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到對面醫院買完水後, 宋覓閑逛到住院部下面的花園裏,現在正是午後時光,陽光不躁, 到這兒散步的病人不少。

有坐在輪椅上被人推着的, 有被家人攙扶着的, 還有狀态不錯的一個人獨自晃悠着。

秋陽下,花壇裏的白色蟹□□開得正好,花壇邊上有一個老奶奶,滿頭銀發, 正顫巍巍地扶着花壇邊沿走着。

老奶奶身上掉下個東西來。

宋覓定睛一看,像是一塊手帕,她快步走過去,彎腰拾起手帕後她繞到老奶奶前方:“老人家,你的手帕掉了。”

“……”

老奶奶接過手帕, 放進病號服的口袋裏, 樂呵呵地朝她道謝。

宋覓說不客氣。

“您怎麽一個人在這走,家人呢?”宋覓問。

老奶奶告訴她, 自己并不是一個人, 而是有護工的,護工只是去廁所了, 而自己剛剛做完帕金森手術,需要多走動。

帕金森手術。

宋覓一下就想到自己的奶奶, 于是趕緊問:“是那個裝腦起搏器的手術嗎?”

老奶奶說:“就是那個。”

宋覓一下就關心起來,“那您什麽時候做的手術,有效果嗎, 做完的話手還抖嗎?”

帕金森這種病的主要症狀就是肌肉顫抖, 手腳和臉部等等。

從老奶奶口中, 宋覓得知,通過安裝腦起搏器手術後,老奶奶的症狀得到極大程度的緩解,以前顫抖程度嚴重到不能下床獨立行走,現在手術後的第三天已經能自己走路了。

不過就是手術費用高昂,前後花了三十多萬,并且不好預約醫生。

最後,宋覓:“老人家,方便問一下,是哪個醫生給您做的手術嗎?”

她準備也去幫奶奶聯系同一位醫生。

老人家說,是一位姓徐的專家醫生做的,號非常難約,手術排期也很久。

她都等了大半年才成功做了手術。

這時,老奶奶的護工回來,領人回病房了。

宋覓心想,奶奶現在每天在吃藥控制,如果她從現在開始預約這位徐醫生的話,大半年後做手術也是可以的,并且這段時間也可以攢錢。

想到這裏,她的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真好。

不經意間,宋覓仰頭,擡眼看向面前的這棟住院樓,在第三層的其中一扇開着的病房窗戶前,談西澤站在那裏,夾着煙的手搭在窗戶外。

他的目光正好低垂,遙遙下落,與她對上視線。

宋覓正對着陽光,有些刺眼,便擡手覆在額前遮擋,她發現他在看自己,便沒有多想,直接落落大方地朝他揮揮手,燦爛地露齒一笑。

他望着她,牽了牽唇角。

住院樓裏,談西澤乘電梯到三樓,到走廊裏後腳步未停地直接往盡頭處的一間病房走去。

周朗緊随其後。

到病房門口,談西澤見門是半掩着的,便沒有敲門,直接推門步入。

這間病房采光很好,通透明亮,午後的陽光大片大片地透過窗戶灑進來,能照一半在病床上。病床上,躺着一個人,被子蓋在胸口位置。

那是一個瘦得出奇的年輕男人,病號服領口敞着,就能看見深陷的鎖骨,臉上也是沒有肉的,皮和骨似乎不相連附。

整個人都透着一股腐朽氣息,像一顆置放很久已經開始發黃的蘋果。

只有一雙眼睛,還透着點清亮和生氣。

進到病房裏後,談西澤停在床尾位置,居高臨下地望着平躺在床上的男人,神色淡淡地說:“大哥,父親說你要見我。”

男人蒼白瘦削的臉上露出一絲諷笑:“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你一定很高興吧?”

談西澤眉頭一皺,沒接話茬。

男人又說:“你是不是恨不得我早點死?”

短短兩句話,已經讓談西澤耐心盡失,他手落在床尾的欄杆上,握了下,說:“談文周,你讓父親把我催回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的?”

