重要的是小顧這個人能不能頂得起來,要是頂不起來,不論條件什麽樣,小姑子嫁過去注定是要受氣和受委屈。
但剛才看小顧對父母的态度就知道了,他是那種有主見,能保護媳婦,不會事事聽父母,讓媳婦忍讓父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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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男人,家庭條件是次要的,遇到了就得趕緊抓住,絕對不能讓他跑了。
一直覺得自己是小輩,不能随便插嘴的王雨娟,看到公婆沉默,急得顧不得其他了,站出來道:“瑩瑩真是好福氣,遇上出手這麽大方的婆婆,親家母,天底下真是難找您這樣的好婆婆。”
別說,這話還真對了翟潔玉的胃口,尤其是在她搶先表現後,當着前夫的面聽到這樣的話,簡直就是搔到了癢處,說到了心坎裏,忍不住露出笑容,“冰瑩嫂子,你真客氣,只要他們小兩口喜歡,我們就高興了。”
“喜歡,這怎麽可能不喜歡。”王雨娟推了推愣神的小姑子。
穆冰瑩真的被這張電視機票吓到了,她只想着結婚好好過普通日子,這樣貴的大件,從來就沒出現過在她的腦海裏,“阿姨,這個,太貴重了,其實也用不太着,還是別浪費這麽多錢了,您自己留着用。”
翟潔玉眼神多了些滿意,“我們用不到什麽錢,你不用有心理壓力,你們過得舒服,我們就放心了。”
“是,孩子,都換好了,你就收下吧,長逸是老大,這是應該的。”魏正奇說話速度平緩,即便穿了一身軍裝,氣質仍然是溫文爾雅,“這些都是我們的心意,你就把它當成結婚的普通物件。”
穆冰瑩不知所措,下意識看向顧長逸。
“收好,等你進城一起去買。”顧長逸安撫一笑,看向沒個笑模樣的父親,“買了多少東西?小陳現在還沒拿進來,需要我出去幫忙拿?”
穆江波站了起來,“我去幫忙拿。”
“不用,你們待這。”顧昌巍被關注到了,臉色好了許多,看向親家道:“路上有點遠,我沒在市裏買太多東西,打電話讓縣肉聯廠幫忙留了半扇豬肉,這個天太熱放不住,得盡快吃,吃不完的話也得盡快拿鹽腌上。”
“半扇豬肉?”這下穆德厚都忍不住拔高了聲音。
一斤豬肉票都難弄到,半扇豬肉就算卸了骨頭肋排,也得幾十斤,他活了五十多年了,除了小時候辦事,家裏買過這麽多豬肉,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擁有過這麽多肉了。
“是,親家。”顧昌巍語帶歉意,“有一件事還得跟你商量,我平時工作忙,任務緊,想要抽個假期,比長逸還要難,我知道時間有點趕,但小兩口的訂婚日期,能不能就定在今天?不是我沒有誠意,實在是……”
“理解理解。”穆德厚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也沒走過多遠的路,但他年輕時是差點被選去當兵的,像這種能有司機開着軍車,身邊還跟着勤務員的,一看就知道是特別大的軍官。
具體有多大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越大的官越忙,“今天人正好齊,就當小顧和瑩瑩的定親日子了。”
“哎!”顧昌巍露出滿意笑容,看向未來兒媳婦,“孩子,委屈你了。”
穆冰瑩笑了笑,“沒事,叔叔。”
這邊剛說完,小陳就背着半扇豬肉進來了,空着的手還拎着大包小包,後面跟着的勤務員,手上同樣拎滿了東西。
顧長逸和穆江波急忙走出去,幫兩人把東西卸了下來。
翟潔玉覺得主場又被前夫給搶了,沒站在院子裏喊,直接沖丈夫招了招手,兩人一起快步走出去,親自到車上拿東西。
顧昌巍指着地上一堆禮道:“親家,這些都是看別人買什麽,我就準備什麽,要是有什麽不對和缺的東西,你們說一聲,我再去準備過來。”
穆家人看着一地的好東西,已經傻眼了。
比大隊過年分東西,還要豐厚!
