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要她,她好兇,我再選選。”

三歲的孩童發出奶稚的聲響,抖着小身板,委屈的不行。

誰能相像,一個皇族稚童竟如此膽小,禁不住吓唬,可仔細想想,又并不稀奇,在瘋父怨母身邊長大,膽子能有多大?

殊麗收起嬌兇,起身走上前,彎腰靠近躲在帝王身後的稚童,“奴婢錯了,小殿下別害怕。”

陳溪不理她,嘴巴翹得老高,随便指了一個看起來面善的宮女,“就她吧。”

誰知,那宮女立即跪地,求陳溪莫要選她。

任誰願意照顧一個暴躁的瘋子?她們都是燕寝的宮人,即便得不到聖寵,在內廷的地位也是實打實的擺在那兒,其餘宮人見到她們都要點頭哈腰,她們養尊處優慣了,哪裏接受的了這等差事。

陳溪被她們哭得心驚,抱住陳述白的腿擡起頭,“二叔......”

就算年紀小,他也知道,沒有人願意照顧他們父子,連母妃都不願意,何況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陳述白沒說什麽,擡手揉着小侄兒的頭,轉眸看向殊麗,“跟她們告別吧。”

她們?

殊麗美目微顫,就見十名宮女齊齊跪地,求天子收回成命。

此刻,她們眼中如珩溫雅的天子,抱起發抖的稚童,目光不落一處地向外走去,全然不在乎她們的處境。

“殊麗姑姑!”幾人圍住殊麗,求她去禦前說幾句好話。

殊麗自知身份低微,沒被天子留在這裏已是幸運,哪有能力擔保她們。

望着那人無情的背影,她扯出被攥皺的袖子,輕輕搖頭,“我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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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關乎争寵,是真的無能為力。

**

回程的路上,殊麗聽見陳溪問:“二叔,你要帶我去哪兒?”

陳述白沒有做聲,身旁的馮連寬笑着解釋道:“陛下要帶小殿下回宮。”

陳溪瞪大眼睛,黯淡的眸子瞬間雪亮,摟住陳述白的脖子,“那我是不是就能見到老祖宗了?”

他口中的老祖宗就是即将回宮的太皇太後。

陳述白扶住他的背,笑着拍了拍,“以後,溪兒就跟老祖宗住在一起。”

“真的?”陳溪暫忘了煩惱,舉起兩只小胳膊歡呼,“二叔最好了!”

在他小小的心靈裏,二叔不是父王口中的壞人,不是六親不認的暴君,而是一位寬厚仁慈的長輩,從他有記憶起,就只有二叔會保護他,會跟他耐心講道理 ,比起父王,他更喜歡二叔。

陳述白低沉地笑笑,覺着這聲“最好”甚是刺耳。

這或許是他對皇族中人的最後一絲垂憐了。

“老祖宗回宮前,先由她來照顧你幾日。”陳述白抱着陳溪轉過身,指了一下殊麗。

殊麗暗自磨磨牙,真是感謝天子的器重,又給她加了個照顧皇崽的任務。

陳述白瞥見她嘴角稍縱即逝的弧度,不禁好笑,“不願意?”

不願意就要被送回去照顧大殿下吧,殊麗哪敢不願意,上前主動伸了手,“照顧小殿下是奴婢的榮幸。”

看着如花似玉的殊麗,陳溪猶豫了會兒,才遞出胳膊,圈住她脖子,整個人如樹袋熊一樣抱了上去,仿若墜入一團沁香的雲絮。

“姐姐你不兇的時候真好看。”他翹起食指,戳了戳殊麗的面頰,笑彎一雙眼。

殊麗一臊,托起他胖颠颠的身子,将人抱個滿懷,“叫奴婢殊麗就好。”

這娃子可真沉,殊麗繃緊小臂,使出了十層力氣。

來到渡口,陳述白先上了一艘船,因着沒了那十名宮女,殊麗想着可以換乘一艘,哪知,還是被叫到了禦前。

船隊起航,殊麗将陳溪裹在大氅裏,橫抱起他放在腿上,輕輕拍着,“小殿下睡吧,睡醒就到宮裏了。”

你的人生,也會因此改變,或許無憂無慮,或許如履薄冰,全看天子的态度。

陳溪有些腼腆,“我三歲啦。”

他的意思是,三歲的孩子不需要這麽哄了,可殊麗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哪懂怎麽哄孩子,能讓他老實下來就行呗,“這樣睡舒服些,快閉上眼睛。”

陳溪蜷了蜷身子,縮在殊麗懷裏,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陳述白沒往這邊瞧,目光落在湍急的河面上,若有所思。

抵達河對面時,殊麗費力抱起沉睡的小家夥。

馮連寬從後面跑過來,“陛下讓我抱會兒小殿下,你去前面的馬車承伺吧。”

