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拈花一笑,(3)
救媛姐兒!”
只單看這個架勢,六娘子心裏便有些知道了,這年輕貌美的女子多半是媛姐兒的生母,沈聿白的小妾梅氏。
可正當她想開口讓梅氏先起來的時候,馬車裏已陸陸續續的下來了不少人。
瞧着她站着而梅氏哭哭啼啼跪着的場景,有人眼露驚訝,有人事不關己轉過了頭,有人眉頭深鎖,有人心急如焚,更甚者,六娘子在一個翠衫女子的臉上看到了一抹淺淺的笑意。
六娘子不禁冷笑在了心裏。
想她原來設想好的端莊大方的迎門禮儀這一刻統統都沒有用上,眼下,既沒有人給她一一引薦混個臉熟,又沒有人主動示好打破僵局,便是連當事人之一的沈聿白都只冷着一張俊臉站在一邊,眼中難掩愠怒之色。
六娘子見狀,冷笑之餘不免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她自認沒有偉大到可以讓一個小妾随随便便的踩在自己的頭上,可除了面子之外,她倒是更關心梅氏懷中那一臉苦樣滿頭大汗的媛姐兒。
而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了觀言的小呼,“夫人,夫人,方大夫來了!”
六娘子回頭一看,沖氣喘籲籲的觀言點了點頭,然後迎上了沈聿白那略帶怒意的目光道,“之前各個院落妾身都已經安排好了,眼下每處都有兩個小丫鬟在屋前候着,妾身初來乍到,連誰是誰都分不清楚,不如媛姐兒這裏就交給妾身,各房落腳的事兒交給侯爺?”
說罷,她卻不等沈聿白點頭,便徑直轉了身,蹲了下來從錯愕的梅氏懷中小心翼翼的抱過了瘦小的媛姐兒。
耳邊傳來了陣陣竊語輕呼,而直到這一刻沈聿白才似發現了六娘子是認真的一般,不免吼了一聲道,“胡鬧,媛姐兒出了水痘呢,過給你了怎麽辦?”
六娘子輕飄飄的看了一眼圍在門口的衆人,又看了一眼似有些心急如焚的沈聿白,心裏竟生出了笑意來,“侯爺這兒才擔心會不會有些晚了。”
“你……”
“侯爺自己小心些就好,我出過水痘了,可一家子人裏面誰和媛姐兒接觸過,誰是出過痘的誰又沒有出過痘,侯爺一會兒還要細細問清楚,我也會讓方大夫寫個消毒的方子出來,這兩日大家進出飲食也都稍微注意些。”
六娘子三歲的時候已經奉過痘疹娘娘了,因為當時她已經魂歸古代了,所以那次出水痘她是記憶猶新的。說不上有多痛苦,不過卻是急壞了趙家二老。
古代醫療技術落後,出水痘真的是可大可小的,好在她出水痘的時候也是冬天,不出汗不沾水,又成天介的被趙老夫人放在搖床裏哄着慣着,所以整個過程并沒有她想的那麽難受,不過倒是後來結痂的時候癢了好兩天,但她為了不留疤,硬生生的忍住了,這痘疹娘娘也就算這麽供奉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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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六娘子只覺得手腕處有些沉了,便是急急的招呼了一旁還在猛擦汗的方大夫道,“讓您見笑了,您這會兒就跟我進府吧。”
可誰知她剛邁了步子,卻感覺裙擺被人用力一扯,重心一個後仰,整個人差點抱着媛姐兒摔一跤。
緊接着梅氏的哭腔就斷斷續續的傳了過來,“夫……夫人、人慈悲心腸……”
“我瞧着梅姨娘這些年是自由散漫慣了,沒人教你做規矩,你連起碼的規矩都不知道了。”六娘子是真的火了,轉頭就對觀言道,“還不快把梅姨娘給我拉開?如今是媛姐兒病了,侯府的千金小姐,豈是你們随随便便哪個人能怠慢的?”
觀言連連點頭,一個箭步上前就把哭哭啼啼的梅氏拉到了一邊。
六娘子随即深吸一口氣低頭對着梅氏道,“我且當姨娘今日是愛女心切沒了分寸,可姨娘這般三番四次的攔着我帶媛姐兒進府,回頭若是媛姐兒真有個什麽好歹,姨娘是不是要拿了自己的性命來抵呢?”
梅氏聞言一張臉瞬間變的煞白,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為然,只能堪堪的搖着頭。
六娘子冷笑一聲道,“我瞧梅姨娘是有些糊塗了,不如在祠堂外跪上兩個時辰再回屋吧。”說着她便沖觀言微微的使了個眼色,然後又環顧了一下宅子門口那一張張錯愕的臉,最後六娘子的目光定在了沈聿白那雙閃着銳光的眸子上。可下一刻,她卻見沈聿白似如釋重負般的沖自己點了點頭,然後嘴角竟揚起了一抹欣慰的淺笑。
六娘子腦海中頓時閃過一陣電光火石……從他最開始的漠視冷峻到中間一度的真切關心到眼前的颔首而笑,六娘子忽然發現自己錯怪了沈聿白。原本她以為他和沈家其他人一樣,站在一旁不插手只是為了看一場她被一個妾壓制一籌的好戲,可這一刻六娘子卻明白了,沈聿白不是在看好戲,他是在給自己足夠的時間去立威!
她是侯爺夫人,雖年輕,但卻是沈家唯一一個可以與他比肩的女子!可即便如此,他的威嚴卻不等于她的威嚴,如何才能在衆人面前擺出一個侯爺夫人的姿态,這第一面真的尤為重要。六娘子承認,這一刻她心裏有翻騰的感動,感動沈聿白無條件的信任,也感動他無條件的支持!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一百零二章 滿庭芳痘疹娘娘
雖然媛姐兒偏瘦小,但六娘子一路抱着她直到暖香塢,手臂承重過久,也實在夠嗆。
一入暖香塢,将媛姐兒小心翼翼的擺在了暖炕上,六娘子便匆匆的去洗了一把手,然後喊來了屋子裏的幾個丫鬟,簡單的說了媛姐兒的事兒以後,她便直接問道,“所以你們現在趕緊告訴我,誰是出過水痘的,誰沒有出過?”
結果,魚安、紫蘇和染畫三人是供奉過痘疹娘娘的,竹韻等人都是從未出過水痘的。
六娘子當機立斷,将魚安三人留在了屋裏,而把竹韻她們統統趕去了小罩屋,并命令道,“沒有特別的事兒,就不要靠近主屋,若是過了水痘可不是鬧着玩的。”
幾人皆謹慎的福身稱了是,然後一言不發的退了出去。
六娘子見狀,滿意的嘆了口氣,然後便關上了屋門折回了裏屋。
暖炕邊,方大夫已經在給媛姐兒把脈了,六娘子小心的踱步至他的身邊過探頭問道,“您可出過水痘?”
方大夫當時正捋着山羊小胡須眯着眼在切脈,聽了六娘子略帶孩子氣的問話,他不禁笑出了聲道,“醫者父母,若是沒出過水痘,老朽難不成還能拂袖而去?”
