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
顧長逸大笑出聲, 笑了好一會都停不下來,“年輕氣盛,吃了虧就會做人了。”
穆冰瑩受他影響,嘴角翹起, 她很喜歡當下這種氣氛, 喜歡聽他以前的故事,這樣就能對他更熟悉。
“你之前經常上戰場?那是不是受了很多傷?”
“剛當兵那幾年經常上戰場, 後來駐守北疆訓練, 上戰場就沒有那麽頻繁。”顧長逸頓了頓,突然不想挑好聽的安全的事, 說給媳婦聽, 讓她放心。
他畢竟是軍人,随時聽從國家召喚,之後還會有大規模戰争,得讓現在懵懂的媳婦有心理準備, 不能讓她覺得婚後會歲月靜好。
“受傷是常有的事,上了戰場,時時刻刻都會遇到危險,不但會受傷,還會随時面臨犧牲。”
穆冰瑩手上的擀面杖突然頓住, 擡頭看向他,“你會保護好自己麽?”
顧長逸眼神認真, “會。”
穆冰瑩繼續擀面皮, 心頭不可避免變得有些沉重,在此之前, 知道他是軍人, 已經有了這種心理準備, 但犧牲兩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仍然不能真的做到輕松面對。
顧長逸看到媳婦臉上的笑意緩緩褪去後,打趣道:“我會盡量保護好自己,不會讓你有改嫁的機會。”
“誰要改嫁。”穆冰瑩發現自己的情緒很容易受到他影響,剛才開心着,被他一句話弄得沉重,而後又因為他一句話變得輕松。
這種感覺不是很喜歡,也不是不喜歡,矛盾得很。
穆冰瑩餘光瞥到小侄子正在偷笑,惱怒道:“你在這偷聽什麽,出去玩。”
壯壯捂住眼睛,“我等着吃包子呢,不走。”
穆冰瑩耳朵微熱,轉頭看向男人,“小孩子在這,你說話注意點。”
“好,肯定注意。”顧長逸眼裏帶着笑,“你繼續問,我繼續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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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冰瑩沒有立馬問,她怕顧長逸又不知道會扯出什麽讓她不自在的話,連着擀了十來個包子皮,才做好心理準備,問道:
“你住在哪裏?是什麽樣的地方?”
“你想住什麽樣的地方?”
“我想住什麽樣的地方,就能住什麽樣的地方?”
“說說看。”
“……你要不好好回答,我就不問了。”
“別,我說。”顧長逸把媳婦逗急了,才笑着道:“我剛回來就遇上了地震災情,執行完任務就進了醫院,一直沒去申請房子,暫時住在家裏。”
“家裏的房子在部隊大院,兩層樓房,是我爸分配的房子,如果我不申請房子,新房會在樓上,就是我原來的房間,我是不怎麽想和他住在一起,但如果你想住那邊,我就沒什麽問題。”
“樓房?”穆冰瑩有些驚訝,又不是那麽驚訝,雖然青紅磚瓦房在他們公社,就是最富裕,條件最好的家庭了,但畢竟今天他父親拿來那麽多東西,這不是一般條件可以做到。
更重要的是他父親身上的氣勢,不同于其他人。
在她認識的人當中,只有公社書記有一兩分那樣的氣勢,是一種經常發號施令的人才有的氣質。
顧長逸點了點頭,“對,房間大概三十個平方,帶衛生間,可以洗澡,陽臺朝南陽光很好,可以養花,其他都可以按你的喜好布置。”
穆冰瑩聽了自然心動,尤其是聽到有單獨衛生間和陽光很好的陽臺,心裏頓時産生了很多憧憬。
但她沒有忘記他說不想與父親一起住。
“如果不住家裏,你申請到的房子是什麽樣?”