殊麗沒客氣,将小家夥遞給馮連寬,揉了揉發酸的手臂,快步走到畫毂前,待聽到一聲“進”後,踩着車梯鑽入車廂內。

畫毂華麗寬敞,除了兩側木凳外,還有一張寬大的金絲楠木矮腳塌,塌上鋪着羊絨毛毯,陳述白斜倚在上面,指尖撚着一顆沒有剝皮的葡萄。

都說女子手如柔荑,可天子的手勻稱修長,撚着葡萄粒時,仿佛筍尖墜着水珠。

殊麗暗嘆,走上前跪在塌邊,想接過那顆葡萄為他剝開,誰知,陳述白手腕一轉,避開她伸過去的手,指腹一掐,撚出葡萄肉,塞入了殊麗口中。

他的動作并不溫柔,兩根手指撬開殊麗的嘴,不可避免粘了她的舌尖。

殊麗打怵,下意識抿上雙唇,嘗到了葡萄的酸甜和他指腹的鹹涼。

陳述白将葡萄皮丢進炕幾的空盂裏,摩/挲起指腹,随即掏出錦帕慢慢擦拭起來,“擡頭。”

殊麗擡起頭,雙頰上恰到好處的浮現兩抹紅暈。

玉人多嬌适紅裳,殊麗因身份從未穿過正紅色,甚至連玫紅、銀紅都未嘗試過,實在有些可惜。

原本這樣一副秾豔的容貌不适合清淺的裝扮,可她身上那件鵝黃長裙又将她襯得出水芙蓉,讓人忍不住多瞧幾眼。

天子直白的目光讓殊麗心中打鼓,一時不知該不該出聲提醒,她不喜歡被人盯着,有種被調谑的感覺。可對方是天子,後宮女子皆是他的掌中物,包括她。

陳述白走了一會兒神,收回視線,“起身坐吧。”

殊麗如獲大赦,躬身退到木凳旁落座,琢磨起天子對她的态度。

不冷不熱,偶爾包容,還單獨将她帶回宮去,與對待別的宮女的确不同。

後背靠在車壁上,殊麗卷了卷舌尖,将葡萄的餘甜攬盡。

天子單手撐頭,閉眼假寐,另一只手點在毛毯上,指甲修剪的整齊幹淨,哪裏像是被鮮血侵染過的。

燒藍鍍金香爐內飄散出檀香,能放松人的警惕,許是這日太過疲累,陳述白陷入淺眠。

寂靜中,殊麗忽然聽見一聲悶哼,她扭頭看去,見天子側躺在塌上,面朝着她,眉心緊皺。

夢靥了?

該不該喚醒他?

想了想,殊麗放棄了剛剛的想法,側身閑閑地看着他,惡龍也會夢靥?

稀奇。

可就在她揚起笑意時,塌上的男人驀地睜開眼睛,吓了殊麗一跳,立即抿直嘴角。

甫一醒來,分不清夢境和現實,陳述白怔忪片刻,坐起身捏了捏颞颥,感覺心跳失了規律,“你剛在笑?”

被抓包的殊麗板着一張臉搖搖頭,像是沒有理解他的意思,“陛下在說什麽?”

陳述白靠在側壁上,朝她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一些。

感覺到危險,殊麗慢吞吞靠過去,還做出關心狀,杏眼盈盈地望着他,“陛下怎麽...啊...”

話未問出口,手腕突然一緊,她被一股大力拽了過去,趔趄着倒在塌面上。

陳述白一手攥着她手腕,另一只手掐住她細白的脖子,尾指處能清晰感受到她脈搏的跳動,那條細細的青筋一掐即斷。

摸不清他的意思,殊麗顯露出慌張,本能求饒道:“陛下饒命,奴婢不會将您夢中失态的事講出去的。”

不過一場夢,何來失态?

陳述白收了收手指,托起殊麗的臉蛋,借着燈光仔細打量,那雙杏眼仿若盛了星河,引人視線。

松開攥着那細腕的手,移到她額角,慢慢卷起鬟上的鵝黃巾帶,纏在指尖,然後輕輕一扯,女子一半的長發瞬時傾瀉下來,散落在肩頭。

淡淡的獨屬于她的香氣襲來,陳述白又扯開了她另一側巾帶,看着她滿頭青絲垂落,拂過掌心。

殊麗吓得不輕,眼裏帶着乞求,很怕天子就這麽殺了她。

果然,沒人能琢磨清楚天子的喜怒。

昏暗燈光中,陳述白心口愈發不适,是夢靥所觸發的心悸,一時難以平複,他閉了閉眼,試圖緩和,可心跳像是故意跟他作對,狂跳不止,跳得他逐漸煩躁。

塌前的女子仰着一張芙蓉面,眼裏水汪汪的,讓他無端生出望梅止渴的感覺。

手勁一緊,他扯過殊麗,将之半摁在塌上,嗅了嗅她的脖頸。

清冽的龍涎香逼近,殊麗縮了縮脖子,唇齒溢出一聲“陛下”,聲音發顫。

陳述白這會兒很是煩躁,不想聽她多言,索性捂住她的嘴,埋在她的長發中。

半倚在塌上,殊麗忐忑不安,不懂陳述白到底怎麽了。

之後,她坐在木凳上,陷入深思,适才天子明明變了臉色,可沒一會兒又恢複了淡然,難道她能讓他平息怒火?

想法一出,她狐疑起來,自己于他,到底有何特別?而這份“特別”,是否是一道免死金牌?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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