六娘子臉一紅,連忙擺手道,“您老別拿我開涮,若是您沒出過,自是要格外謹慎的。”
方大夫與趙老太爺算得上是舊識,當年方大夫年輕有為剛坐鎮同德堂,趙老太爺也還未衣錦還鄉,方大夫便是趙府的家行醫。如今十幾年過去了,兩人再次在宣城聚首,雖多年未見,可情分依舊,是以六娘子也在方大夫面前混了個臉熟。
“放心,老朽為醫,豈會拿自己開玩笑,我早就出過水痘了。”
六娘子聞言長嘆一口氣,卻瞪着方大夫那張不算老的臉龐發了一會兒呆。這方一行明明今年也才三十有九,卻偏偏總喊自己“老朽”,好像不把自己喊老了他心裏頭不樂意似的。
不過就在六娘子思想開小差的時候,方大夫已經把好了媛姐兒的脈,緩緩的站起了身。
“如何?”六娘子一斂神色,連忙迎了上去。
“瞧姐兒現在這個樣子,從出痘到現在前後起碼也有半個月了,她現在發熱,身上有丘疹疱疹。”方大夫一邊說一邊掀開了媛姐兒的衣領指給六娘子看,“你瞧,都出濃了,可見一路來是沒有好好用藥的。索性這孩子也是有點福根的,身上發這麽多,臉上卻只有零星幾顆,不然一個小女孩兒家的,以後留了痘疤還怎麽嫁人。”
六娘子聞言心一沉,卻連忙道,“那您趕緊給開個方子吧。”
“這就給你寫個藥方子,一日三頓,趁熱喝,喝不進就灌,量一定不能少。”方大夫一邊說一邊走到桌邊,打開了随身帶着的藥箱,然後取出筆墨攤了張宣紙就寫了起來。“這是治水痘的方子,這是退燒的方子,若是到了晚上還高燒不退,就熬這個藥給姐兒服下。”
六娘子一一接過,然後細心的記在了下來。
方大夫随即又落筆寫了一個方子,交給六娘子道,“這是夫人要的消毒的方子。”
六娘子臉一紅,連連道,“有勞您了。”
方大夫“呵呵”的笑道,“姐兒出痘這兩日切記一定要給她多喝水,吃些新鮮的瓜果蔬菜,清熱利濕的。”見六娘子點了點頭,他又繼續道,“所有姐兒用過的東西若是不用了一定要燒掉,若是還要用就要經沸水煮過。夫人雖出過了水痘,可平日裏照顧姐兒也不能大意,來回一定要記得用皂角洗手,勤換衣物。屋子要通風,可也要注意避寒。”
“那若是回頭結痂了姐兒癢了要去撓怎麽辦?”六娘子時時刻刻擔心着媛姐兒的皮膚問題。
方大夫道,“等姐兒水痘結痂了夫人就差了小厮來同德堂找我,我上門看過姐兒以後會給夫人開藥方子的。”
六娘子聞言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然後笑道,“那回頭我讓丫鬟跟着您去堂裏抓藥。”
方大夫點點頭,随即又囑咐了六娘子幾點要多加留心注意的事兒,方才淨了手擦了臉,然後由魚安送着出了暖香塢。
而送走了方一行之後,六娘子就和染畫兩人合力将媛姐兒身上的衣服換了下來。小姑娘還燒着,有些昏昏沉沉半睡不醒的,可是衣料摩擦間,她卻幾次吃疼的喊了出來。
六娘子見她渾身上下都是紅紅腫腫的水痘泡,有些都破了流水流膿的,不免心裏一陣抽疼,氣的手都有些微微顫抖了。
“夫人,您先去洗個手歇一會兒,奴婢給姐兒用帕子擦個身,再給她換身幹淨的衣裳,姐兒興許就能舒服些了。”染畫雖不知道六娘子在氣什麽,卻瞧得出她神色微愠,便是輕輕的抽走了六娘子手上拿着的媛姐兒的外套,随即又道,“這衣裳,奴婢瞧着最好還是燒了吧,只怕就算沸煮過了以後也沒法子穿了。”
六娘子點點頭,剛說了一句“那你就多辛苦一些先照顧着”,外頭就響起了傳報聲,“夫人,侯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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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樣了?”沈聿白一進屋子就走到了暖炕邊,可卻被六娘子眼明手快的給攔下了。
“方大夫看了,也開了藥方子,這會兒先讓染畫給姐兒換身幹淨的衣裳,侯爺還是避一下吧,一身的水泡,我瞧着都……”六娘子說着不忍心中的怒意,便是直直的擡頭看着沈聿白厲聲道,“從前侯爺屋子裏的事兒我是不知道的,可今兒在我眼皮子底下發生這種情況,侯爺若是要攔着我,我定是要和侯爺好好理論理論的!”
沈聿白一愣,片刻才明白六娘子說的是梅姨娘的事,便輕笑道,“若是要攔着你,何故要在門口那麽辛苦的編排那一場戲。”
六娘子聞言忽然如洩了氣的鼓風囊一般,諾諾的說道,“侯爺……也沒事先和妾身說一下。”
“那樣你才能真情流露。”沈聿白上前輕輕的擁了擁六娘子道,“不過也真沒想到你會發火。”
六娘子是個特別能一碼歸一碼的性子,沈聿白這樣擡高自己給自己臉面她自然是感動在了心裏的,可是梅氏的事兒她也真是惱在了心裏的。
當下,六娘子便将沈聿白拉至了正對着裏屋的小書房,然後扣上了門扉方才振振有詞的說道,“不管是嫡出還是庶出,終歸是侯爺的女兒,是侯府正正經經的小姐,侯爺可看到梅姨娘那在門口三番四次想攔着妾身的樣子了?妾身不免真的要問一問,梅姨娘有沒有把媛姐兒這個親生女兒的安危放在心上。再者,一大家子的人,即便要說事兒,哪裏輪得到她一個姨娘來沖我抹眼淚裝可憐的……”
可說着說着,六娘子卻嚼出了些不太對勁的味道,連帶着方才中氣十足的聲音都漸漸的小了下去。
是啊,古代夫妻分工有責,男主外女主內,內院的事兒,她其實不用斤斤計較的都和沈聿白說,也沒有道理把對梅姨娘的火撒在沈聿白的身上。想着方才他在宅門口明着冷峻暗着支持的姿态,六娘子心頭一暖,再開口連聲音都柔了好幾分,“妾身……讓侯爺見笑了,妾身真是氣壞了,從來都是見過對親生兒女呵護有加的,可卻沒見過梅姨娘這般竟還有功夫在我跟前做戲幹哭的。想那時候我去臨安大姐姐家玩兒,大哥兒剛出生,調皮起來兩個丫鬟都抱不住。有一次不小心磕着了頭,大姐姐都暗自抹了一個晚上的淚,可梅姨娘卻……”
