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別扭

四十分鐘。

安庭在醫院大廳等了傅然四十分鐘。

時間接近晌午,夏季燥熱的空氣裏飄着股幹燒味兒。醫院大門四仰八叉的開着,空調風基本等同于無。

安庭坐在硬邦邦的長凳上,手邊擺着一大袋醫生開的藥。

在挂號的時候傅然就說要來接他,可到現在還沒有出現。

醫院離學校并不算遠,坐最慢的公交車也只需要20分鐘。安庭打了幾個電話過去,傅然都沒有接。

天氣悶熱,來來往往的人群擦身而過。安庭不是個愛出汗的人,此時也能感覺到身上的黏濕。

小心翼翼掏出手機,再次确認沒有任何信息電話後,安庭從長椅上起身,垂着眼去拿藥。

前些日子他的手受了很嚴重的傷,醫生囑咐一定要靜養,不能提重物也不能幹活。如果可以,盡量短期內連筆都不要拿。

所以安庭沒有直接拎起袋子,而是把手臂穿過去,像提籃子一樣提在手肘處。

他剛要走出醫院,手機驀地震動起來,是傅然。

傅然聲音很喘,像是剛結束一場長跑,“喂?小安,等急了吧?路上有點堵車,你在大廳裏等等我“”,我馬上到,渴了你就買點水喝。”

安庭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就挂了。

可是學校跟醫院都在郊區,車少路寬,怎麽會堵車?而且聽背景音,也不像在車上。

安庭很輕地皺了下眉,到底還是沒有再打回電話過去問。

他重新坐在長椅上,感覺最近傅然有些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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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然是他男朋友,從大三開始談戀愛到現在,已經整整兩年。只不過安庭是保研上來的,而傅然才剛剛考上。

不對勁正是從傅然拿到研究生錄取通知書後。

具體表現為,經常找不到人,發消息總是一兩個小時才回,見面時傅然經常心不在焉,還會頻繁拿起手機看。

安庭不想做無故的猜測,但悶熱的空氣讓他的心情也跟着提不起來。

一想到等下還要擠公交車回去,安庭的眉心擰的更深了些。

學校距離市區很遠,半小時才有一趟公交車。學生跟沙丁魚一樣擠在狹小的車廂裏,汗味兒濃重,還沒有空調。

但安庭每次跟傅然在一起,只能坐公交。

傅然家境不好,自尊心又強。每次安庭提出要自己付錢打車,傅然都會生氣。為了維護男友的自尊心和錢包,安庭再也沒有提過打車的事情。

可今天,安庭忽然不想順着他了。

僵着手指一點一點從兜裏把手機掏出來,安庭準備約一輛滴滴。

時間定在二十分鐘後,剛想按下“确認”鍵,頭頂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安庭?”

這聲音也有點喘,但比傅然的更低更沉,也更有磁性。

安庭擡頭,表情出現一瞬間怔愣。

“哥?”

他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秦丞言,他爸的得意門生,也是他學長。

秦丞言穿着灰色薄毛衣和長褲,身形挺拔地站在人流中,看起來相當顯眼。

安庭訝然起身,“哥,你回來了?”

兩年半之前,秦丞言作為高技術人才被學校送往澳大利亞留學,安庭親自送他上的飛機。算算時間,應該還有半年才能回來。

可現在,秦丞言站在面前,自然的從安庭手裏接過電話和藥說,“等傷好了再玩。”

“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安庭依然處在震驚中,他掃過秦丞言的裝扮,忽然福至心靈地問,“哥你....剛下飛機?”

現在是八月,大夏天,秦丞言卻穿着秋冬的衣服,只可能是剛從澳大利亞落地。

“嗯。”

秦丞言應了一聲,借着接東西的動作看了眼安庭受傷的手。

原本光滑好看的一雙手現在表面布滿大小不一的傷疤,最深的一條是從虎口處橫穿過掌心,一直延伸到手腕,看起來觸目驚心。

秦丞言動作一頓,臉色瞬間有點不太好看。

安庭高中就認識他了,安爸很喜歡這個門門優秀的學生,經常會帶他到家裏吃飯。每次來,都會順手幫安庭輔導功課。

秦丞言不愛說話,天生一張冷臉。雖然帥,但對待學業嚴厲又認真。安庭被他支配了整整一個高三,條件反射有點兒怕他。

“沒事的哥,只是我不小心,醫生說好好休養就可以了。”安庭把手藏進兜裏,岔開話題,“你怎麽知道我在醫院?”

“老師說的。”

安庭想了起來,進醫院前的确跟遠在美國的父親通過電話。算算時間,學長差不多要一落地就拼命往這邊趕才能到。

安庭沒多想,以為只是爸爸擔心自己,才讓他的學生來照顧一下。

“辛苦你了哥,”安庭淺淺地笑了笑,“這麽熱的天,還麻煩你單獨跑一趟。”

秦丞言順着他的手向上看去,目光停留在安庭臉上,短暫看了幾秒後才說,“走,我開車送你回去。”

“等一下哥,”安庭有點尴尬,“傅然還在路上。”

他倆剛談戀愛時偶然被安爸撞破,當時在家裏鬧得很大,連帶着遠在大洋彼岸的學長也跟着知道了。

秦丞言腳步微滞,再看過來時瞳孔又黑又深。

“去車裏等,”他薄唇繃成一條直線,語氣有些涼,“出汗對傷口不好。”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醫院,在下樓梯時碰見氣喘籲籲的傅然。

“安庭!”