“這個我還沒去看,不過……” 顧長逸沉默一會,沉默到把拿起的包子皮,添了餡,捏了褶子包成形,才看向因他沉默而一直盯着他的媳婦。
“我這趟回去,沒有變動的話,會升到團職,分到的房子不會差,至少是兩室一廳,應該也會帶衛生間,帶廚房,不用去鍋爐房打水,與同樓層的人共用一個廁所。”
穆冰瑩停下手上的動作,“有變動也不怕,去鍋爐房打水,和別人共用一個廁所都不怕,你不用有壓力,我就是随便問問。”
“這個變動不是來自于別人,是來自于我自己。”
顧長逸也停下動作,正視媳婦,“如果有變動,你要是想随軍,很有可能是到某一個各方面條件,比穆溪村還要落後的海邊小島,條件很有可能不如你家,什麽都需要你重新弄。”
“甚至很有可能自己蓋房子,開墾菜園,種植水果,連供銷社都不一定會有,就算有,會比現在去公社還要遠,需要搭船出去,買什麽都不方便,一切都得重頭開始,你能接受麽?”
穆冰瑩愣住,聽到比穆溪村條件落後,她沒有驚訝。
穆溪村依山傍水,土地肥沃,不管是農業産量,還是農副産品,都比很多村強。
就拿工分來說,有的村裏一工分只有一分錢兩分錢,雖說是錢,但其實很有可能一年到頭,除了糧食,根本分不到錢,只能保證勉強不餓死,甚至還有的地方連糧食都不夠分,一天只能吃上一頓飯,全家孩子穿一套衣裳。
而她們村,一個工分是三分錢,春夏分糧幾乎沒有出現過短缺的情況,每年還能按工分如數發錢,這兩年光景是越來越好。
不如他們村的,數不清得多,這很正常。
但是聽到還得自己蓋房子,開墾菜園……連供銷社都沒有,真的讓她驚訝了,再窮的地方都有人民公社,有公社就有配套設施。
顧長逸說的,就像是要到一個荒島上去。
“這只是說說,哪怕真的有這樣的變動,你也可以待在城裏,住在家裏,不用随軍,我每天都能給你打電話。”
顧長逸看媳婦半天反應不過來,以為她是被吓到了。
雖然他非常了解媳婦,知道她不是嫌貧愛富的人,但畢竟上輩子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上輩子他按着正常的,讓所有人羨慕的軌跡一步步上升,媳婦去世之前,他已經讓媳婦住上了單獨的獨棟樓房,衣食住行上從來沒有讓她覺得不方便過。
所以他現在真摸不準她的想法,也不敢随便猜測她的決定。
“我都可以,沒問題。”
這一句話,瞬間讓顧長逸頭皮發麻,就像是被一道閃電擊中,從裏到外,從每一個毛孔到每一寸血肉都被震得發顫。
他緊緊盯着媳婦笑了。
除了笑,根本說不出話。
因為嗓子被堵住了。
看他不說話,穆冰瑩放下擀面杖,學他的樣子,轉過來正視他,認真道:
“人本來就要靠自己的雙手讓生活一點點變好,不論你去什麽樣艱苦的地方,我都會跟你一起去,再說你是軍人,越艱苦,說明越是為了國家和人民,在砥砺前行,我也是人民之一,不可能會嫌棄抱怨。”
顧長逸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的頭發,最終卻只能停在她額前,不到兩秒,又收了回來,“有你這話,我就能徹底放心去做了。”
“盡管去做你想做的事。”穆冰瑩重新拿起擀面杖,将剩下的面團擀完。
其實比起在城裏住樓房,住兩室一廳,她更願意去他說的荒島。
本來就在擔心,結婚後不能在村裏掙工分了,去城裏沒有工作,沒有收入來源,她每天能做些什麽。
要是什麽都不做,時間久了,他會不會有意見,他父母又會不會有意見。
一聽到荒島什麽都要自己重頭開始,親手去做,她不但沒有一絲害怕,反而心裏踏實了,總算不是個只能待在家裏無所事事的閑人。
蓋房子,開荒種地,種菜種水果,這都是她從小到大做慣了的事,是她非常拿手的事情,根本沒什麽可擔心的。