“雖說男人不管內宅的事兒,可有些事兒也怪我沒來得及和你說,誰知道好好的計劃會突然全亂了。”沈聿白知六娘子現在肯定是心急如焚的,這邊要想着如何照顧出水痘的媛姐兒,可落了腳的一家子人也等着她一一去認識去打點,便拉着她在高腳椅上落了座,然後細心的說道,“那時候章氏剛過門,她性子剛烈,不夠圓滑,我那時也多少有些輕狂,且也已跟着皇上去過一次陝北和甘嶺,見識過疆土之闊匪寇之狠,總想着要光耀門楣齊國平天下,所以心思就從來沒有放在過家裏。那時我常年随軍在外,難得回去也總是和章氏口心不對,一個不小心就會吵起來,這才先後會有了鐘氏和梅氏,後來又擡了章氏的陪嫁大丫鬟康氏,所以……”
“康姨娘就是景哥兒的生母?”關于沈聿白屋裏的那些女人們,之前她在去找沈慧春探口風的時候已經問了個大概。而沈慧春喜歡她,生怕她小小年紀不夠善解人意,和沈聿白因為這些已經在了的姨娘和庶子庶女們的事兒而鬧起了生分,便是一個對一個的把每個人的性格和關系給她理了個清楚明白。
沈聿白點點頭,“鐘氏是大姐兒的生母,只可惜大姐兒福薄,還未過周歲就夭折了。”父送幼女,沈聿白每每說起也多少有些唏噓。
不過看着六娘子正目露擔憂的擡頭望着自己,沈聿白忽然心一柔,伸了手輕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道,“但等再過幾年,我們會有我們自己的孩子的,來日方長。”
六娘子本是想了滿肚子要安慰人的話的,卻被沈聿白這樣神來一筆的一攪和,當下腦子裏就亂成了一團漿糊,只能傻愣愣的問了一句,“侯爺,您出過水痘了嗎……”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一百零三章 滿庭芳座上婆婆(上)
确認過沈聿白小的時候也是供奉過痘疹娘娘了以後,六娘子便多少安心了些,可卻也不允許沈聿白近內室太靠近媛姐兒。
其實對于她一個現代人來說,小孩子出水痘不過是最尋常的事兒,但在古代醫療條件落後的情況下,這見風就傳染的水痘還是很容易引起旁人惶恐的。
這要擱在之前,興許六娘子還真的會讓沈聿白一個大男人來搭把手,可眼下沈家三房宗族回了府,多少雙眼睛盯着瞧着,她便不願意再做個出挑的人,心覺還是墨守成規些來的妥當。
因要照顧媛姐兒,所以晚上的接風家宴六娘子就沒有入席,但少了她卻沒有影響小宴本身的出彩程度。
菜單是十一月的時候六娘子就和項媽媽定好的,開了三桌,上桌的酒是天香閣的玉釀十裏香,八道開胃菜,四個小甜品四味冷食,十六道熱菜并了一甜一鹹兩個羹,最後還有兩道點心,圓桌子上面清爽整齊,葷素勻稱,冷菜裏一道醋漬小黃瓜和一道萬字麻辣肚絲令人胃口大開,熱菜中一個羊肉火鍋和一道五彩牛肉幾乎都光了盤子,最後上的點心裏有一道揚州蝦籽餃面讓所有人都飽了口福。
這頓接風的晚宴,雖六娘子沒有出現,可卻隐隐已在沈家每個人的心裏落下了一個能幹的好印象。
不過六娘子雖沒有和大家一起用膳,但卻算好了時間踩着點兒,出了暖香塢去了清懿閣。
該來的躲不掉,六娘子覺得她做了大半年的散漫新婦,上無公婆下無子女,中間連丈夫都是遠行在外的,如今婆婆回來了,庶子庶女也有了,小妾也都湊齊了,沈聿白也日日坐鎮府邸了,若是興趣起來了,還真是能湊一桌葉子牌了。若是這個時候她還不把規矩做起來,只怕以後就要看人臉色過日子了。
話說從暖香塢到清懿閣,其實并不遠,穿過一個小花園再過一個不長的抄手游廊,走到盡頭便就到了。當初選擇把這個院子留給沈老夫人,主要也是因為這兒坐北朝南屋子寬敞,還有就是離暖香塢最近。
雖自己已過世的公爹在沈家宗族裏行二,但是不管怎麽說這兒是侯府,是沈聿白的宅邸,分不分家是沈聿白的事兒,但既大家如今都要仰仗沈聿白過日子,那自然是要把行二的沈老夫人放在首位的。
眼下陪着六娘子過園子的是做事謹慎的香巧,見前面就是清懿閣,六娘子有些不放心,還是在門口細細的叮囑了香巧兩句話,方才帶着她一并入了園。
門口站着一個面生的丫鬟,方臉濃眉,瞧着不大不小的年紀。見了六娘子,她先是一愣,然後連忙道,“四夫人且等等,我去禀了老夫人。”
六娘子點了點頭,然後看着丫鬟碎步的掀簾進了屋。
沈家這些随主的丫鬟小厮都是一路跟着從涼都來宣城的,當時跟着主子們一起下船的有一批,随後傍晚時分到了的又有一批。
沈聿白說當時有一批家仆是先一步走的,行的是官道,這樣一比,六娘子才發現原來水陸真的要比陸路快很多。
而就在這個時候,屋裏有個動靜,六娘子尋聲看去,卻見剛才那個守門的丫鬟神色匆忙緊張的跑了出來。
六娘子黛眉一揚,只聽那丫鬟哆哆嗦嗦的說道,“四、四夫人您這邊請。”
六娘子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然後便是掀簾入了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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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敞的清懿閣裏燃着淡淡的檀木香,香韻有神,令人舒體通暢。
不過沈老夫人到底還只是剛落了腳,是以進門的正堂屋此刻看上去還是空空蕩蕩的,只有六娘子先前從庫房裏撥出來擱在南窗邊的一個九格黃花梨木雕八仙過海的多寶閣最為奪眼,顯得多少有了些生氣。
忽然,內屋傳來了幾陣輕笑,六娘子一怔,連忙朝香巧使了個眼色,然後由那方臉濃眉的丫鬟帶着往裏走去。
一進屋,六娘子只感覺一股暖意迎面襲來,她定睛看去,屋裏或站或坐的竟有四五個人,且年紀老少不一,穿着打扮也各有特色千秋,一時之間六娘子還真分不出誰是誰來。