“……”

談文周咳嗽兩聲,虛弱地說:“叫你來,不過是想看看你現在有多威風,聽說你還解除了和舒家的婚約,這種大事都能自己做主了,你是真的不簡單。”

談西澤笑了聲,平靜說:“不過略勝一籌而已。”

和舒可姿的婚約是在他回國後就定下來的,與此同時,他也和父親做了個對賭約定,如果兩年的時間內,不能夠實現英達總資産翻五倍,就直接和舒可姿結婚。

後來的結果自然是不止翻五倍,他和舒可姿解除婚約的時候,父親是一個字都沒說只能接受。

談文周看着眼前這個弟弟,如今的英達執行總裁,眼裏全是不甘心:“如果不是我病了,你不會有今天,顯周。”

一聲顯周叫得情緒飽滿,不知道的還以為多麽的兄弟情深,只有談西澤心裏清楚,他們二人間厮殺鬥争有多厲害,手段又有多麽的不堪歹毒。

他永遠只能更狠,才能穩坐如今的位置。

談西澤面上還是溫和笑着的,仿佛只是在和自己的大哥拉家常,說的話卻極盡冷酷無情:“大哥,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情,就算你沒病,我也有今天。”

“……”

“你是我的手下敗将,永遠都是。”

用最為良善的笑臉,說着最傷人的話。

這就是談文周熟悉的他。

談文周被刺激得不輕,更何況久久纏綿病榻的人多少都有點戾怨,直接強撐着身體坐起來,抄起旁邊桌上的花瓶朝着對面的談西澤扔砸過去。

眼見着花瓶飛來,談西澤依舊平靜淡定,連動都不曾動一下,定定站着。

眉眼間盡是從容。

許是力氣不夠,花瓶砸得偏了些,直接從談西澤手邊飛過去。

噼裏啪啦地碎在身後。

在一聲刺耳的破裂聲後,地上瞬間一片狼藉,白色瓷片漸得到處都是,原先在花瓶中的那些百合更是零落在地板上,混在水和碎片裏。

談易和舒可姿一進門,就看見談文周砸花瓶這一幕,舒可姿吓得低呼一聲,忙問:“顯周,你沒事兒吧?”

談西澤只當沒聽見。

談易卻是臉露不悅,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戳,發出聲脆響,“顯周!你又說了什麽惹你大哥生氣的話?”

談西澤渾不在意,淡笑道:“我哪裏知道,說實話也惹大哥生氣。”他停頓一秒,目光一轉看病床上的人,“對嗎,大哥?”

談文周胸腔起伏隐隐劇烈,氣得不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談易皺眉啧一聲,說:“快躺着快躺着。”

摔一個花瓶,似乎耗去談文周周身的力氣,他重新緩慢地躺下去,臉色愈發蒼白難看。

談西澤擡眼看向父親,沒看一旁的舒可姿,面色非常寡冷地說:“父親,你說大哥要死了,所以急着見我,現在看來大哥并無大礙,還有力氣拿花瓶砸我。那我就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立馬擡腳朝病房外走去。

一根拐杖卻直接橫在面前。

談易将他攔住,沉着臉說:“你大哥胃部的癌細胞已經擴散,今天醫生說,最多活不過半年。”

談西澤神色無常,點點頭說了聲這樣啊,态度冷淡得仿佛像是在談論一個陌生人。

而這讓談易非常不滿。

“顯周,你大哥都到這個份上了,你就不能不要這幅态度?何必!”談易說。

“何必?”

談西澤重複這兩個字,眸色一冷,眼風如刀一般掃過去,“當初你把他和後媽領回家,把我媽逼得自殺的時候,怎麽不說何必?”

