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好甜
幾陣涼風吹過後,談西澤指間的煙很快就要燃到盡端,他來到垃圾桶旁,将煙頭摁滅在滿滿的白色石米裏。
火星盡滅時,一聲誇張的哭聲撕破透明空氣傳來。
響徹整條寂靜的街道。
這麽大動靜?
談西澤眼梢微微一挑,目光前望,注意到賓利未關的車門,唇角以很小的弧度勾了一下,轉瞬消失。
小姑娘生怕他聽不見她的哭聲。
鬼精鬼精的。
手機響了起來。
談西澤從西褲口袋裏取出手機,低頭一看,好友雲正打來的,無非是些紙醉金迷的邀約,開頭第一句話準是問他要不要過去喝酒消遣。
雲正浪蕩含笑的聲音在一片嘈雜音樂聲裏傳來。
“過來喝酒啊?”
“有點事。”他單手入袋,看着前方賓利淡淡道。
“什麽事兒啊?”
正準備開口,就聽雲正在那頭扯着嗓問:“舒可姿還纏着你的啊?你說她怎麽就那麽死心眼,婚約都解除了,居然還這麽沒分寸感,哪天真把你惹毛了可沒她好果子吃。”
基于他和談西澤相交多年的了解,他知道,談西澤只是看似溫和好說話,骨子裏卻有着拒人千裏外的冷血和疏離,從不輕易動怒,但真要計較起來就不會給人好下場。
“還好。”談西澤神色難虞,瞧不出喜怒,“在看戲。”
“看戲?”
雲正來了興趣,講電話的地方都轉移到安靜處,人聲變得格外清晰:“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這愛好,誰的戲?”
空氣中小姑娘的哭聲愈發誇張。
聽着還挺真。
談西澤的嗓音慵懶:“未來奧斯卡影後的戲。”
雲正興趣更濃,正欲往下追問,他卻沒給這個機會,簡潔淡聲道:“先這樣。”
挂斷電話時,哭音在同一時間打住。
不哭了?
他擡眼,看見副駕車門并沒打開,舒可姿還在上面。
其實并不是宋覓哭到一半中途放棄,而是她正哭得厲害的時候,肺裏湧來一陣強烈的癢意,直竄喉頭。
她控制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
旁邊的舒可姿滿面怔然,看着趴在方向盤上一通猛咳的宋覓,已經完全忘記哭泣,而是以一種完全不可置信的語氣問出內心深處的疑惑。
“你是不是有病啊?”
宋覓騰出右手來,示意她稍等,邊咳邊說:“等…咳咳咳……等我咳完再說!”
舒可姿:“……”
離當場咳死只差一毫米的時候,宋覓堪堪止住喉間癢意,擡起一張咳得通紅的臉,和舒可姿對上視線。
兩個人臉上都挂着淚痕,宋覓臉上更甚,可見哭得是有多麽真情實感。
還脫了妝,兩邊眼下挂着兩條長長的黑色水痕。
四目相對。
沒有最尴尬,只有更尴尬。
宋覓哭得抽抽搭搭的,一噎一停地打破沉默:“你能下去嗎?讓我一個人靜會兒。”
“?”
舒可姿瞪大眼睛:“你真的有病吧!這是我未婚夫的車!”
“前未婚夫。”宋覓再次糾正她。
舒可姿簡直被氣得頭疼,紅着眼怒道:“別廢話,你趕緊給我下去,今晚我等不到顯周,我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宋覓坐着不動,直勾勾盯着舒可姿的臉。
“下去啊!”舒可姿聲音拔高,“你盯着我做什麽!”
“你……”
舒可姿皺眉:“我?”
“你為什麽不脫妝嗚嗚嗚嗚……”宋覓再次傷心地哭起來,“同是天涯淪落人,卻只有我一個人的妝花得這麽厲害。”
“……”
相較起來,舒可姿的妝面确實依舊無懈可擊,但她的耐心已經完全告罄,但又不想太失千金儀态,只得忍着咬牙,近乎一字一頓地說:
“請、你、下、車。”
不達任務的宋覓怎麽可能會下車,只會哭得更厲害。
她哭得要多慘有多慘,仰着一張被眼線暈髒掉的臉,放肆地嗚嗚泱泱哭着,一邊哭一邊說:“你沒有我慘,真的。”
舒可姿覺得這人腦子真的有病,但又想到另外一個可能性。
“顯周派你來打發我的對嗎?”
“我跟你說——”宋覓完全沒聽到舒可姿在說什麽,完全沉浸在自我的悲傷世界裏,“今天是我和男朋友在一起一周年的日子,結果他劈腿了嗚嗚嗚嗚……”
“我跑外賣接到他的單,給他送和小三要用的避孕套!”
舒可姿:?
這麽抓馬的事情是真實存在的嗎?
舒可姿承認這聽着的确慘,但還是打消不了她等待談西澤的執念,盡管說法他給過她,不止一回給過她,但她無法接受。
他退婚的理由簡直算得上傷人,只給了她三個字。
沒必要。
就三個字。
再沒有其他說辭。
真的很傷人。
在訂婚的兩年時間裏,兩人一起吃飯的次數寥寥,一只手都能數過來。她沉迷其中,為他所有的任何一點沉迷淪陷,外貌,能力,財富背景等等。
沒有女人不慕強,而他無疑是最好的那一個。
似乎除開對她不來電以外,在他身上挑不出任何毛病來。
直到突然的一天,她收到他的退婚通知。
從此兩清無相幹。
那天,舒可姿在餐廳枯坐三個小時都沒能等到他出現,她在那一刻才意識到,兩年的時間,她對談西澤一點都不了解,甚至不清楚他半點的喜好或習慣。
“我家裏還欠着一千萬的債嗚嗚嗚……”人到傷心處,腦子反而變得清晰,宋覓條理清楚地算着,“我每個月的工資到手五千塊,想要還掉所有的債務,需要我不吃不喝幹一百六十六年,所以在生活面前感情又算什麽呢?”