不過六娘子卻敢肯定,暖炕上坐在矮幾邊的那個看着年過四旬頭發夾白的老者肯定是沈聿白的嫡母,沈家行二的老夫人翟氏。
說起這位沈老夫人翟氏,那也是有好幾箱故事的主兒。
阜寧翟家前後一共出過三個進士,到了沈老夫人這代,她卻成了翟家一代單傳唯一的獨苗,可偏是個女兒身。翟老太爺覺得天理不可扭,想着是個女兒就女兒吧,翟家不愁吃穿,養活幾口人還是沒什麽問題的,大不了以後招贅個上門女婿就好了。是以沈老夫人從小是被當成男兒來養的,什麽琴棋書畫倒是學了個一知半解,但是打算盤走賬是門兒精的,且也是從小就啓了蒙上了家學的,只不過到後來看的都是男兒念的《四書》、《五經》之流的,活脫脫被養成了一個外幹中強的女漢子。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不曾想就是這樣一個女兒身男兒命的沈老夫人,後來會對沈家二老爺一見傾心。當時這事兒在阜寧那個小地方鬧的還挺大,人人都知道翟家女非沈家二郎不嫁。翟老太爺女婿承家的希望破滅了,自然是被氣的不輕,頻頻怪翟太夫人為何沒事兒要帶着女兒去宣城的親戚家長住,可翟太夫人卻覺得這是一樁美事,便私下同沈太夫人通了書信。
結果一來二去,翟家女如願的嫁進了沈家門,正是滿腹經綸咽下肚,素白纖指做羹湯。
這些當然都是後來沈慧春同六娘子說的。不過六娘子聽完以後也頗為感嘆,她覺得沈老夫人的事兒正是說明了冥冥之中一切皆天注定。因為如果當時沈家二老爺娶的不是從小被當成男兒所養大的翟家女,那或許在那一場浮華亂世中,沈家就不只是隐退涼都這麽簡單了,更別說如今沈聿白的光耀門楣和沈家重新的複勢了。
因為當年的一場楚門政變,沈聿白的父親沈二老爺以一命抵全家,六娘子深信憑自己這個已經仙逝的公爹的足智多謀,他一定早已經想好了萬全的對策,才會如此甘心獻命示誠的。或許這萬全的對策中,正是有他對沈老夫人的信任和肯定……
如此一番短短的思忖,六娘子便暗暗的挺直了背脊,連帶着腳下的步子也變得端莊而謹慎了起來。
“來,過來給母親看看。”沈老夫人一開口,滿屋子頓時鴉雀無聲。
六娘子邁着碎步,呼吸間,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發髻上插着的那支雲腳珍珠卷須簪須動輕顫的聲音。
“母親。”到了沈老夫人面前,六娘子恭恭敬敬的沖她老人家行了個三叩九拜的大禮。
“好、好,好孩子,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沈老夫人笑眯眯的受了她的禮,然後道,“來,走近些。”
六娘子依言起身上了前,在沈老夫人打量她的同時她也飛快的看了沈老夫人一眼。這是個年近五旬卻精神奕奕的老婦,羽發見白,夾着一縷一縷的銀絲,略見方闊的臉盤上帶着淺淺的和煦的笑意,一雙炯炯有神的雙眸将自己的影子照的清清楚楚。不過涼都水土沒有宣城養人,沈老夫人的皮膚已見黝黑,臉上條條的皺文好像一波三折的酸苦往事。
“母親您看,四弟妹可真是個俊俏的美人胚子!”可正當六娘子和沈老夫人在互相打量的時候,一旁忽然傳來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如黃鹂輕啼,悅耳婉轉。
六娘子好奇的順聲望去,只見沈老夫人的身側站着兩個碧玉一般的女子,一個一身粉紫對襟交領褙子,梳着一個翻疊圓鬟髻,一支秋蝶無笙琪霜簪襯的她肌膚如玉,美若絹畫。而另一個身形稍嬌小玲珑一些的女子則穿着一件水紅撒虞美人花亮緞斜襟襖子,年紀看上去也要略小一些,梳的是彎月髻,化的是雲煙妝,淺淺的粉色胭脂将她的氣質襯托的更婉約動人。
六娘子自認“美女”二字從來和自己沒有多大的關系,是以當衆被一個美女誇自己長的俊俏,她就算臉皮再厚也有些經不住了,便是連連紅着臉直擺手。
“喲,母親,四弟妹不僅是個俊俏靈透的,而且還是個薄臉皮子。”
這一次六娘子看清楚了,說話的是那個穿粉紫色褙子的高挑女子。
老太太“呵呵”的笑了笑,然後拉過了她身旁的兩個女子給六娘子介紹道,“這個嘴巴利索不饒人的是你大嫂,你五弟妹就安靜多了,素日裏話不多。”
六娘子這才恍然大悟,這粉紫衣衫的女子是沈家大爺沈聿齊的嫡妻周氏,而那笑顏盈盈的紅衫女子則是沈家五爺沈聿天的嫡妻安氏。捋清了關系後,六娘子連忙福身道,“見過大嫂,見過五弟妹。”
周氏和安氏也立刻向六娘子回了禮,然後周氏便笑道,“母親這會兒有四弟妹陪着說話,那我和五弟妹就先回屋了,一地的箱籠攤在那兒,別人不知的還當我和大爺在那兒擺地攤呢。”
沈老夫人笑眯眯的拍了拍周氏的手道,“你便是嫌我老婆子無聊,罷了罷了你們也早些回去,這一路颠簸的夠折騰了,回頭明兒一早也別來請安了,讓我也睡個安生覺。”
周氏和安氏聞言,便是點頭福身退了出去。
不過在側身越過六娘子的時候,周氏卻偏了頭在六娘子的耳畔留了一句道,“多謝四弟妹,那澄瑞園清新雅致大爺和我都很喜歡。”
六娘子一怔,擡頭的時候卻見周氏已和安氏說笑着跨出了門檻。
六娘子心裏不禁感嘆道,這個周氏,也夠八面玲珑的……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一百零四章 滿庭芳座上婆婆(下)
“你大嫂是個活絡性子,也是個熱心的,家裏人的事兒,以後你若是有什麽不明白的,便就問問她不會錯。”待周氏和安氏出了門,沈老夫人便微微的松了松肩膀,然後笑着讓丫鬟給六娘子搬了椅子。
“媳婦人輕言微,還有很多事兒是要和妯娌間多學習的。”六娘子垂着頭,做足了恭敬狀。
沈老夫人聞言眼神一閃,然後問道,“媛姐兒如何?”