何況,大海,一直是她藏在心底最憧憬的遠方。
看着媳婦一臉不在意的樣子,顧長逸心情輕松,露出笑容,“不一定能做成,做不成就去不成,就算真的做成了,我們過去後,開始會辛苦一些,但之後一切就會慢慢好轉,因為過去就是建設海島的。”
“好,我不擔心。”
“這些都是之後的事情,短時間內我們還是要住在城裏,你想住家裏就住家裏,不想住家裏,我就去申請房子。”顧長逸也重新拿起包子皮,繼續幹活。
穆冰瑩看他整個人輕松的樣子,忍不住勾起嘴角。
兩個人一起做,三十來個包子很快就包完了。
穆冰瑩往大鍋裏添水,放篦子蒸布,再将包子一個個放上去,蓋上鍋蓋,往鍋蓋周圍一圈蒙上蒸布。
顧長逸看媳婦弄好了,将準備好的柴火添進竈洞點燃。
忙完了之後,兩人一起坐在竈洞前面。
顧長逸搖着蒲扇為兩人扇風,接着聊彼此想聽的事,一點都不嫌熱。
等到鍋裏冒煙,傳出包子的香氣,廚房窗戶也傳來大門外鹵煮的香味。
天色漸暗,下工的人回來了,食堂搖起了鈴铛,穆家開飯了。
雪白松軟的白菜粉絲豬油渣餡包子一端上桌,全家人瞬間覺得一天的疲憊都消失了,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再等到一大碗鹵煮端進來,穆德厚與穆江波頓時坐不住了,摸出旁邊專門裝啤酒的暖水壺,又迫不及待拿來杯子,心急全顯在了臉上。
穆冰瑩端着去食堂打來的玉米稀飯,顧長逸跟在後面捧着碗筷,一起放到了桌上,搬了凳子,坐下開始吃飯。
“今天真是幾十年來沒這麽美過。”董桂紅笑容滿面,掌着勺子為家裏人盛稀飯。
“中午吃那麽多葷菜,晚上新蒸了包子不說,還有這麽多鹵菜吃,真是做夢都不敢想的日子。”王雨娟幹了一天的活,現在一點都不覺得累。
要是頓頓能吃上這樣的飯菜,再累上十倍都心甘情願,不會有一句抱怨。
“這都是占了小顧的光,占到了你的福。”董桂紅盛了滿滿一碗稀飯放到未來女婿面前,“快吃,特地為你鹵了一大塊肥瘦均勻的肉,別省着吃,吃完還有。”
顧長逸第一天還裝一裝,維持形象,現在親都訂了,也不客氣了,拿起包子就咬。
加了豬油的白面,除了松軟香甜,還香得不得了,再配上豬油渣白菜粉絲,更是好吃得沒空說話。
他幾口咬完一個包子,還沒咽下去,就又拿起來一個放在嘴邊等着咬。
看見他的吃相,穆家人不但沒有一個人有意見,反而被他饞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忙不疊各自拿了包子吃起來。
一口吃完,每個人臉上都露出滿足的表情。
“真香!到底是富強面粉。”
“小姑,我明天還要再吃這樣的包子。”
穆冰瑩咬着包子,笑看全家人的表情,覺得真是應了嫂子那句話。
這日子,太美了。
……
吃完飯後,穆冰瑩拿搪瓷碗裝了十個包子,又盛了一碗鹵煮,怕路上遭灰,拿了蒸布蓋上,讓顧長逸帶到農場。
除了分給沈聰和郝從雲兩位先生,還讓他留兩個包子,明天早上當早飯吃。
顧長逸沒回應早飯的事,拿着東西走了。
等把碗洗好,廚房堂屋收拾幹淨,董桂紅挨家挨戶送完東西回來了,穆冰瑩與哥嫂聚到東屋,也就是父母的房間。
平常這個點該睡覺了,但是今天全家都知道是要幹什麽,不但一點困意都沒有,還特精神。
董桂紅兩口子床頭邊有一張四方桌,平時是用來放油燈茶壺,中午家裏收到的禮品全都拎到這張桌子上。
“擡到中間來。”
穆德厚和兒子一起将沉重的桌子擡到靠床的中間位置,然後全家人圍着桌子坐下。
董桂紅坐在床上,把床頭疊在一起最上面的箱子搬下來,拿出鑰匙打開後敞着,轉頭看到一桌子禮品,忍不住笑起來。
“瑩瑩,媽來拆了?”
