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雲水灣。
清晨, 談西澤洗漱過後到餐室用早餐,剛用到一半,手機就響個不停。
第一遍沒接, 又連着打了三遍。
談西澤瞥一眼屏幕,眸光凝半秒,還是把電話接了起來:“父親。”
“我不是讓你今天過來一趟?”
談易的語氣裏蓄着幾分不耐,“你沒聽見?”
談西澤慢條斯理地喝一口鮮奶,放下杯子, 垂睫看一眼腕表, 才七點出頭, 沒什麽情緒地說:“這不是還早。”
談易:“趕緊過來, 你舒叔叔帶着可姿已經到了。”
說完便直接挂了電話。
盤中的三明治剛咬過一口, 旁邊的牛肉沙拉也還剩下一大半。
可談西澤已經全無胃口。
他起身,往外走的時, 趙姨問他:“今早就吃這麽點兒啊?”
談西澤淡淡嗯一聲。
談西澤住在雲水灣66號,父親住在雲水灣80號,相差十幾棟別墅的距離,看似不算近,實則開車都需要十幾分鐘,畢竟每棟別墅占地面積都很大。
他從車庫裏随便開了輛車出來,直奔80號。
抵達時,談西澤從遠處就能看見門口停着輛白色的保時捷。
那是舒可姿的車。
像往常一樣, 老管家在門口候着他,一見他, 就忙迎上去說:“二少爺, 老爺和舒老爺還有舒小姐都在客廳等着您呢。”
“好。”
談西澤神色淡淡, 腳步沉穩地往裏面走去。
廚房裏。
敬蘭剛泡好一壺茶, 正在往雕花托盤裏擺放着茶具。她今天本來是準備請假一天,和家人一起搬家的,沒想到這家太太不好說話,不給假。
沒辦法,她一大清早六點就返回了工作崗位。
依次往托盤裏擺放好紫檀杯,敬蘭正準備端出去,便聽到廚房門口傳來一疊細高跟撞擊地板的清脆聲。
想必是太太江琴過來了。
敬蘭覺得,江琴這人走路都是帶點刻薄氣息的,每一下都快而利落,一點都不拖泥帶水,人很瘦,下腳卻很重,敲得地板蹬蹬作響,尤其是在穿細高跟時。
比如今天,太太也是穿的細高跟,遠遠聽聲音就知道是了。
敬蘭擡眼,果然看着肩膀上披着一條鵝黃色流蘇披肩的江琴進來了,江琴喜愛流蘇疲倦,各種顏色的一應俱全。
江琴一眼鎖住她,招招手說:“诶,你把茶盤給我,我端客廳去。”
敬蘭秉着本分的心,說:“哪裏能讓太太端呢,我端就好。”
江琴卻很堅持:“給我給我。”
見狀,敬蘭也不好說什麽,把手中茶盤遞過去。
江琴不太熟練地接過。
敬蘭生怕她一盤子打翻,還用雙手在底部虛托了下,這時候,江琴對她說:“就剛一陣兒,舒言帶着他女兒過來了,我估摸着是那個賤種的兒子闖了什麽麻煩,我得去看看。”
“……”
對于江琴人前人後各一面的模樣,敬蘭早就習慣,心裏對此不屑,但面上也不好表現什麽,只扯了扯嘴角。
談西澤到客廳的時候,看見談易和舒言坐在沙發中間,而舒可姿則單獨另外一側。
他停在茶幾前,依次給兩位長輩略一颔首打了招呼:“父親,舒叔叔。”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舒言的臉色不算好看,臉上帶着中年人特有的晦暗嚴肅,甚至在談西澤打招呼的時候,都沒給出什麽反應。
談西澤并不在意,淡淡一眼掃過後,明知故問:“父親,這一清早叫我過來,不知道有什麽要緊事?”
談易手裏常年都是有一根手杖的,他的雙手交疊放在手杖頂端,冷哼一聲說:“你還好意思問什麽事情?”
“……”
“你說說看,為什麽要縱容別的女人往可姿臉上潑水?”