“同德堂的方大夫已留了藥方子,晚上的時候也給媛姐兒喝了藥,我來的時候她剛退了燒。”說到媛姐兒,六娘子就有些欲言又止,可卻覺得她和沈老夫人兩人今日也只是醜媳婦剛見了公婆,若太自來熟似乎也不太好。
不過就在她躊躇間,沈老夫人已經開口道,“老四雖不是我親生的,可這些年沈家和從前不能比,一家人要共度難關,只能緊緊的抱做一團,我對他們幾個子女,也都是一視同仁的。我也是半只腳踩在棺材裏的人了,如今能看着沈家複勢,回頭到了底下,我見着他父親,也總算是有個像樣子的交代了……”
“母親……”
見六娘子急着打斷了自己的話,沈老夫人便是擡手止了她的聲音繼續道,“本我在涼都的時候多少還是有些擔心的,雖你是趙老的外孫女,涵養品性那是肯定沒的說的,可畢竟年紀小了些,且又是金枝玉葉的,只怕這偌大的一個家你打理不好。不過只看今日幾件事兒,我便知道我是多慮了,你雖年輕,可進退有度得體大方,為人處世又懂分輕重緩急,是個耐心有德的好孩子。”
能得沈老夫人如此高的稱贊,這對六娘子而言是始料未及的。
想當初,她是從沈慧春和沈慧英倆姐妹的口中探過沈老夫人的為人習性的,知她雖看着好說話總是一副笑呵呵的樣子,可骨子裏卻是個說一不二、眼中不容沙子的果斷剛毅的男兒性子。是以六娘子真的沒有想到,在第一次面對自己的時候,沈老夫人竟會擺出這樣一副宜家宜室的姿态來。
“母親……謬贊了,我沒有母親說的這麽好。”初次見面,若是不鹹不淡、不冷不熱的六娘子還能想辦法自己轉圜過去,可這般一下子如掉進蜜罐裏一樣的開場白,讓她不免覺得有些誠惶誠恐了。
沈老夫人晙了她一眼,然後道,“這兒畢竟是侯府,我在來的時候就和老四說好了,家裏的事兒我不管,往後我也只管含饴弄孫,你們若高興,便就來我這裏多走動走動,若是不高興,畢竟還隔着好幾個屋檐,不常來也沒事兒。這次來宣城,咱們和四房分了家,可就算這樣,來的三房人加起來也不少。你兩個叔父這兒是有自己的想法,可到底以後分不分,也要看他們兩家的意思。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沈家這些年不容易,沒得好不容易把苦挨過去了,臨到要享福了,家裏人卻起了內讧。”
六娘子聞言只覺背上傳來陣陣涼意。是了,這才應該是沈老夫人對自己的姿态,先灌好話,再耳提命面她将來當家主母要注意的分寸。
六娘子覺得,興許沈老夫人已經預計到了自己将來正經開始主持中饋的時候會遇到的種種問題了,不過很顯然,對于那些雞毛蒜皮無傷大雅的小事兒老太太是不放在心上的,可是若要破壞了沈家眼下的“團結”,那老太太肯定是第一個不依的。
想一個宅邸三戶人家,雖左右都是親宗,可不掌家不知道柴米貴,不理財不知道親疏重,所以六娘子也覺得自己在主持中饋這條路上簡直是任重而道遠的。
這樣一分析沈老夫人話裏的意思,六娘子忽然整個人都警覺了起來。
其實或許連沈老夫人自己都沒有察覺,她這番話,多少透着一絲放權盯人的意思。而六娘子也不太相信,這麽大的一個侯府,若是回頭鬧出了什麽分歧,老太太真能做到睜一眼閉一眼什麽都不管的。
不過這樣的方式六娘子卻是不太喜歡的,這就好比領導讓你去管一個項目一個組,明言責任放權,可偏偏把你擡高了架空了,結果反而事事你都要向領導請示彙報了。不過六娘子也暗暗發誓,如果回頭真出現這樣的情況,那她要麽就雙手一攤什麽都不管了,要麽就肯定要據理力争到底的。
想到這裏,六娘子便是深吸一口氣道,“只怕媳婦拙笨,學不來母親的半點睿智,想外祖父和父親當時就擔心我過門之後會露怯,成親以前便是由着外祖母和母親手把手的教了很多主持中饋上的細致活兒,不過到底也都是紙上談兵,回頭若是要操辦什麽大事兒,還是要母親把關才是。”
給臺階下是六娘子的拿手活,想那會兒住在陸家,她和林氏雖暗着不對盤,可明面上兩人一來一往的卻沒少給對方丢臺階。
只是……面對沈老夫人,六娘子卻希望她們彼此最開始就是誠心誠意的。
因為她是沈聿白的妻,而沈老夫人則是沈聿白的嫡母,兩人打斷骨頭連着筋,若是在一開始就較起了勁,六娘子覺得真是沒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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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媛姐兒還病着,且沈老夫人也折騰了一路剛落腳,所以兩人頭一回的切磋便是點到為止,只由沈老夫人開了一場,便匆匆的結束了。走的時候,六娘子留下了按照方大夫開的藥方子配制的消毒粉末,并讓沈老夫人一定要注意勤洗手勤消毒後,方才出了清懿閣。
沈老夫人看着六娘子那嬌小的背影消失在門扉後,便是沖一旁之前那個守門的方臉濃眉的丫鬟使了個眼色。
丫鬟心領神會,立刻碎步出了屋子。半盞差的功夫,那丫鬟便攏了夾襖披風回了清懿閣的裏屋。
沈老夫人當時已經脫了鞋襪棉褲上了架子床,卻還沒有睡,只披着夾襖靠着床頭正在那兒和邱媽媽閑聊。
聽到了門口碎碎的腳步聲,兩人皆擡頭看去,然後邱媽媽道,“喲,立冬回來啦,快來,老太太要睡了。”
立冬聞言自不敢怠慢,連連脫去了披風,然後碎步走到了床榻邊,順着榻沿半坐下了身,然後笑着同邱媽媽道,“媽媽辛苦了,今兒我來值夜,媽媽早些睡吧。”
邱媽媽自然知道老太太的心思,便是笑着起了身,也無贅言,徑直福身後就出了屋子。
沈老夫人這時才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道,“如何,去了嗎?”
立冬神色有些凝重道,“如您說的,去了景華苑。”
景華苑,就是六娘子安排給三姨娘住的地方,二房的三姨娘蕭氏就是沈聿白的生母!
沈老夫人聞言,忽然嗤鼻一笑道,“我就說這個丫頭不簡單,你瞧,讓你之前守在門口,你偏還不知天高地厚的要甩她一臉子。”
立冬驚的連半坐也顧不得了,便是“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道,“老太太,奴婢當時是糊塗了,要不……奴婢明兒親自去給四夫人賠個不是?”
沈老夫人瞪了立冬一眼,“跟在我身邊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怎的回了宣城就這麽毛躁了起來。暖香塢如今是你随随便便能去的?眼下媛姐兒睡在她屋子裏不說,即便沒有媛姐兒出水痘這一茬,那暖香塢可是上方正廳,你去賠不是,算什麽!”
立冬聞言,鼻子一酸,紅了眼眶道,“奴婢當時只是想,她雖是正緊的四夫人,可在老太太跟前也是要守規矩的,有些規矩,頭一次不做,那往後再做不就顯累贅了,奴婢……奴婢真是……”話未說完,她便吚吚嗚嗚的抹起了眼角。
沈老夫人嘆氣道,“起來起來,又是哭又是跪的,我也沒說你做過了,不過……诶罷了,回來的時候她治梅氏那一手你也瞧見了,小小年紀,腦子清楚轉的又快,不過最難得是老四竟然就由着她在一家子三大房的面前立這個威。”沈老夫人說着眉頭微蹙,腦海中翻騰的全是之前門口的那一幕。
沈聿白雖不是她親手帶大的,可沈家小四爺年紀輕輕便是威名在外,當年就是因為他性子太過剛烈,才會和章氏鬧得這麽個下場。可這個陸氏,前後也不過和四兒子才處了一個多月,竟就這樣拿捏住了風火個性的沈聿白?
沈老夫人有些不解,又不太相信,可憑她多年閱人的經歷來看,卻又不太看得懂其中的緣由。新媳婦見婆婆頭一天,這個小小的陸氏就帶給她很多的驚訝。
從府邸的打理,到各屋各房的分置再到對媛姐兒供奉痘疹娘娘這件事兒的攬權,還有對梅氏的處置,每一件事情都處理的幹淨利索,而沈老夫人相信,這些絕對不是沈聿白事先教她的。
趙家的外孫女,陸家正正經經的嫡女,可不是說從小就沒了親娘,和繼母關系又不甚和睦嗎?但為何看上去這個陸氏對宅門庶務卻一點也不陌生呢?