說完這些,宋覓用眼風小心地瞄着旁邊女人,發現她還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那只好放大招了。
今晚這筆錢她一定要賺到。
對不起了。
“還有一件事!”宋覓暗攢一口氣,用超級心酸難忍的語氣哭訴道,“渣男還把艾滋傳染給我了,天殺的他簡直是個……”
“什麽!”
舒可姿直接打斷她,語氣震驚:“你有艾滋?!”
宋覓眨巴眨巴淚汪汪的眼睛,用無辜的語氣帶着哭音顫聲道:“你不用怕,像我們這樣單純說話是不會感染艾滋的。”
說完,還想試着伸手去碰舒可姿。
看着宋覓伸來的手,舒可姿如臨大敵,像是看見什麽變異怪物,吓得直接整個人身體往後靠,緊緊貼在車門上。
“你別碰我!”
宋覓沒收手,而是變本加厲地一點一點伸過去:“艾滋病只會通過血液、母嬰、還有性傳播的,我這樣碰你是不會的,你不要怕好嗎?”
——咔噠。
随着一聲利落的開門聲,等宋覓看過去的時候,舒可姿已經踩着高跟鞋站在路邊了,她拎着手裏的包跺着腳指着宋覓罵:“你真的是個神經病!你不要再讓我遇見你,否則和你沒完!”
“……”
女人高跟鞋帶着怒意的蹬蹬聲逐漸遠去。
完美達成目的。
很好。
是時候下車找金主結賬了。
宋覓長長呼一口氣平複心情,畢竟剛剛的洶湧悲傷都是真的,但她總不能哭喪着個臉去找金主爸爸讨錢吧?
兩分鐘後,宋覓擡腳下車,完全忘記自己現在臉上的妝已不成樣子。
活脫脫的女鬼妝。
而她滿腦子都是那筆即将得到的不菲報酬。
宋覓輕輕把賓利的車門關上,生怕磕着碰着半點算她頭上。
關好車門後,她回頭,舉目望向剛剛男人所在的梧桐樹位置。
那裏空無一人。
人呢?
正當她疑惑的時候,就聽到旁邊傳來一聲低沉悅耳的男聲,并非全無溫度的語氣,其中參着幾絲慵懶玩味,就簡簡單單說了三個字。
“在找我?”
宋覓下意識轉頭看去。
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的路邊,就站在副駕的車門正前方,身材高挑挺拔,隔着一輛車身的距離與她對上目光,姿容清絕。
月光淺照,給他的眉眼灑渡一層霧金色。
她覺得,這男人真的怎麽看都好看。
仿佛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其他任何東西都只能淪為陪襯,包括月光,梧桐樹,天上的星星,也包括眼前這輛價格驚人的連號賓利。
這些的這些,都在他面前失了顏色。
怪不得前未婚妻要死死糾纏呢。
宋覓心想。
隔好半晌,宋覓的意識回籠,想起自己是下車要錢的,而不是欣賞金主爸爸顏值的。
即便她內心非常認可金主爸爸的顏值。
因為在不停在心裏喊金主爸爸,導致宋覓一個嘴瓢後直球式開口道:“我已經把您的前未婚妻哭走了,所以報酬這方面,金主爸爸您……”
話音戛然瞬止。
一聲金主爸爸,喊得極其自然流暢。
毫無痕跡。
“?”
宋覓整個人當場是石化掉。
卧槽。
操啊啊啊啊啊啊啊!
剛剛脆生生的那一聲是她喊出口的嗎?
是嗎???
她直接噎住,講不出話來。
太尴尬了吧嗚嗚嗚!
一下就覺得這個地球村都沒有她的容身處了。
談西澤慣于喜怒不顯,臉上沒什麽表情,目光平靜溫和地看着宋覓,在看她,也在端詳着她。
此時在他眼裏的宋覓,臉上吊着兩道黑黑的彎曲水痕,從眼下一直到下巴,唇上口紅有些褪色,深一處淺一處的紅度不一樣,偏偏小姑娘生得乖巧,這樣看着倒有幾分嬌憨感。
任誰來看都會直接笑出聲來,模樣不可謂不滑稽。
良久後,談西澤單手揣進口袋,眉梢一挑顯出幾分風流來,嗓音慵懶地重複她的話。
“金主爸爸?”
宋覓沒本事在他的沉寂目光裏做到鎮靜自若,她緊張地咽了一口嗓子,抿了抿唇,尴尬地說:“我剛剛喊的是……”
她頓了頓,想到車上女人喊的顯周,于是趕緊接上:“我喊的是顯先生,您聽錯了。”
這一下倒真給談西澤整笑了。
“小姑娘。”他唇角稍稍彎出淺笑的弧度,“你覺得我是個傻子?”
“……”
“好吧,我承認。”她耷眉拉眼,喪喪道,“我喊的就是金主爸爸,抱歉顯先生,我知道這樣很唐突。”
“是很唐突。”
“?”
完了完了。
宋覓手心裏一下冷汗都冒出來,他不會生氣不給錢吧?
那不是白哭一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