就知道是因為這件事。
談西澤神色不變,眸光裏波瀾平定,他淡淡陳訴事實:“是她先潑往人臉上潑水。”
舒可姿欲言又止,不敢在長輩面前造次,只是一雙美眸含着盈盈水光,委屈又不甘地直直盯着男人。
對于得不到的東西,人總是格外向往。
她亦不能免俗。
談易又說:“那你就該讓一個窮丫頭潑可姿一臉水啊?可姿什麽身份,那個丫頭什麽身份?”說完頓了頓,還不忘安慰一旁黑臉的舒言,“老舒,你放心,我今天肯定狠狠訓這個臭小子一頓。”
“……”
這時候,偷聽一會兒的江琴端着茶靠近,堆着一臉的笑容,假意道:“哎呀,老爺,顯周畢竟還年輕,不像他大哥那麽老成,難免也會犯錯,這很正常嘛。”
談西澤眼裏晾過一抹不屑的笑意,沒什麽反應,更沒拆穿他後媽這點火上澆油的小把戲。
江琴把茶擺上桌,客氣道:“老舒,你喝點茶消消氣,你最愛的龍井呢。”
舒言點點頭接過說了聲勞煩。
江琴又遞杯茶給舒可姿:“來,可姿,你也喝喝茶。”
舒可姿:“謝謝江姨。”
談西澤沒坐下去一道喝茶,而是徑直轉角來到舒言面前,用極為誠懇的語氣致歉:“舒叔叔,這件事是晚輩不對,當時行為确有過激莽撞,給您道個歉。”
“……”
見狀,舒言的臉色稍有緩和,說:“我說你啊,你小子真的不該!你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潑我女兒一臉水,這不是相當于給我一巴掌嘛!我的臉往那兒隔對不對?”
談西澤不卑不亢道:“您說的在理。”
就在舒言準備讓談西澤給女兒道歉時,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是公司的副總打來的。
想必是有什麽要緊事,不然不會這麽一清早就打電話,更何況還在假期間。
舒言接起電話,剛聽沒兩句就瞳孔擴張,表情震驚地從沙發上暴跳而起:“你說什麽!”
吓得旁邊坐着的談易都震了一下。
談易忙問:“老舒怎麽了?”
舒言又聽完電話的人講了幾句,立馬着急得大喊:“那你們還不趕緊采取行動!聯系公關部啊,先把熱搜撤下去啊!”
“……”
“什麽!市場監督局的人都到工廠裏了?那你怎麽現在才聯系我?”
通話到這裏結束。
舒言匆匆把手機揣回包裏,招呼也沒打一聲就火急火燎地往外走。
剛剛那通電話裏,舒言被公司告知,消費者在購買公司買得最火爆的一種罐裝茶葉時,發現茶葉存在僞茶假茶的現象,并且第一時間在網上進行曝光,由于這款茶葉營銷得非常厲害,幾乎是人盡皆知,所以短短十分鐘內就沖上了熱搜。
剛走出去幾步,舒言察覺到不對勁,折回來詢問談易:“老談,你也知道,我公司的茶葉都是請專門的制茶大師手工制作的,怎麽會出現僞茶假茶?”
“……”
此時,談西澤淡笑着,說:“舒叔叔,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其中的某一位制茶大師以次充好,從中謀取私利?”
他不是在做假設,而是在說結論。
舒言看着男人,幾秒後神色驟變,擡手指着他不可置信地說:“是不是你搞的鬼!”
談易臉色也是一變,站起來:“老舒,這話不可能亂說,咱們兩家是世交,顯周怎麽會幹這種事情呢?”
“怎麽會呢。”
男人淺笑着,眸子卻冰涼一片,“我只是剛好知道而已,您忘了嗎,舒叔叔,半年前英達旗下的茶葉市場和您公司用過同一批制茶大師,那時候我就發現了這個問題,所以沒用他們。”
“……”
舒言:“所以你早就知道?”
談西澤但笑不語。
答案卻再明顯不過。
舒言一張臉都氣得漲紅,話都說不出,最後憋出一句:“老談!你看看你教的好兒子!”
說完直接轉身快步離開。
“爸!等等我!”