沈老夫人正這樣想着,忽聞立冬輕輕的問了一句,“老夫人,您真的準備讓四夫人主持中饋嗎?”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一百零五章 滿庭芳沈家蕭氏
“涼都這幾年我管的夠夠的了,你是嫌我還不夠累是不是?”沈老夫人忽然笑了起來,可神色裏卻暗藏着淺淺的悲涼。
原來人活一世大抵也就是如此了!看看沈家,再看看她翟寧和蕭秀沁,其實因緣際會都是天注定的。
想當年,她非沈縱不嫁,小小的阜寧将她的婚事鬧的沸沸揚揚,她以為沈縱是她此生的良人,誰知搶來的姻緣其實注定就是三個人的無奈。
沈家覺得她翟寧出身官宦,阜寧翟門,三元進士,門當戶對佳人才子。原本她也是這樣認為的,可成親頭一個月,等待她的不是新婚燕爾的甜蜜,而是一個稱自己為沈家表妹的女子。
多麽老套的戲碼,她覺得,當時沈縱和蕭秀沁一對璧人站在一起,她仿佛看到的就是一幅美得灼目的畫卷,她不敢看,也不敢想。可人被帶到了跟前,也是正正經經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她不願意就這樣點頭,卻不得不點頭。
可她不甘心,要擡蕭秀沁進門做姨娘也可以,但卻不能讓她成為自己眼前的第一個姨娘。所以,在蕭秀沁之前才有了方氏和徐氏,可……這又能如何?人在不在和心在不在,其實真的不一樣。
可惜,那些年,她剛成親,也剛破滅了所有的幸福和幻想,所以有些簡單的道理,她花了很多年才悟懂,才看透,而當她明白過來的時候卻已是沈家一門大限将至的時候了。
那一晚,直到多年以後的今天她還記得清清楚楚,那似乎是這些年來沈縱和她最推心置腹的一次長談了。他說,謝謝上蒼當時讓他娶了她,他能以己命換全家人的命,可沈家的将來,卻要靠她翟寧了。
她當時氣的不輕,幾乎在沈縱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就擡手甩了他一個巴掌。
沈縱偏過了頭,卻只輕輕的說了一句,“夫妻情分,只相敬如賓最好,如此,即便我死了,你也能好好的繼續下半輩子的生活。”
當時她的心疼的要命,她覺得她看錯了沈縱,他應心懷天下,無為私情的,可她又覺得她沒有看錯沈縱,他就是個坦率真性情的傲骨男子。
只是,她翟寧萬萬沒有想到,她不僅不懂沈縱,也從來沒有看懂過蕭秀沁。
她記憶中的蕭秀沁,是個若水似仙不食煙火的貞柔女子,有的是如畫江南般的娉婷纖纖,一舉手一投足皆是一派婉約姿色,優雅似雲。
可就在沈縱死後的第三天,這個如雲煙一般的女子卻忽然變的剛烈了起來,三房妾室中,唯她站出來支持自己退居涼都的,也唯她攬下了安撫子女的活兒,将幾個驚慌失措的孩子全都聚在了一起,吃的喝的讀書寫字樣樣不落。
她也記得,那晚所有人都整裝待發準備第二天天一亮就舉家遷去涼都的時候,蕭秀沁站在自己的門口和自己說的那番話。
“我不求夫人能将我看成姐妹、親人,可作為一個母親,我只想把沈家的孩子好好的帶大。因為我死後,見到老爺的時候,我要同老爺交差的,我……沒有辜負他當年冒大不韪将我擡進門的期許。”
所以當一切浮華皆成雲煙之後,其實留下的只有責任和生活。所謂愛和恨,早就随着那個入土為安的男人而消散殆盡了,所謂嫡出和庶出,其實在一族落沒失權之後也沒有什麽區分的意義了。
只是她真的沒有想到,最後讓沈家走出低谷再次複勢的,竟然是蕭秀沁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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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其實六娘子在去清懿閣之前就已經決定之後要繞去景華苑了,所以見過沈老夫人以後,她并沒有猶豫的就轉向了南邊。
雖現在剛到酉時末,但想着一家子人舟車勞頓一路都不容易,所以六娘子還是刻意加快了腳下的步子。到景華苑的時候,屋子外頭沒有守門的丫鬟,六娘子躊躇了片刻,便是徑直挑簾進了屋。
屋子裏安安靜靜的,只裏屋有幾句輕語傳出。
“這箱都是夏天的衣裳,先歸置在一旁等過兩日空了再理吧……”
“姨娘,這兩盒子首飾都散了,你看……”忽然,小丫鬟的聲音戛然而止。
當時的六娘子正站在敞着屋門的門口,見有小丫鬟聞聲轉頭看到了她,她才笑眯眯的進了屋。
蕭氏見了她,驚的連連站起了身,結果放在腿上的一疊整齊的衣裳就這樣“嘩啦”散了一地。
六娘子見狀,忙不疊的上前幫着去撿,一時之間本是安靜的屋子變得有些亂糟糟的。
“擾了姨娘清淨了,我是來給姨娘送大夫開方子制的消毒粉的。”六娘子笑起來的時候有一種很自然的親和力,仿佛晴天浮動的一朵輕雲一般,柔柔綿綿的令人心情愉悅。
可即便是這樣的笑容也打消不了蕭氏的驚慌失措,她左吩咐丫鬟趕緊去泡茶,右自己親自去給六娘子搬了椅子,中間還要應付着和六娘子說話,真是慌亂的沒了章法。
六娘子将一切看在了眼中,心裏閃過一陣悶絕,便是連聲屏退了一屋子的丫鬟,然後上前一步徑直握住了蕭氏略微冰涼的手道,“姨娘別忙了,媳婦坐一下就走。”
一聲“媳婦”,讓蕭氏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可正當六娘子想拉着她坐上暖炕的時候,忽然只覺手背傳來一絲溫濕,六娘子狐疑的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白皙的手背上竟晃動着兩顆豆大的清淚。
“姨娘……”六娘子慌忙的扯了帕子去幫蕭氏擦眼淚,可蕭氏卻閃躲的厲害。
“不敢不敢,夫人……”
“姨娘,不管您覺得道理上說不說的通,可事實上,您是侯爺的親娘,便就是我陸雲筝的婆婆,可如今我卻只能喊您一聲姨娘,您若是再覺得受之有愧的話,只怕到頭來難過傷心的只能是侯爺和我了。”
古代的封建禮教就是這麽的情理不容。論輩分年紀,蕭氏就是六娘子的長輩,可是按地位身份來說,六娘子卻是侯府夫人,而蕭氏只是個妾,她遠不及六娘子尊貴,甚至都比不上府上庶出的哥兒姐兒。
六娘子當時就很頭疼,對于這個婆婆,自己該拿什麽姿态去面對。可在見到蕭氏的那一刻,六娘子卻覺得蕭氏給人的感覺就只有四個字——溫順貞柔。只那一瞬間,六娘子心裏便是情感大于理智了。
而聽了六娘子的這一番肺腑之言後,蕭氏則溫柔的反握住了她的手道,“夫人有這份心思,對我來說便足以。侯府之大,悠悠衆口,夫人還需謹慎,這是侯爺的體面,也是全家人的體面。”這一句話,蕭氏說的真切又不卑不亢,眼中的慌張也被鎮定所代替。
六娘子心中一動容,便是就着屋裏明晃的燭火細細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蕭姨娘的年紀其實應該和沈老夫人所差無幾,但可能是身形的原因,所以嬌小溫婉的蕭氏看上去要更年輕些,若不是她眼角那幾絲顯而易見的細紋,六娘子或許會覺得她可能還未到不惑之年。
不過即便如此,卻也不損她翩然的風韻。
有些女子美在外表,在姿色最盛時,或許會令人驚嘆,但這種美卻如夏花一般,怒放之後便是衰弛,那原本的驚豔之色也會慢慢的從臉上流失,最終只剩下的枯槁。
可有些女子卻美在風韻氣質,這是一種沉澱和歷練的積累,這種美就如同那窖藏的佳釀一般,歷久彌新,不論何時細品,都會令人留戀難忘。而很顯然,蕭姨娘就是後者。
不知為何,六娘子一看到蕭氏就會想到英娘。其實論姿色,英娘不及三娘子,可六娘子卻覺得英娘的美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一種怡然的風韻,或許,這正是吸引皇上的地方?