“拆吧。”
“你們都別動,我一個一個拆。”董桂紅制止住雀躍伸手的兒媳婦,而後先仔細掃了眼桌上的東西,朝着拿起邊角白色紙盒包裝,“這是小顧他媽送的,說是點心,我看到底是什麽點心,包裝得這麽好看。”
兩盞油燈閃爍着昏黃的光亮,火苗輕輕搖曳時,全家人眼睛裏都閃着光亮,眼神齊齊聚焦在禮盒上。
禮盒一拆開,露出八個小格子,每一個格子裏都裝着一個飽滿精致的點心,顏色個個清新雅致。
穆家人從來沒見到過這麽好看的點心,着實愣了一會。
董桂紅聞了聞,話裏還有些不敢相信,“這是吃的點心嗎?”
“這麽香,肯定是的,我聽娘家嫂子說,珠市高檔酒店裏的點心,個個做的都跟花一樣,和供銷社賣的一點都不一樣。”
全家就屬王雨娟見識多一些,畢竟她娘家哥嫂是雙職工,條件不一般,接觸的東西也都不一樣,“這個應該就是親家母買的高檔點心,上午我記得很清楚,她說是點心,不會錯的。”
穆冰瑩心酸又想笑, “媽,您嘗一個試試。”
“我嘗?我可舍不得。”董桂紅伸手在點心盒子上面停留半天,選不出拿哪個好,她不是拿給自己吃,是想讓女兒嘗,“瑩瑩,你自己拿,你先嘗一個。”
全家人的目光又轉向穆冰瑩,每個人心裏都想吃,但真要讓他們選,也會像董桂紅一樣,不知道先拿哪一個,不如讓最有資格先吃的小妹挑。
穆冰瑩了解家人的心情,沒有再在語言上來回拉扯,挑了一個桃花色軟糯的方形糕點拿起來,咬了一口,甜滋滋的味道瞬間占領味蕾。
穆冰瑩一邊嚼着,一邊将咬了一小口的點心放到油燈下仔細辨別。
“是什麽?什麽味道?”董桂紅說完,王雨娟伸長了脖子湊過來,“讓我看看,好香,有花香。”
“是玫瑰花和豆沙餡。”隔壁公社有花圃,距離農場不遠,穆冰瑩記得這個香氣,她将自己咬過的地方掰下來,再将剩餘的一半遞給母親,“媽,你嘗嘗。”
董桂紅這次接了,咬了一半,遞給丈夫,而後含糊道:“甜,又甜又香,豆沙磨得很細,一點豆皮都沒有。”
壯壯饞了,“奶,我也要吃!”
“你自己挑一塊。”穆冰瑩将盒子往侄子面前推了推,“哥,嫂子,你們也一人選一塊,應該是每一塊味道都不同。”
穆江波沒動, “壯壯拿一塊,我們三個人分就行了。”
一聽這話,準備伸手的王雨娟又把手縮了回去,“是,剛吃飽飯,晚上剛吃的白面包子,這盒總共就八塊,一人一塊還得了。”
“爸,我可不跟你分。”
壯壯拿起來一塊立馬張嘴咬了一大半,然後躲到穆冰瑩旁邊,剩下的一小半也不願意分給父母,“小姑都讓你們拿了,幹嘛還跟我搶。”
“你這孩子,咬那麽一大口!給你吃都糟蹋了!”王雨娟心疼得不行,倒不是心疼孩子吃得多,而是心疼咬那麽一大塊,囫囵嚼了幾下就咽下去了,明顯連味道都沒嘗出來,氣道:“什麽餡的你知道麽?”