半扇豬肉,兩條半人高的大鯉魚,兩袋大米,兩袋白面,兩只鵝,兩只鴨,兩只雞……奶粉桃酥糕點等等都是兩份裝,貼了紅紙,他們活了這麽多年,都沒見過誰家這麽大方過。
顧昌巍這邊正在高興着,翟潔玉捧着一沓被面布料走了進來,後面跟着手上拎滿東西的魏正奇和勤務員。
“冰瑩,這些布料都是很難買的好布料,不知道你什麽尺寸,就沒有給你做成衣服。”翟潔玉拿到東西以後,揚眉道:“這些都是床單被面,我那還有織錦緞被面,已經讓人做棉被去了,剩下這幾件,你留着做夏被,親家這邊就不用再去找布票麻煩了。”
豬肉雞鴨鵝算什麽,前夫拿出來的東西,她都帶了,但她拿出來的東西,是前夫絕對想不到,也拿不出來的。
“肉票前兩天交給長逸了,所以今天就湊八件湊了一點,沒買那麽多。”魏正奇說的八件,是時局好了那麽一些後,剛時興的東西,其實也就是顧昌巍買的這些,雞鴨魚肉糕點奶粉,湊個八件禮。
只是顧昌巍買的分量較多,實惠大氣。
魏正奇和翟潔玉就比較講究好看,件件分量差不多,包裝的精致,就連兩只雞,脖子上都綁了兩朵紅花。
穆家人受到的沖擊較大,完全反應不過來。
這已經不是天降驚喜能形容出來的沖擊。
“這,提親禮還能收兩份?莫說全公社,全國也找不出來第二家啊。”
聽到嫂子的喃喃低語,穆冰瑩推了她一下,把電視機票遞給顧長逸,“你裝起來。”
“你拿着就好了。”顧長逸拎起豬肉放到井臺,“嬸子,這邊陰涼,放這邊吧。”
“哦哦哦!”董桂紅終于醒過神了。
“你說得對,肉全放到井臺上,那邊陰涼。”
董桂紅看向兩位大手筆的親家,“親家,東西太多了,真的太多了,等下肉我用鹽腌上,你們再帶點回去,還有這些糕點,時間久了也放不住,你們等下再帶一半回去。”
顧昌巍:“親家,別客氣。”
翟潔玉:“親家,千萬別客氣,我們兩人單位發的票平時不大用得着,年紀大了也吃不下什麽東西,再說是我們來的突然,這些都是心意,你就別再推辭,收下吧。”
顧昌巍:“……”
顧昌巍:“天天吃食堂,家裏票子多用不完,不用擔心我會吃不着,收下吧。”
兩人連與親家對話都有種暗暗較勁的感覺。
董桂紅聽出來了,忙着調轉話題,看向兒媳婦,“娟子,這裏我和你爸爸忙就行了,你快點跟江波去供銷社,按着咱村風俗去準備回禮,票子不夠,去村支部那邊,讓他們幫忙換,要換什麽拿張紙條記下來,等今天忙完,我挨家挨戶送上門。”
“哎哎哎!”王雨娟接過婆婆手上的錢票,二話沒說就要拿籃子出去。穆江波拎完豬肉,看着忙得團團轉的母親,“媽,你得張羅着定親宴?”
董桂紅眼睛根本沒法從禮品上移開,一聽這話連忙擡頭看了看日頭,“是是,是快要晌午了,親家,你們進屋歇着,這邊太亂了,瑩瑩,別愣着了,趕緊去準備菜燒飯。”
“不麻煩……”
顧昌巍本不想麻煩親家,準備送完禮就直接趕回去,剛開口,餘光掃到那兩人沒有走的意思,他們都不走,他當然更不能走,他才是親爹!
想到這,又把話咽了回去。
翟潔玉與魏正奇對視一眼,其實他們也沒打算留在這裏,但一聽顧昌巍好像要走的意思,他們想法就變了,他走了,他們就自在了,能和親家多聊聊,還能再多看看未來兒媳婦。
誰想到顧昌巍那邊說了一半又不說了。
兩人開始猶豫,他不走,他們走了好像就有一種認輸,怕了他的感覺,那她堅持到現在,不都白堅持了?
