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紅紅了眼眶
說完壯志淩雲的話後,最終還是回歸到問題本身。
安庭站在細胞分離儀前,每一根手指都在輕輕顫抖。
他需要把培養基裏的腎腫瘤細胞組織放進去,動用技術手段成功把不同種類的腎腫瘤細胞分離出來,用顯微鏡記錄下每一種的特征和活性狀況。
然後挑選出活性最高的那三種,作為他們實驗裏的“靶子”。
安庭拒絕了秦丞言想要替他的想法,實驗裏還有很多別的事情需要做。治療藥物因子還需要分解列出基因序列,而且還需要不斷重複實驗找到能夠識別“靶子”的“導/彈”。
他不能把所有的壓力都放在學長一個人身上,學長的善良和心疼是禮物,不是被當做理所當然逃避的借口。就算手疼又能怎麽樣呢?這是他自己做的選擇,他必須堅強。
安庭深吸一口氣,慢慢将手放進操作臺上。
這是個精細的活兒,手部的微微顫抖無疑等于把難度番了好幾番。安庭必須全神貫注,把所有的力氣都放在十根手指上。
然後他感受到了一股異常清晰的疼痛感,像有人用錘子把鋼釘一下一下釘進肉裏。那些受傷的骨骼和筋脈尖叫着瑟瑟發抖,拼命震顫希望主人卸掉手部的力量。
安庭猛地打了個哆嗦,臉色一下變得煞白,後背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
沒事的,他閉了下眼睛,還可以忍,只有十五天,很快。
學校的儀器并不算頂尖發達,他一遍遍實驗接着一次次失敗,長時間的站立和高度集中讓他的眼前變得有些花白。他沉默咬住了唇,夕陽投下的餘晖把地上微微抖動的影子拉成窄窄一條。
坐在對面的秦丞言長久地看着安庭的背影,将想要起身走過去的動作連同手裏的筆一起掰斷。
實驗室裏另一個組不知道何時也全部回來了,叮叮當當的聲音充斥四周。他們這一半人多東西多,顯得空間擁擠,另一半則顯得空曠。這種情況下,突兀伫立的人就很顯眼。
邱建修第八次從筆記本前擡起頭,極為不屑地“切”了一聲。
“也不知道在那兒裝什麽?不就是想上演悲情戲碼讓監測老師說點好話、多給幾分麽?真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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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聲鄙視了一番後,電話在兜裏震了震,是傅然約他吃晚飯。
邱建修也看過那條熱貼,但作為曾經的舍友兼兄弟,他可是知道傅然跟安庭在一起得了多少好處。他并不覺得自己哥們兒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相反,他覺得傅然特別牛逼。
事業女人兩不誤,他也就是沒輪上這個機會。
兩人用信息确定吃晚飯的地點,邱建修剛要收起電話時,餘光忽然瞄到一抹白。擡頭一看,原來是同組一個女生,正扭扭捏捏走向對面。
邱建修立刻瞪大了眼。
臉上畫着淡妝,是很可愛的類型,邱建修見面的第一眼就上前套出了微信。
此時她走到秦丞言面前,輕輕附身,恰到好處地露出一點鎖骨,低頭略微有些羞澀地開口問,“不好意思這位學長,我們組顯微鏡有點不太夠用,可以借你們的用一下嗎?用完就還過來。”
秦丞言冷靜的向後退了一步,這個女人剛巧擋住了安庭。
女生的笑僵在臉上。
“在那邊,自己拿。”秦丞言站起身,打算去洗水池沖一下手就去把安庭換下來,時間太久,怕那孩子的手受不了。
“可是.......”那名女生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腕,“我搬不動呀,你能不能幫幫我?”
秦丞言的眉頭終于擰了起來,他抽出手,眸色冷淡,“抱歉,我有潔癖。”
“........”
2號組有不少人視線交錯落在這邊,一副看熱鬧的架勢。
女孩子受不了了,轉身要走,忽然身後一聲輕響,她眼前瞬間閃過一道黑影,下意識擡頭,徹底怔在原地。
原來是安庭因為手部顫抖而将握着的筆掉在了地上,他下意識伸手去撈,身體卻因為發虛而晃了晃。
秦丞言眼疾手快,一把将人從身後扶住,幾乎把安庭整個兒圈進了懷裏。
“還好麽?”