舒可姿忙拿着包追上去,走之前還不忘深深看了談西澤一眼。
等父女二人離開,談西澤才在沙發上坐下,端了杯還冒着熱氣的茶,沒來及喝上一口,一只大手倏地揮至眼前。
手中的茶杯被打翻在地,吓得江琴連連後退好幾步。
談西澤淡定如斯,低頭掃一眼被茶水打濕的西裝,從紙盒裏抽出一張紙,慢條斯理地揩拭着。
有種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從容感。
談易打翻他手裏的茶,重重地将手杖撞在地上,質問道:“你既然知道制茶師傅有問題,怎麽不提前告訴老舒,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的後果?”
知道,他當然知道。
首先,這款茶葉會在市面上徹底下架,這可是舒家公司最賺錢的産品,去年舒家單靠這款茶葉收益就破二十個億,這将會是多大的損失不言而喻。
其次,一經核實茶葉存在質量問題,将會面臨高額罰金。
最後的也是最傷的,那就是品牌會失去消費者的信任,不再有好的口碑,想要東山再起就非常困難。
談西澤簡單擦了下西裝上的茶漬,見擦不幹淨,便紙巾一團扔進紙簍裏後,才淡淡開口道:“這有什麽不好?舒家那款茶葉倒牌後,我們旗下的同品類茶葉就能做到一家獨大,壟斷市場。”
看着面前的二兒子,談易只覺得有些可畏,他也是個生意人,但是他不得不承認,論心狠和手段他不如兒子。
“顯周,我和你舒叔叔是幾十年的朋友,你這樣做,讓外人怎麽看我們談家?”
談西澤不以為然,眉眼間皆散淡:“商場如戰場,沒有朋友這一說,只有永恒的利益,我也不在乎旁人如何看我,反正也沒人能奈我半分何。”
“……”
聽到這話,在旁邊的江琴早就後背一片冷汗。
她不敢再聽下去。
談西澤的狂妄,是隐藏在骨子裏的,平時絕不輕易顯山露水,但在要緊的關頭,必定分毫不讓,在談笑風聲間置人于死地。
江琴想到談西澤剛剛給老舒道歉的模樣,像極了一個溫潤誠懇且沒有危害的晚輩。
只怕老舒那時候還不知道——
談西澤手裏的刀都割到他喉嚨了。
江琴逃到廚房裏,一臉驚魂未定的模樣,敬蘭正好在廚房收拾,瞧見了後,關心地問了句:“太太,您這是怎麽了?臉色很蒼白。”
江琴沒理會,嘴裏還在念叨着些可怕之類的詞語。
外面,談易還在說教:“顯周,雖然是公司得利的事情,你這一回真的太過分。”
談西澤只是笑了下,卻不置一詞。
十分鐘後。
談西澤出來後,發現等在門口的舒可姿,他不知道她為什麽沒跟着她爸一起走,他也不關心。
他徑直越過,眼風都沒留一個。
“顯周!”
舒可姿追上來,攔在他面前追問:“你不只是知道對吧?是你把消息爆給媒體的是吧,那個曝光的消費者也是你安排的吧?我剛剛看了新聞,不然在這麽短的時間裏,那個消費者怎麽有那麽詳細的茶葉質檢報告?”
“……”
談西澤眉眼低垂,用一種平靜得近乎冷漠的口吻說:“我是個商人。”
舒可姿一怔。
她怎麽會聽不懂呢,他這是在變相承認,他是個商人,為利而往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可是還是無法避免得很難過。
舒可姿哽咽無比,艱難地捂着胸口沖他吼:“我這麽喜歡你,你就算不接受我,看在兩家情誼上也不應該這麽對舒家吧!”
“……”
“談西澤,你真的好殘忍,好狠心。”
對于舒可姿的眼淚和指責,談西澤內心沒有一絲起伏,也沒有哪怕丁點的內疚或者別的情緒,他只覺有些聒噪。
“說完了?說完我走了。”
談西澤走出沒幾步,後面傳來舒可姿哭泣的質問:“……只是單純為了利益嗎?”
談西澤沒回頭,卻說了一句讓舒可姿這輩子都忘不掉的話。
他清清冷冷地說——
“你是大小姐,有人給你出頭,她不是,但我會為她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