但是留下不走,就得跟顧昌巍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二十年了,三人二十年都沒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過飯了。
兩人一時為難住,既不想走,又不想留。
正當兩邊不知道第幾次僵住後,穆冰瑩拎着糕點,“長逸,你帶叔叔阿姨們進屋歇着吧。”
頭一回聽到媳婦叫他名字,顧長逸罕見一愣,立馬不再當甩手掌櫃,對父母道:“都進屋吧,曬死了。”
大兒子一發話,兩邊都動了,擡步進了屋。
因為禮品午飯的事,他們待在外面确實礙事,親家也不可能讓他們幫忙。
穆冰瑩拿完東西,對準備出門的大哥說,讓他走的時候,去把當初上過戰場傷退的三太爺請過來,其他長輩先不叫,因為顧長逸父母婚姻的特殊關系,人越多越尴尬,再遇上些沒眼力見的瞎問,場面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
找些經歷過大場面的長輩過來,能談些關于戰場軍人,關于退伍軍人的生活問題,既可以緩和氣氛,也不用讓屋裏人一直在尴尬的氣氛裏幹坐着。
穆德厚正好聽到了女兒的話,當即表示他去請。
沒過多久,院子裏的禮品剛收起來,穆德厚就把幾位太爺請過來了,後面還跟着村支書和村長。
果然如穆冰瑩所料,顧昌巍與魏正奇一看到幾位太爺便站了起來,再聽到是退伍老兵,頓時肅然起敬,屋子裏的氣氛也頓時換了個樣,話題全引到戰場與退後待遇,沒再出現在關于婚姻問題上。
穆冰瑩還記着顧長逸想吃荷葉豉汁雞,看他在屋裏被三太爺拍着肩膀誇贊,沒有叫他,去了最近的荷塘,采了一些荷葉,回來清洗幹淨。
家裏今天除了殺了顧長逸送過來的三黃雞,又把自家養的大公雞殺了,還殺了一只鵝,董桂紅忙着把雞剁成塊,穆冰瑩在旁準備配菜和下酒菜。
“阿囡,食堂飯應該準備的差不多了,趕緊去把你七小爺請過來,今天菜太多,你一個人掌勺忙不過來。”董桂紅從丈夫手裏接過剛卸下來的瘦肉,“你準備兩三道拿手 好菜表現表現就行了,別給自己累出個好歹。”
“我剛才摘荷葉的時候已經請過了。”穆冰瑩倒不是為了讓七小爺過來做飯,而是請他過來吃飯,這麽多年,從他那學到了一手好廚藝,這要放到外面,不知道得學徒多少年才能學會,于情于理,都該讓這位師父過來吃飯。
這邊話音剛落下,農場的沈聰和郝從雲,食堂的七小爺都來了。
另外還有幾個平時和董桂紅關系好的婦女,主動過來問要不要幫忙。
董桂紅心裏明白她們幫忙是假,來打聽情況是真,她自己平時也這樣,誰家要是有熱鬧,她也會借着幫忙的由頭去聽聽具體內容。
其實她心裏可想炫耀了,親家送來這麽多體面的東西,這麽重視她閨女,最好是借着這幾人的口到村裏大力宣傳,宣傳到胡豔秋耳朵裏才好。
但是今天實在太忙了,沒工夫應付這些人的閑打聽,再說這麽多人幫忙,她準備這些肉菜說不定親家還沒吃幾塊,全進了這些人的肚子裏,于是笑着把人送了出去,表示不能耽誤她們上工。
然而董桂紅雖然沒說,但一井臺的豬肉,還有廚房裏好幾個搪瓷盆的雞鴨鵝肉,這番大手筆已經傳遍了全村。
再加上全村人對穆家的關注,之前早有人看到兩位勤務員從軍車後備箱拎出來的大包小包,尤其是扛在肩上的半扇豬肉,早已驚呆了一群人。
穆冰瑩好命,穆冰瑩是享福的命,成了村裏人羨慕至極的口頭禪,私下又把穆冰瑩家和李紅姝家的老話題扯出來,議論了個遍。
穆冰瑩是聽不到這些話,就算聽到了也沒有空管這些話,她剛把雞肉切成長條塊狀,放了黃酒鹽糖醬油,又加了一道秘方,炒熱的豬油加入帶汁豆豉,一起放進去攪拌均勻,擱置腌漬。
接着洗了手,把擦幹淨的荷葉小心疊起來,切成三角狀。
等到切完了,搬了凳子坐下,仔細将雞肉放進三角荷葉中,疊成荷包,再拿白棉線繞上封好,放到旁邊的竹篦子上。
如果平時自家吃,頂多切四分之一的雞肉,直接放進煤爐上的蒸鍋裏就行,但今天人多,還記着早上顧長逸聽到她願意做荷葉豉汁雞那一剎那的眼神,充滿了欣喜與渴望。
所以穆冰瑩直接把整只雞都卸了骨頭,切成了條狀,全做荷葉豉汁雞。
雞架子也剁成大塊腌上,放進整片荷葉中,等到雞肉荷葉包擺滿了一圈,就把雞架包放在中間,蒸出來的雞架鮮香入骨,骨頭裏都湯汁濃郁,好吃得連骨頭都想吞下去。
有七小爺在,訂親宴就進入了正軌,他指揮着家裏人分工幹活,完全不需要穆冰瑩再動手做其他的菜。
正好外面李紅姝辦喜宴時支起的大鍋還沒有撤掉,穆冰瑩為了不耽誤家裏燒菜,便将綁好的荷葉雞拿到外面蒸。
剛端着面板走出廚房,顧長逸在客廳看到了,快步走過來接住竹篦,看到上面擺成一圈的荷葉包,眼底神色簡直可以用欣喜若狂來形容,“你居然沒忘記?”