壯壯學着小姑,把點心湊到油燈下仔細看了看,搖頭說:“認不出來,甜甜的,有棗子味。”
“棗泥核桃糕。”穆冰瑩聞到了紅棗和核桃的香氣,看向哥嫂,笑了笑,“你們再拿一塊嘗嘗,天熱,這些點心看起來沒有桃酥放得住。”
壯壯看着爸媽還在盯着他看,連忙把手上剩下的一小半塞進嘴裏,拍了拍手,示意沒有了。
兩人一齊瞪了兒子一眼,只得又挑了一塊,對半分開。
王雨娟咬完,驚訝說:“我這個吃起來冰涼冰涼的,有綠豆味,咋綠豆糕放這麽久,吃起來還能跟冰棒一樣?”
“薄荷,你沒吃出來?”穆江波看了一眼媳婦,後山上生長着野薄荷,他們以前還采回來泡水喝。
“哎呀,城裏大師傅真會做,放個薄荷到綠豆裏,做出來的綠豆糕就跟冰棒一樣,真是開了眼了。”
王雨娟努力多嚼幾下,這點心肯定很貴,比供銷社那些貴不知道多少倍,她不能像兒子那樣,沒怎麽嚼就吞到肚子裏去,要多在嘴裏含一會,好好品一品味道。
畢竟這輩子有可能就能吃上這麽一回。
“江波,去廚房拿把小刀過來。”董桂紅眼神心疼看着一下空掉三個格子的點心盒,“等下再有點心,拿一個出來,切開咱嘗嘗味道就行,照這麽吃哪能行。”
“媽,不用這樣……”穆冰瑩話才說一半,看到大哥就起身出去了,頓時無奈道:“反正都是要吃到咱肚子裏去的,吃得早吃得晚罷了。”
“這種高檔點心,你收起來,留給你自己吃,我們嘗了味就夠了。”
董桂紅将盒子仔細蓋起來,放到女兒面前,等兒子把小刀拿回來了,才繼續看其他東西。
“左邊都是親家母送過來的東西?”
“是,我特地分開放的,他們兩人關系太緊張了,我怕吃完了用完了,等以後見面提起來,再給說錯了。”
“你做事仔細。”董桂紅誇了兒媳婦一句,拿起一個大塑膠罐頭,裏面裝滿了一個個大棗,“這些都是金絲蜜棗,趕明再包包子,弄點豆沙餡,每個裏面放一個蜜棗,甜得很。”
全家人聽了頓時心生期待,這種蜜棗只有過年分完糧食和錢之後,才會去供銷社買上十來顆,包上豆沙蜜棗包子,甜上兩天。
“有一盒茶葉,這兩盒是杏幹果脯,還有兩包桃酥。”董桂紅挨個清點,能放得住的東西,就先放在她旁邊的箱子裏,不能放得住的東西,就留在外面。
她記得小顧親爹也帶了桃酥來,今天一共收到四包桃酥,每包裏一共有六塊,“娟子,這包桃酥給你,你明天帶去娘家。”
“啊?一整包?”王雨娟愣了愣,“太多了,拿一半下來。”
“別解了,就拿整包過去。”董桂紅直接把桃酥拎起來放到兒媳婦面前。
桃酥一塊就要好幾毛錢,放平時她肯定舍不得拿一整包送人。
但是家裏條件不好,兒媳婦嫁過來後,除了三天回門,這些年回娘家就沒拎過正兒八經拿得出手的禮回去。
今天事情匆忙,兒媳婦又把回親禮準備得這麽妥當,讓他們全家沒丢面子,合該給兒媳婦也長長面子,讓她風光回娘家一趟。
“媽,拿一半就行了,剩下一半你送給外婆。”王雨娟這些年回娘家沒怎麽拎過好東西,心裏還幾乎沒怨言,主要是因為婆婆比她拎回家的還要少,或者應該說,壓根就沒拎過。
“拿回去,她也是省給那幾個兒子孫子吃,自己一口都舍不得吃,我閑得沒事幹,拿東西讓她去孝順兒子?”董桂紅擺了擺手,“我娘家那邊不用你們多想,到該買的時候我會買的。”
王雨娟不再說其他話,将桃酥收起來,“謝謝媽。”
“親家母這邊吃的東西不多,除了這些,門外還有兩只雞和豬肉,主要就是這些布料。”董桂紅抱起一沓子棉布放到床上,忽然嘆了口氣。
一家人正興奮等着看呢,不明白她怎麽突然嘆氣了。
穆冰瑩問:“媽,你怎麽了?”