傅然一路跑來差點兒累成狗,看見人條件反射上前想去拉他的手,“抱歉,我來晚了,都怪那車......”

手伸到一半,忽然被一股大力拍開。傅然愣了愣,偏頭對上一張氣質卓然的臉。

秦丞言站在陽光裏,表情淡漠,“他手有傷,不能碰。”

“你丫誰啊?”

傅然不認識秦丞言,他第一次見到氣場這麽強的人,本能的表現出敵意。

“這是我哥,”安庭朝傅然來的方向看了一眼後插/進兩人中間,“我爸的的學生,高三幫了我很多的那個學長,剛從澳大利亞回來。”

秦丞言面無表情,他穿的厚,可給人的感覺卻跟凜冬一樣冷。

傅然聽安庭講過,但他沒想到秦丞言居然是這樣的人。剛一碰面,傅然就感覺自己從上到下被秒殺了個幹淨。

他敵意不減反增,但礙于安庭在,只能硬梆梆地打招呼,“學長好。”

秦丞言眼神從他身上滑過,看向安庭,“走?”

“好,”安庭點頭,待秦丞言轉身後小聲跟傅然解釋,“學長是被我爸派來的,特意開了車送我,咱們坐他車回去。”

提起安爸爸,傅然的臉色才終于好看了一點。那是個學術界的大牛,正兒八經的中國科學院院士,傅然做夢都想搭上這條線。

他不想給秦丞言留下壞印象,萬一到時候跑去安爸爸面前胡說,之前的一切豈不都前功盡棄了?

于是傅然堆起笑臉,撇下安庭,快步走到秦丞言身邊,“對不起啊學長,剛從我誤會你了,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秦丞言聞言停下腳步,傅然以為哄好了,可誰料這人連看都沒看他一眼,而是轉身望向後頭。

傅然的笑僵在臉上,他反應過來,學長是在等落下的安庭。

回去的路上車內很安靜,安庭沒有跟傅然坐在後面,而是坐在了副駕駛。他兩手搭在膝蓋,頭朝向車窗。

不知秦丞言用了哪一款香水,車內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檸檬香,是安庭最喜歡的味道。

他逐漸放松心神,覺得應該跟傅然好好談一談。

因為剛才在醫院門口,傅然跑來的方向,是公交站的反方向。

他騙了自己。

安庭不喜歡妄加揣測別人,何況傅然家庭條件不好,經常會接一些兼職。之前的兼職都是自己幫他介紹的,說不定傅然私下裏也接了一些,礙于面子,不想說。

決定下來,安庭頭枕在椅背上,閉上眼小憩。他沒注意有一道若有若無的視線,一直落在他臉上。

回學校的路程不遠,但安庭休息的并不踏實。後座一直傳來手機震動的聲音,像是傅然頻繁在跟誰聊天。

安庭終于掀開眼皮回過頭去,想開口問一問。

他動作幅度不大,鋪着軟墊的座椅沒發出什麽聲音。聊嗨了的傅然自然也沒注意到安庭看見自己的表情後愣了愣,随即什麽也沒說,直接轉了回去。

旁邊人一切的小動作沒逃過秦丞言的眼底,他坐姿散漫,兩條長腿随意岔開着,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漆黑的眸子掃過後視鏡。

他看見傅然在笑,是那種無意識的眉眼彎彎,盯着手機,笑出了一股蕩漾的味兒。

窗外的景象飛速後退,秦丞言收回目光,一貫冷漠的臉上忽然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車子停在學校門口是五分鐘後,安庭深吸一口氣下了車,先跟秦丞言道謝。

“哥,一會兒我請你吃飯,好好幫你接風。”

随即他轉向傅然,想叫他也一起。順便吃完飯了還可以好好談一談,可還沒說出第一個字,傅然連忙收起手機抱歉地看向安庭,“小安,對不起啊,輔導員找我有急事,我得趕緊去一趟教師樓。正好秦學長沒吃中午飯,你請他吃個飯謝謝人家送咱們回來,晚點我再去找你啊。”

說完不等不回答,傅然直接一溜煙兒地跑了。

安庭一口氣悶在嗓子眼兒裏。

他在原地站了幾秒,直到脖子上驀地挂上一個小物件兒才回神。

下意識低頭一看,居然是個粉白相間兔子形狀的小小電風扇。

小電扇模樣超級萌,雖然體格小可威力大,啓動後涼風順着葉片吹了出來。安庭低頭看的時候,下巴都能掠過清爽感。

他愣愣擡頭,看見秦丞言單手拎着銀色的行李箱正目不轉睛地看他。

兩人對視上後,秦學長才移開目光說,“出汗對傷口不好。”

所以這是特意為他準備的?讓他走路的時候吹手?

安庭重新看了看那只兔子,心底有點軟。

很少有人知道,安庭最喜歡的動物就是小兔子。胖嘟嘟的身體像個肉球,茸茸的手感讓人欲罷不能,尤其是那一對長耳朵,安庭可以什麽也不做連撸一整天。

他把手放在小電扇前面,果然一下子吹散了悶熱帶來的負擔,舒服不少,連帶着傅然帶來的躁郁也跟着緩解很多。

安庭仰頭,很認真地跟秦丞言說了聲謝謝。

“走吧哥,我請你吃飯。”安庭笑,決定先把傅然的事放在一邊。

“好,”秦丞言點頭,修長的手在行李箱拉杆上敲了敲,“先陪我去一趟教師樓,我要辦一下入職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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