他都忘了。
穆冰瑩耳熱,不知怎麽地,不想讓他知道自己一直在挂念着這事,哪怕是家裏亂成一鍋粥了,也沒把答應他中午要做荷葉豉汁雞的事給忘了,“我爸殺雞的時候,正好想到了。”
顧長逸看着一個個綠色三角小荷包,簡直想立馬拿起來生吃,“謝謝,要端到哪裏去?”
穆冰瑩指向外面,“放到土竈那邊。”
“好,是不是還得拿柴火?我送過去再回來拿,你別動了。”顧長逸囑咐完便端着荷葉雞走出去,背影比籬笆旁的青竹還要挺立,一向沉穩紮實的腳步,肉眼可見變得輕快。
看到他這麽高興,穆冰瑩嘴角不自覺翹了起來,轉身回廚房揀了一堆柴火,抓了兩把稻草放在上面一起抱起來。
“不是說我來。”顧長逸走回來伸手要接,穆冰瑩側了側身避開,沖外面擡了擡下巴,“你幫忙拎一桶水過去,這個我抱就行。”
顧長逸不放心看了一眼,聽從指揮,走到井臺拎起水桶,大步走了出去,等把水桶放下,想回頭去幫媳婦,發現媳婦已經走過來了,忙上前把柴火接下來,“我來燒,天熱,你進去歇着。”
“你是客人,怎麽可能我歇着,你來忙。”穆冰瑩笑了笑,“等一下,我回去拿扇子。”
等穆冰瑩拿了蒲扇回來,大鍋裏已經添了水,放好了荷葉雞,蓋上了鍋蓋,竈洞裏也已經燃起了火苗,顧長逸正偏着頭,往裏面添柴。
穆冰瑩站在後面看着男人認真的神色,微微笑了笑,沒再上去搶着做,擡起蒲扇對着男人後頸扇風。
顧長逸感覺到後頸涼意,回頭看了眼媳婦手上的扇子,伸出右手,“給我。”
穆冰瑩以為他要往竈洞裏扇風調整火勢,沒有多想,直接把扇子遞過去。
顧長逸拿了扇子沒有扇風,而是用扇子點了點他旁邊的位置,“站到這邊來。”
穆冰瑩以為自己礙事,站了過去,剛站好,男人便上下搖起了扇子,風順勢掀起她的襯衫下擺,露出襯布緊貼的纖細腰身。
穆冰瑩急忙伸手環抱住腰腹,語氣又急又惱:“你,你怎麽,你耍流氓!”
顧長逸眼前除了回閃剛才看到的媳婦細腰,還不停轉着“冤枉”兩個字。
他也急忙站了起來,看着媳婦像熟透的水蜜桃一樣,從臉到脖子都紅透了,“不是……不是……我沒……不是那樣……”
顧長逸沒想到,在戰場上面不改色,指揮若定的自己,居然也有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句完整句子的時候,他擡起手往嘴上拍了一巴掌,再開口時嘴巴好像沒那麽不聽使喚了,“我真……我真不是那個意思,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想天熱,你站到這邊來,我搖扇子就可以扇到我們兩個人了,一舉兩得,真沒有耍流氓。”
穆冰瑩瞪着他,不相信他的話。
就算剛開始不是有意的,剛才衣擺掀起來的瞬間,他的眼神明明就黏在她腰上,她把衣服捂住了,他還若有似無的往這邊看。
一想到這,穆冰瑩便感覺腰間酥酥麻麻,就像是有只小螞蟻鑽進了小衣服裏,胡亂爬着。
“你真冤枉我了。”顧長逸慌忙拿起燒了一半差點掉下來的柴,放好了,還要跟媳婦繼續解釋,“你別生氣了,我剛才什麽都沒看到,你裏面不是還有衣服麽。”
“什麽都沒看到,你怎麽知道我裏面還有衣服?”