“剛才娟子提起來親家和親家母關系太緊張,就讓我想起來擔心了一天的事情。”董桂紅看了看床上的棉布,又看了看桌子右邊親家公送到的東西,“你結婚以後,夾在中間,估計好過不到哪裏去。”
說起這事,家裏人都沉默了。
王雨娟點頭感嘆,“是啊,兩人針尖對麥芒,向着一邊,另一邊就有意見,兩邊都不向着也不可能,小顧是老大,我看他們都挺在意這個長子,你嫁過去就是長媳,你不理他們,他們也要上趕着找你的,難辦。”
穆江波:“長逸不是說不住在一起?”
“都說了是長媳,不住在一起,他們也能到小兩口家裏去,都在城裏,珠市圳市離得那麽近,又不能搬到他們找不到的地方去住。”董桂紅白天一直将這事壓在心裏,這會提起來就摁不下去了,“你以後少說話,不要輕易答應和點頭,兩邊盡量都不得罪,都在場的時候,也不要跟哪邊顯得更親近。”
聽到“搬到他們找不到的地方去住”,穆冰瑩想到顧長逸白天說的話,突然笑了。
這事不是沒可能。
“你笑什麽?不要不當回事。”
董桂紅做過人家的兒媳婦,現在做了婆婆,既懂得小輩的心思,又懂得長輩的心思,是真正的過來人,“跟婆家關系處不好,日子是你想象不出來的難過,就算不住在一起,也能鬧得你雞飛狗跳,沒個安寧,到最後傷的是誰?傷的是你自己,老跟人父母處不好,遲早也會影響你跟小顧的夫妻感情。”
王雨娟在旁拼命點頭。
“我沒不當回事。” 穆冰瑩笑着道:“看今天的情況,雙方是意外湊到一起的,平時互相都不來往,所以聚在一起為難我,這樣的事情應該不會常發生。”
穆家人全都一怔,覺得穆冰瑩說到了重點。
今天雙方雖然沒說,但認真從頭到尾想一想兩人的狀态,好像是很久沒見過面,乍然碰到一起才杠起來了。
“你說得對,說得對。”董桂紅越想越是這麽回事,心裏的大石頭放下了一半,“要是碰不到一起,就好應付了,當誰面說誰好就行了,反正兩人也碰不上,你學聰明點,別凡事都那麽實誠。”
穆冰瑩笑出聲,“繼續看床單和布料吧。”
她對這些也挺好奇,這些不像是吃的,屬于她和她們家裏人。
床單被套什麽的,是屬于結婚後要用的東西,屬于她和顧長逸兩個人。
“這是買了多少條,得攢好幾年吧。”
董桂紅數了數,一共得有五六條,“小顧他媽是真講究,我才發現這擺放位置都是搭配好的,一條被面搭配一條被裏,被面花色和床單花色都是看起來很協調的,人家才是真正把生活過出情調來的女人。”
“條件好,我們要是條件好,也得整點情調。”王雨娟看得移不開眼,雖然不是送給她的,但是這麽多布擺在家裏,看着都舒坦。
“這些都是做夏被,小顧他媽說了,城裏還有冬天的織錦緞被面,讓我們直接做夏被。”董桂紅把一沓床單被面遞給女兒,“這些都先放到你屋裏,等去公社打了棉花,就在你屋裏地上鋪個席子,我找幾個人來做。”
穆冰瑩接了過來,放在腿上,手指輕輕摩挲着被套上面的鴛鴦戲水圖,嘴角輕輕勾了勾。
“喲!下面這還有布!這……這是的确良?”