腦子裏這樣一想,六娘子便很自然的将話題轉道了英娘的身上。
“進宮的時候是我和侯爺送的,三日後便被封為了嫔,皇上還親賜了封號“蕙”,如今連侯爺也要稱英娘妹妹一聲蕙嫔娘娘了。”
蕭氏靜靜的聽着,待六娘子說完以後方才微微的點頭道,“宮中不比家裏,我也不能給她什麽體面,有些話,還望夫人在給蕙嫔娘娘寫信的時候多多提點她。讓她切莫驕躁,一定要盡心的服侍皇上和皇後娘娘。”
感覺到蕭氏握着她的手微微的顫了一下,六娘子便忙笑道,“姨娘放心,畢竟是侯爺的親妹妹,侯爺一定不會讓英娘受委屈的。”
蕭氏看了她一眼,輕輕的點了點頭,忽然用非常低的聲音似自言自語的說道,“其實我這輩子也沒什麽奢求的了,只盼着你們都好。你們都好了,回頭我到了地底下,也能和老爺有個交代了……”
六娘子一愣,忽然想到就在方才,沈老夫人也說過類似的話。她不由的反駁道,“姨娘可是要長命百歲的,眼下既已經住回了家,您這兒且放寬心呢,侯爺千方百計的接姨娘回來是希望您來享福的,您若心裏一直藏着苦,侯爺怎能安心……”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一百零六章 滿庭芳晨昏定省(上)
話說也不知是方大夫開的藥方子特別的靈,還是媛姐兒福澤綿厚,總之在六娘子的悉心照料下,第二日傍晚的時候,媛姐兒的燒就退了,第六日開始,她身上的那些水痘就陸陸續續的結了痂。
六娘子心中謹記方大夫第一次來問診時留的話,是以當她看到媛姐兒的水痘開始結痂了,便趕緊遣人去同德堂請了方大夫。
方大夫來的很快,入了暖香塢看了媛姐兒的情況以後就重新提筆開了藥方子。
“兩個方子,一個是藥堂裏搗好的草藥膏,每晚給姐兒擦幹淨身子塗,還有一個是湯汁,一日兩頓,去疤印。”方大夫仔細的看過了媛姐兒身上水痘結痂的地方,然後吩咐六娘子道,“切記,這半年內,不要給姐兒吃醬汁的東西,一切以清淡為主。”
“會留疤麽?”六娘子一直很關心這個問題。
“這不是在喝藥呢麽。”方大夫失笑道,“夫人是個心急的,可要去痘疤卻沒辦法心急。你瞧,姐兒還小,過兩年長開了皮膚就能恢複的更好些了。只是一點,千萬不能抓,抓破了可就真的要留疤了。”
六娘子點頭如搗蒜,又細細的問了一些問題,方才讓魚安送方大夫出了門。
當她再折身回屋的時候,媛姐兒已經醒了。小小的人,閃着一雙警惕的大眼睛,烏溜溜的,像只沒有安全感的小獸一樣,抱着一個小枕安靜的靠在床頭任由秦媽媽給她喂水喝。
其實早在退燒的那日六娘子就和醒來的媛姐兒獨處過了,但她發現這個孩子特別的安靜,話很少,以至于最開始的時候六娘子一度很擔心她是不是高燒燒壞了腦子。
後來還是因為她喝了藥又被丫鬟灌了很多的溫水,要小解上淨房了,不得已開了口,咬字清楚分明,說話也很有條理,六娘子才放了心,也就不再逼她開口說話了。
不過即便是這樣,六娘子每天還是會抽空陪醒來以後的媛姐兒片刻,有時她穿線打絡子,媛姐兒就會好奇的趴在床頭看着她,有時她整理賬冊,媛姐兒就會乖乖的玩沈聿白拿來給她解悶的九連環。剛開始的時候六娘子會覺得她很聽話很好帶,可是過了兩日,六娘子卻覺得媛姐兒有點過分的內向了。
想到這裏,六娘子便輕輕的走到床塌邊對着喝完了水的媛姐兒道,“大夫的話你可聽見了,千萬不能抓,姑娘家的,若是臉上身上留了疤,以後可就不好看了。”
媛姐兒聞言乖巧的點了點頭,半晌才眨了眨眼似猶豫的問道,“母親……姨娘,您別罰她了吧。”
六娘子剛要直腰起身,聽了媛姐兒的話不僅微微一愣,蹙眉道,“誰和你說我在罰你姨娘的?”對于梅氏,六娘子也只不過是在回來的當天盛怒之下罰了她去跪了一會兒空着的祠堂而已。那之後,梅姨娘倒是來過暖香塢幾次求着要見她的,可六娘子都找了借口推托不便讓梅姨娘吃了閉門羹。
可,媛姐兒又是怎麽知道這件事兒的?
“是大岚來告訴我的,說母親您責罰了姨娘,讓姨娘跪着祠堂。”四歲的媛姐兒說話已經很清楚了,條理清晰,主謂分明。
六娘子眼睛一眯,看得一旁的秦媽媽只感覺背後閃過一陣薄薄的寒意。
不過礙着孩子的面兒,她到底沒有當場發作,只溫柔的笑道,“母親也只是在你們來的第一天罰你姨娘跪了祠堂,你可知道母親為何要責罰她?”
媛姐兒咬着有些發白的小嘴唇,輕輕的搖了搖頭,可忽然又重重的點了頭道,“姨娘做錯了事兒,母親罰她,就像姨娘罰我一樣。”
六娘子聞言眼神更冷了幾分,卻依然笑道,“大家生活在一起,宅子裏都是有規矩的,誰守了規矩就應當要表揚,可誰若是沒有守規矩就應當責罰,姐兒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媛姐兒有些納悶的看着六娘子道,“姨娘是不是不聽母親的話了?”