顧長逸一噎,“這個是本能反應,哪裏有動靜,人就往哪裏看,是本能。”
穆冰瑩不理他。
顧長逸立馬拿出扇子對着自己衣服下擺扇了扇,穆冰瑩下意識看過去。
“你看,你看,我一扇你就看過來了。”顧長逸說完發現媳婦的臉更紅了,“這是人的本能反應,不是故意的,你懂這種下意識的感覺了吧?”
後半句話裏的下意識,不是故意的,将穆冰瑩臉上的溫度降了下來,緊繃的神經一松懈,渾身就開始冒汗,轉身想走。
“你不能走啊,我不知道什麽時候熟,什麽時候該停火。”
穆冰瑩腳步頓住,垂着頭又轉了過去。
顧長逸覺得這樣的媳婦可愛極了,忍住笑意,又拿扇子指了指剛才的位置,“站這邊,記得蹲下來,或者拿個凳子坐過來。”
穆冰瑩一聽,立馬擡頭瞪了他一眼,将旁邊的木頭樁子踢過去,想了想,走到旁邊,繼續踢了個木頭樁子。
“給我坐的?謝謝。”
顧長逸将媳婦踢過來的木頭樁子并排擺好,率先坐了上去,等媳婦也坐過後來,拿起扇子對準她扇風,這次小心避開了會把衣服扇起來的地方。
輕風扇去了燥意,穆冰瑩發現他都在扇自己,推了推扇子邊緣,“你從你那邊扇,風會自然往我這邊跑。”
這是消氣了。
顧長逸笑了,微微挪開扇子,搖一下,扇兩個人。
炊煙逐漸袅袅,香氣彌漫在鼻尖,勾得人饑腸辘辘。
“是不是快熟了?”
自打大鍋冒了煙,顧長逸隔個三五分鐘就要問上一遍,有種恨不得鑽到鍋蓋底下吃個夠的既視感。
穆冰瑩估算了時間,“應該有半個小時了,再等一會就差不多可以吃了。”
顧長逸突然放下扇子,從軍裝口袋裏摸出一沓票子,拿出一張遞過去,“下午我們去趟縣百貨公司?”
“什麽?”穆冰瑩正想起身,手裏就多了一張白色票子,翻過來一看居然是手表票,左邊畫着一塊正面手表,上面寫着全鋼防震手表1只,看清楚之後,立馬将票塞回去,“不用給我。”
“就是為了你才去弄的。”顧長逸拿起票子,“你看,這是女表,你不要,我又帶不了,難不成你想讓我送給其他人?”