董桂紅本來想抖開枕巾看看有哪些花色,才發現最底下還有幾塊布,頓時激動壞了,“瑩瑩,小顧他媽還給你準備了的确良!”
一家人聽到的确良,瞬間圍了過去。
一塊水綠色布料被董桂紅捧在手上,在全家人的眼裏,感覺這塊布料正閃閃發着光。
兩個大男人都差點沒忍住上手摸摸看。
“買這麽多。”穆冰瑩心裏有壓力,但同樣很高興。
沒有哪個小姑娘不喜歡漂亮衣服,只是她沒那條件,也不會把自己辛辛苦苦忙了一年攢下來的錢,去買一件時髦的衣服,所以才不去想。
董桂紅摸着布料,興奮問:“你想做襯衫,還是做裙子?”
“襯衫,肯定做襯衫。”王雨娟想到了李紅姝,想要小姑子把這件的确良做成襯衫,也穿上去村裏繞個幾圈。
小姑子長得漂亮,穿上的确良,肯定得甩出那李紅姝不知道多少截,讓她再也不敢臭嘚瑟。
她心裏是這麽想,但沒在這個時候提,一是知道小姑子不是個顯擺的性格,二是不想提起那個人,破壞當下這麽好的氣氛。
董桂紅拿着布料下床,披在女兒肩膀上比對看效果,“真好看,這水綠色清爽鮮亮,襯得你就跟藕塘裏剛長出來的嫩荷葉一樣,哎,就是可惜。”
“可惜什麽?”王雨娟疑惑看了幾眼,小姑子長得這麽好看,再穿上這衣服,哪怕送去文工團,也是拔尖的,實在不明白婆婆為什麽突然說可惜。
穆冰瑩也疑惑看向她媽,想知道可惜什麽。
這一看,發覺到自己居然開始在意從前根本不會在意的事,耳朵頓時微熱。
以前人家說她好看難看,她心裏都是沒有任何波動起伏,根本不怎麽在意自己長什麽樣。
但是剛才聽到她媽說可惜,發現心裏居然咯噔一下,而且下意識就想把床頭的鏡子拿過來看,是有哪裏不對。
穆冰瑩耳朵越來越熱,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為顧長逸太喜歡盯着她看了,所以她才會在意起這些。
“哪怕不用怎麽下地幹活,當記分員也是要起早貪黑曬太陽的。”董桂紅撫摸女兒的臉頰,“皮膚是找不到一個斑點,摸着光滑,看上去也細膩,但是不夠白啊。”
穆冰瑩“啊”了一聲,下意識擡手摸了摸臉,而後終于忍不住将床頭的面鏡拿過來看。
鏡子裏的人雙眼外眼角微微上揚,睫毛濃密纖長,鼻子挺翹,嘴唇飽滿水潤,連她自己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但是皮膚的确是稱得上好,卻稱不上白。
“白很重要嗎?”
董桂紅點點頭,“一白遮十醜,沒聽說過這句話?”
王雨娟幫腔:“人當然是白好看,要不然市面上怎麽出來那麽多款雪花膏,城裏女人人手一瓶,天天都抹,就是因為皮膚白穿什麽衣服都好看,還特別顯氣質。”
穆冰瑩又看了會鏡子裏的自己,擡頭問:“我醜嗎?”