從長時間高度集中的狀态下猛地抽離安庭眼前都是花的。他白着嘴唇輕聲說,“還好.....”
冷汗粘濕了他額前的碎發,粘粘地貼在眼角。秦丞言讓人靠在自己胸膛,騰出一只手替他擦幹了汗,把礙事兒的頭發捋到後面,然後才帶着人走到椅子前坐下。
女生像被雷劈了一樣站在原地。
潔......潔癖?
“用不用去醫院?”秦丞言蹲在他面前,仔細觀察着他的表情。
安庭搖了搖頭,他有點耳鳴,只能看見學長眸子裏擔心和啓阖的唇。不想讓人為自己擔心,還偷偷想把不停發抖的手慢慢藏進背後。
但半路就被人強行攥住手腕撈了回來,秦丞言只看了一眼,立刻說,“我給江波打電話。”
江波是帶着針來的。
秦丞言本想把人帶回教職工宿舍,但為了不耽誤進度,安庭堅持在實驗樓裏随便找間空教室,紮完後他還能幫學長做些記錄數據的工作。
“不嚴重,”江波檢查完後說出結論,“就是一下子用力過猛導致的,小安安你得學會循序漸進啊,別太着急了。我帶了醫用彈力繃帶來,你帶兩天會緩解很多。”
之後江波還替他按摩了一下手臂上的穴位,安庭果然放松不少。
“謝了,請你吃飯。”結束後秦丞言說。
江波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回,“客氣啥,小安安也不是別人,咱啥時候有空不都能吃。醫館裏還有事兒,我先走,你那個.....你晚上帶人吃點好的,牛骨湯什麽的溫一溫。”
他來的快去得也快,安庭從疼痛裏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走了。
“別多想了,”秦丞言低頭看他,“想感謝等比賽結束再說。”
這一次安庭學乖了,他不再執着于單打獨鬥,也不再給自己那麽大的壓力。
他做了一份研究安排表,把十五天劃分成一個個小時間塊,嚴格按照表格裏的內容去做。循序漸進,一點一點加大難度。
但他們人數少依舊是個硬傷,就算前期準備完全,還有秦丞言龐大的知識體系和恐怖的動手能力做支撐,但到完成第一個15天課題報告還是有很大距離。
時間不夠,那就壓縮時間。
兩人每天淩晨四點半起床,要在實驗室裏呆超過二十個小時。
夢想裝在腦子裏的時候是豪情壯志的,是熱血沸騰的。
但當完全付諸于實踐時,就會變成無數個枯燥的日日夜夜,那些不斷重複機械似的實驗,一次又一次的失敗都如同看不見的螞蟻,成群結隊爬進身體,一小口一小口吃掉心頭的熱血和腦袋裏的堅持。
每天安庭睜開眼就是窗外暗無天日的樣子,隔壁床的喻平睡得很舒服。接近深秋,連呼吸的空氣都是冷硬的。
那種感覺像有無數只手把他拼命往床裏按,跟他說,“別堅持了,再睡一會兒吧。堅持有什麽用呢?你看你不做的時候過的也挺好啊。大不了不參加比賽了,你還是研究生畢業,未來依然光明。要不就休息一天,你都堅持這麽久了,休息一天又有什麽關系?”
但每到這種時候,就會有一條信息伴着震動而來,像一根稻草把他從泥沼中撈出來。
安庭晃了晃腦袋,點開微信。螢螢幽光驅散了一角黑暗,落在瞳孔裏,仿佛一簇溫熱的燭火。
【秦丞言:給你帶了早餐,還熱的。】
後面還有張配圖,是實驗室窗臺上養的一盆米蘭開花了。黃色的,小小的,擁擠在一起,生機勃勃。
右下角還有學長不小心入鏡的手,很白,手指修長,皮膚彎曲凸起的骨骼走向清晰好看,露出半截掌心顏色紅潤,看上去很溫暖。
這只是個極其普通的淩晨,秦丞言也只是做了一件之前每一天都做的事情。可安庭握着手機,獨自坐在床上,忽然就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