“票子緊俏,你可以轉給其他人。”穆冰瑩巧妙接了話。
他母親拿出一張電視機票就夠吓人的了,沒想到他又不聲不響地突然拿出來一張手表票,這已經不是驚喜,而是負擔了。
她家條件擺在這裏,她的能力暫時也擺在這裏,根本沒有辦法回他同等條件的禮物。
主席同志說男女平等,不能因為他是男方,他說這是聘禮,就理所應當全部收下,除非她結婚的時候可以帶上同等豐厚的嫁妝。
這點,她根本達不到。
顧長逸從媳婦的臉色裏就看出她是什麽想法,本來他就沒打算拿出來,因為知道提前拿出來,他媳婦是絕對不會收的,這是正好遇上了做飯不知道時間,才試了試。
穆冰瑩看到他将票收了回去,心裏微微一松,開始反省自己剛才的态度是不是不太好,他一片好心,一片誠意,結果卻換來她有些過激的反應……
“我是不想讓你再花錢,也不好意思再收這麽貴重的禮物了。”穆冰瑩斟酌着開口,“我們家六口人一年加起來的工分,除去一年用度,結餘的錢才可能買到一塊手表,我沒有能力為你添置什麽。”
看到媳婦臉色有點難過,顧長逸忙道:“你別多想,那電視機也不是買給你一個人看的,他們是買給我,為我結婚添的大件,這手表,是我自己想買給你,想對你好。”
穆冰瑩擡起頭看着他。
“我說真的,他們之前沒見過你,不是因為特別喜歡你才去換的這票,當然,他們現在看了你,是喜歡你的。”顧長逸繼續拿起扇子,為媳婦扇風,“所以這個電視機其實就是為了我結婚而買,只是剛好這個結婚對象是你,又遇到今天這種狀況,所以電視機票才提前到了你手裏,換句話說,要是我的結婚對象是別人,這個電視機也是要買的,你千萬不要有那麽大的心理負擔。”
被他這麽一解釋,好像是那麽一回道理。
穆冰瑩再三思考,依然覺得,好像真是這個道理,心裏壓了小半天的大山突然移開了。
一直觀察媳婦臉色,看她眉頭一松,顧長逸便跟着笑了,“今天提親禮也是這個意思,要是對象是別人,這些東西同樣都是要買的,也不是單獨為了你特地準備,我送你一塊手表,那是非常理所應當,因為今天過後咱倆就是訂親對象了,你不收這手表,導致我到現在還沒正兒八經送過你一件禮物。”
穆冰瑩難得有被說暈的時候,好在她堅定一個想法,就是不能收這塊貴重的手表,所以不論怎麽暈,她也沒被顧長逸忽悠過去。
“荷葉雞好了。”
顧長逸暗嘆一聲,“你看,你還特地給我準備一大鍋荷葉雞,我什麽都沒為你做,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去縣百貨公司逛一逛。”
穆冰瑩偏頭看了他一眼,還是沒吭聲,起身揭開鍋蓋。
撲鼻而來的荷葉清香,瞬間勾住顧長逸,“香,這個味道真香!”
午夜夢回不知多少次,每回想這個味道想到心都疼了,卻到死都再也沒吃上。
顧長逸眼眶發熱,連忙看向竈洞,借着滅火掩飾情緒。
“你要不要先吃一個?”穆冰瑩說着已經拿出來一個荷葉包放在邊上冷卻。
除了覺得他快饞壞了,也是想讓他提前吃點東西墊墊,等下上了桌子,他肯定要喝酒,并且是停不下來的喝酒。
畢竟他是主角之一,桌子上又全是長輩。
“好啊!”顧長逸連忙站起身,“我來拿,燙!”
穆冰瑩沒忍住笑了,“你急什麽,我回去拿筷子。”
“不用拿筷子了,省得屋裏人看到不好。”顧長逸直接伸手捏住一根棉線,從一片白霧中拎出一只荷葉包,使勁吹了吹,“真香,肯定好吃!”
“你總不能用手抓吧?”
“我把荷葉打開,捧着吃就行了。”
顧長逸将荷葉包放在土竈臺上,解開棉線結,一層一層撥開疊在一起的荷葉。
碧綠鮮嫩的荷葉已經變得幹枯,就像是葉子裏的精華都被裏面包裹的雞肉吸收走了,讓人無比期待雞肉蒸出來的味道。
當最後一層荷葉剝開,香噴噴的雞肉正飄着熱氣,油汁涓涓流出。
第一縷侵襲鼻尖的是荷葉清香,讓人聞了神清氣爽,下一秒雞肉的鮮香立馬讓人口水四溢,最後是來自于豬油豉汁的醇厚濃香,除了讓人饑腸辘辘,也是一種讓人,尤其是讓顧長逸懷念到溫暖到骨子裏的味道。
顧長逸看着荷葉裏光澤誘人的雞肉,雙眼放光,拿起來往嘴裏塞了一大口,剛嚼了一下,肉汁便在舌尖四溢。
荷葉的精華果然已經被雞肉徹底吸收,用豬油腌制過的雞肉,成倍激發原汁原味,讓湯汁變得更加醇厚,荷香作配,絲毫不用擔心吃多膩人。
可以敞開肚皮盡情吃皮滑肉嫩的雞肉,盡情享受一口咬下去肉汁在嘴巴裏爆炸的滿足。
顧長逸将雞肉咽下去後,感受荷葉的清香與豆豉的鹹香,順着喉嚨緩緩蔓延解膩,他忍不住長舒一口氣,這一刻得償多年夙願。
這道菜裏的豬油與豉汁,是他在後來的十幾二十年裏,回到穆溪村嘗試過無數次,卻沒有一次真正得到滿足。
哪怕是教媳婦做這道菜的七小爺親自去做,搭配丈母娘親手腌出來的豆豉,依然不行。
無論菜怎麽相似,味道卻永遠不是他想吃的那個味道。
但他仍然一有空就來,直到七小爺去世,丈母娘也離開人世。
他不但再也吃不到最想吃的那道菜,連相似的也吃不到了。
顧長逸将剩下的雞肉全部塞進嘴裏,随着咀嚼,幹枯已久的感官與神經緩緩複活,他眼眶溫熱,笑着看向她:“好吃!舒坦!”