婆媳倆頓時被問愣住。
确實,她們家瑩瑩長這麽好看,是不能拿別人來跟她比。
“你要醜,就沒人好看了。”董桂紅想起女兒小時候的樣子,就跟個小雪人一樣,每次生病趴在她懷裏,都把她疼得不行,哪裏舍得扔掉,“但要是再白一點,感覺會更好看,你多抹點雪花膏,去上工的時候多往樹蔭地方站,別對着太陽曬。”
“你也不是不白,你身上白得很,就是待村裏,天天上工把臉曬得不白了。 ”
冬天的時候,王雨娟經常和小姑子一起到公社澡堂洗澡,小姑子不但皮膚白,身材還個頂個的好,她以前還偷偷對比羨慕過。
“我上次回娘家,看我娘家嫂子新買了一盒香粉,聽說是新出來的東西,抹上之後不但能夠越來越白,香味好聞,還能防止長斑,聽說供銷社就有的賣,改天去買一盒回來試試。”
穆冰瑩有點心動,“香粉?貴不貴?”
“再貴也買,媽掏錢給你買。”董桂紅将枕巾布料重新疊好放到旁邊,“你抽空就去,去了找媽拿錢。”
“我自己買,明天早上過了上工點,我就去一趟。”這些天正好是農場挖藕,都是男人下水,女同志不下水,一般等到他們上工之後,她就閑了,可以找時間去趟公社。
穆家人突然一起笑了。
王雨娟打趣道:“咱小妹确實是開竅了,知道着急了。”
穆冰瑩臉一紅,才發現剛才的話,确實是顯得她很着急去買香粉回來抹了變白,“不是的,我本來就打算明天去公社一趟,今天他們家給我買這麽多東西,我準備去買幾尺白布,給他做一件襯衫。”
“是該做。”董桂紅連忙點頭,“我原先也是這麽想的,人家送來這麽多東西,咱也應該給小顧買點東西,等下我就把攢的布票拿給你,正好上次打算給你買布做衣裳沒做成,都留在那。”
穆冰瑩沒有拒絕,她手裏沒有多少布票,多拿點在手裏好放心。
他長得那麽高,穿的襯衫肯定也比別人穿的襯衫布多,萬一等下要了尺寸,發現布票不夠,就窘迫了。
董桂紅看完了親家母送來的東西,該放箱子裏放箱子裏,該分給兒媳女兒的都分了,看向桌子上親家公送來的禮品。
“小顧他爸送來的東西都特別實誠。”王雨娟早就看得差不多了。
除了桃酥糕點,最特別的就是一瓶瓶罐頭,分量都很舍得。
放平時,她們一瓶水果罐頭都要很久才買一次,一般還是在生病的時候,嘴巴實在沒味,身上提不起力氣,才會花錢買一瓶糖水罐頭甜一甜。
就這,也不是誰家都舍得買的。
而小顧他爸一下子送來了六瓶。
“這兩瓶是橘子的,這是楊梅的,這是蘋果的。”董桂紅将罐頭都拿到面前後,發現裏面還有兩瓶鐵罐頭,好奇拿起來瞧了瞧,“這是什麽罐頭,從來沒見過。”
穆冰瑩看了一眼,發現她也沒見過,供銷社和市場上都沒見過賣這種鐵罐頭。
“鹹牛肉罐頭。”穆江波拿了一個看了看,立馬就說出來,“軍隊專供,以前聽後村穆洋說過,軍隊有這種鹹牛肉罐頭,半年分一次,應該是親家沒舍得吃,送過來了。”
“是,我剛看半天沒看出來,這個肉是牛肉,是沾了親家的光了,咱們也能嘗一嘗部隊裏面發的東西。”董桂紅臉上笑容就沒落下過,“剩下這些都是糕點,沒什麽特別的,娟子,你拿一個糖水罐頭,等下再裝點米和面粉,對了,這邊還有水果糖和奶糖,這些一定要抓點帶過去,讓你爹你娘他們都吃幾顆瑩瑩的喜糖。”
“哎,謝謝媽。”在場就屬王雨娟最開心,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