談易一時啞口。

舒可姿更是退到一個角落不敢吱聲,這是談家的私事,也是醜聞。

是當年轟動全城的醜聞。

病房裏的溫度一下就降到冰點。

談西澤來到窗邊,推開窗戶,拿出煙盒和火柴盒。在點煙的時候,聽到談易嘆了一口氣說:“都過去的事情,還提起幹嘛……”

将煙點燃,談西澤把手中的火柴甩滅,面無表情地冷笑了一下,說:“對你來說是過去了,對我來說可沒有,并且永遠也不可能過去。”

“……”

“所以你也別指望我拿出什麽好臉色來。”

談西澤深深吸一口煙,手搭在窗沿外,垂眸往下看的一瞬間,看見站在開滿白色蟹□□花壇旁邊的宋覓,她正好也在看他。

并且——

她沖他燦爛地揮揮手,露齒一笑,眼裏裝滿這一日明媚的秋陽。

他心下一軟,對她牽了牽唇角。

算是回應。

病房裏的談話最終還是不歡而散,談西澤在離開病房後,舒可姿追出來,小心翼翼地詢問他:“很久沒見,能不能一起吃個飯?”

談西澤等在電梯前,周朗已經替他按了下樓的鍵,他的臉上是一種近乎冷漠的疏離,拒絕得非常果斷:“我沒時間,并且有時間也不會和你一起吃飯。”

舒可姿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她咬了一下唇,問:“為什麽?”她真的很委屈,“就算我們已經解除婚約,可我們兩家是世交,出于情面你也不能這樣做吧?”

“……”

“為什麽不能?”談西澤沒有正眼看她,“我不想給你任何虛無的念想有什麽不對?”

“顯周,我……”

電梯門正好打開,談西澤甚至沒有給舒可姿把話說完的機會,直接擡手示意她停下,“行了,再說就該煩了。”

舒可姿被迫住嘴,随着電梯門的閉合,只能眼睜睜看他消失在視野裏。

對于他,舒可姿自己實在是沒辦法,現在她的希望全部放在談叔叔那裏。

希望談叔叔有法子可以說服談西澤。

醫院停車場。

在談西澤下來以前,宋覓已經乖乖地坐回車上等,甚至還貼心地把後座車門打開,方便他上車。

等談西澤一上車,宋覓就感覺到一股強烈的低氣流,她警惕地問:“……是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情了嗎?”

談西澤嗯了聲。

“那你還好嗎?”她問。

談西澤轉頭看向她,眸色深沉,說:“看見你的話就還好。”

沒等她開口,他又說:“你知道為什麽帶你一起來嗎?”

宋覓搖搖頭。

談西澤神色緩和幾分,低低道:“因為我知道來這裏會不愉快,所以帶你來,看着你就會好一些。”

宋覓一怔,意思是她是開心果嗎?

感覺還不錯。

她有些不好意思,說:“那就好。”

隔了會,見他沒說話,宋覓又主動開啓話題:“我剛剛看到你前未婚妻了。”

“提她做什麽?”

談西澤沒個正經地懶懶靠着,神情有些倦怠,“她看見你在我車上,然後為難你了?”

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想,宋覓還是否認說了個沒,她又想到舒可姿和他爸爸的談話,欲言又止片刻,還是說了出來:“她還喜歡你。”

“……”

對于談西澤來說,他收到過數不清的愛慕,一份喜歡根本就無足輕重。他甚不在意地笑了說:“管她的,喜不喜歡和我沒關系,我也不在意。”

一聽這話,宋覓的心直接哇地涼下去大半。

喜不喜歡和他沒關系。

那她呢。

她的喜歡,對他來說也是沒關系嗎?

察覺到宋覓的細微表情變化,談西澤心下了然一片,他自然清楚她心裏在想什麽。他默了片刻,故意問:“怎麽一臉不開心?”

宋覓低下頭,摳着手指甲嘟囔道:“你說你不在意一個人的喜歡。”

“也不是全不在意。”

他心如明淨,聲裏含笑,“比如你的,我就挺在意。”

宋覓:“…”

宋覓:“!”

媽诶。

他說在意!

這算是給她明确的回答了吧!

宋覓的眼裏突然有光,刷地擡起頭來看他,卻又不知道說什麽,憋了半晌,才呆呆地問一句:“意思是,我有機會對嗎?”

他被她這樣子逗樂,不加掩飾地笑了,伸手揉了一把她的頭發,溫溫柔柔地說了兩個字。

“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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