看着他狼吞虎咽吃肉,吃得痛快,穆冰瑩渾然不覺嘴角已經勾起,心裏不但不覺得他吃相不雅觀,反而随着他鼓動腮頰,變得饞了起來,“你吃那麽急幹什麽?真怕你連荷葉都一起吃下去。”
顧長逸笑了,“實話說我真想吃下去,上面都是肉汁。”
“別吃,不能吃,你要喜歡,以後再專門做給你吃。”
“這可是你說的,我等着。”
穆冰瑩點頭,“我回去拿筷子和盤子,你也回去等着吃飯吧。”
“等你拿來了我再回去。”
兩人把蒸好的荷葉雞端到桌子上,廚房裏七小爺已經做好了冷菜和下酒菜,家裏人幫忙收拾桌子,端到堂屋,訂親宴便正式開始了。
穆冰瑩的荷葉雞受到一致好評,連不怎麽吃雞肉的翟潔玉,吃了一個荷葉包後,沒忍住又多吃了一個,對于未來兒媳婦的手藝贊不絕口。
顧昌巍也不甘落後,每吃一口雞肉,便出聲誇穆冰瑩幾句,說自己兒子有福氣。
二三十年沒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的三人,除了暗中較勁,罕見和平的吃完了這頓飯,沒有出現針鋒相對,摔筷子走人的局面。
主要還是有族裏長輩在,不缺話題,不會冷場,才和平吃完了這頓飯。
等酒桌撤下去的時候,穆冰瑩幫嫂子把買的回親禮拎到屋裏。
王雨娟準備的東西雖然沒有對方拿來的珍貴值錢,但是很用心,擺出來一點都不寒酸。
兩包荷葉茶,兩袋藕粉,兩包去芯蓮子,都是公社特有,也是從穆溪村藕塘裏收上去的特産,再配上兩刀豬肉和大隊河裏撈上來的螃蟹。
魚很常見,下午溫度又升上去了,準備魚的話指不定半路就熱死了。
螃蟹正好快到肥美的時候,供銷社和國營市場還沒有上市,正好送了個新鮮,省了票不說,還特別拿得出手,路上也好帶,只要蓋條濕毛巾就能保證死不了。
臨近中秋,王雨娟又準備了兩包蓮蓉月餅,正好當做喜餅回禮,外加兩袋喜糖。
這些東西擺到桌子上,不但顧長逸父母怔了怔,就連穆冰瑩都沒想到嫂子會準備的這麽齊全。
“親家,時間倉促,可能沒有你們準備的好,請不要嫌棄。”王雨娟會說話,這時候也非常願意說話,“咱們珠市常年溫度高,荷葉茶清熱去火,去芯蓮子炖銀耳,煮粥炖羹,吃了安心養神,對身體好處多得很。”
顧昌巍:“很好,已經很齊全了。”
今天這頓飯他就覺得穆家人很用心,養了那麽久的大鵝大公雞,說殺就殺了,端上來的菜都是用大盆裝的,沒有半點舍不得。
經過交談,看得出來未來兒媳婦父親和大哥是忠厚老實人,母親和嫂子雖然說話厲害,但都是沒壞心眼的直爽人。
來這一趟,他心裏除了踏實了,對于親家也覺得很滿意,以後可以多來往。
“看得出來很用心,謝謝。”翟潔玉平時是比較挑剔的人,喜歡精致,這會也是真的覺得好,挑不出大毛病來。
“不用客氣,你們滿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