六娘子一滞,搖頭道,“姨娘不聽母親的話沒關系,可是姨娘沒有把媛姐兒帶好讓媛姐兒生了病,母親就要責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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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膳過後,趁着沈聿白在葳蕤軒和回事處的兩個管事在商量事情的時候,六娘子便把屋子裏所有的丫鬟都叫到了小書房,只留秦媽媽一人在內屋哄媛姐兒玩翻沙包。
因為怕沈聿白會突然回來,六娘子也就沒有多贅言,直接将媛姐兒同自己說的話重複了一遍給幾個丫鬟聽,末了才板着臉道,“今日我只查是誰讓梅姨娘那裏的大岚進了暖香塢,至于你是因為疏忽還是因為收了人什麽好處,我且統統的不……”
“夫人!”誰知她話還沒有說完,站在靠門側的紫蘇就哭着“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道,“夫人明察,奴婢那日真的是因為想着要給姐兒去看爐子上的藥,這才走開了一……一會兒……”紫蘇說着說着便就泣不成聲起來。
六娘子厲聲道,“既只是走開了一會兒,你又如何知道那人就是梅姨娘屋子裏的大岚的?”
紫蘇哭着道,“奴婢……奴婢回來的時候看到一個面生的丫鬟正匆匆的從屋子裏出來。奴婢手上還端着熬好的藥,當時也真是不知道要如何去攔,只能喊出了聲讓她站住,問了她是誰。那丫鬟也很慌張,只說自己叫大岚,以前在涼都是一直服侍姐兒的,這兩日也不知道姐兒怎麽樣了,就過來看看……”
“你糊塗啊!”竹韻在一旁聽了氣得不得了,當下就伸手猛拍了一下紫蘇的背道,“姐兒得的是水痘,見風就傳染,那丫鬟若是真的關心姐兒,大可直接來問夫人,這般鬼鬼祟祟偷摸進暖香塢,怎麽看都是心懷不軌的。”
“姐姐教訓的是!”紫蘇抹了抹眼淚道,“那天晚上我想了想就不太對勁,可……可、可到底是我自己疏忽了,我怕夫人……責罰,總覺得不過是個丫鬟來看看姐兒……”
“罰你兩個月的月例錢,這兩個月先在園子外頭負責灑掃吧,可不服?”該知道的六娘子已經聽了個大概,當下就懶得再讓幾個丫鬟圍着她鬧哄哄的哭吵個沒完,便直接打斷了紫蘇的話。
紫蘇聞言,連連磕頭道,“謝夫人,謝夫人!”
六娘子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後又正了神色道,“我知這些日子你們幾個輪流照顧媛姐兒辛苦了,你們之前有些是有經驗的有些也是第一次做丫鬟,那些不妥的地方我也只當沒看到,之後慢慢的有了經驗就都會好的。暖香塢裏頭不怕做事慢的,只怕不勤快和心思大的,我平日裏也不計較你們的好壞,可你們到底有沒有用心幹活兒我心裏卻是清楚的,你們自己也要清楚。”
丫鬟們聞言,皆低着頭稱了“是”,随即六娘子便獨留下了魚安,然後遣了其他人各自下去幹活兒了。
等人都走完了,六娘子便松了一口氣,揉了揉有些酸的眼睛道,“一會兒你去趟流芳閣和玉枝樓,告訴姨娘們,明兒辰時一刻,讓她們都到我這裏來請安。”流芳閣裏住着鐘氏和康氏,玉枝樓是六娘子給梅氏騰的兩屋小院。
魚安一愣,輕聲問道,“夫人,您這兩日晚睡早起的,中午忙起來連午覺也顧不得,姨娘們的晨昏定省,不如再拖兩日?”
算起來魚安在六娘子身邊也待了三年多了,最開始六娘子挑中了她,便就是看她謹慎少言,性子溫綿。可是那時候六娘子身邊左有攬月右有竹韻,前面還有年長的流螢在幫着六娘子打下手,更何況那時候陸家人少事少,六娘子在小院子裏一人獨大,最多也就是七娘子時不時的去找一下她的茬,所以當時魚安在六娘子跟前只是個默默無聞的粗使小丫鬟而已,六娘子想用她,卻苦于總是沒有什麽合适的機會。
不過自從嫁進沈家,少了攬月和流螢幫襯的六娘子便漸漸的将魚安和竹韻當成了左右手。一般的事兒只要她們盯着,六娘子也能放心的不去管,是以進了沈家以後,魚安懂事了很多,也學到了很多,做事說話也利索能幹了起來,在六娘子跟前也漸漸的能放開膽子同她說一些主仆間的貼己話了。
而六娘子聞言思索了片刻道,“本也不想這麽着急給她們做規矩的,這兩日媛姐兒雖有些好了,屋子裏外也無人傳染水痘,可馬上就是年關了,我事兒多,總不願多和她們打什麽交道。”她說着頓了頓,下一刻便是神色皆斂道,“只我素日裏最恨別人這樣偷偷摸摸探我的事兒,她若真關心媛姐兒,大可大大方方的差了人或自己親自來問,我也不會趕了她走,這樣找個莫名其妙的丫鬟來挑撥這些無中生有的事兒,我瞧着她是太閑了!”
六娘子說着說着便是冷冷的笑了笑,她就不信了,以她的身份,還會讓一個姨娘先聲奪人了去。既梅氏沒有把她放在眼裏,那她也不用太給幾個姨娘體面客氣。
想這兩日沈聿白都是歇在暖香塢的,臨近年關夫妻倆瑣事都很多,她一直沒時間好好的細問沈聿白關于妻妾輪着服侍的事兒。不過既梅姨娘這般毛毛躁躁的想觸她的底線,那六娘子也不介意先亮兩張底牌給她瞧一瞧!
第一卷 拈花一笑,無猜脈脈心有意 第一百零七章 滿庭芳晨昏定省(中)
第二天早上,六娘子起來的時候沈聿白正好打完了一套養生拳剛進屋。
大冷的冬天,他只穿了一件隐隐透薄的杭綢暗繡白衫,下面着了條黑色的寬腿窄口拳褲,薄汗沾身,襯出了他精瘦勻稱的好身材,若是盯着瞧,絕對能看到他那左右對稱的六塊腹肌!
是以六娘子只擡頭看了他一眼,視線就下意識的聚在了沈聿白的腹部,那打了一半的哈欠就這樣被她生生的咽回了肚子裏。
而沈聿白本進屋就想直接去淨房洗個澡換身幹淨的衣裳再出來和六娘子一起用膳的,結果卻看到六娘子正紅着臉盯着自己的上半身猛瞧。他一怔,低頭看了看,再擡頭的時候,嘴角竟勾出了一抹攝魂的笑意。
六娘子看着他神色的變化,心中頓時叫苦連天,連忙拉了魚安道,“我……快,先去洗臉……”
魚安正在給六娘子扣中衣的盤口,聞言不明所以的擡頭道,“夫人,您一般不是先梳頭的嗎?”
“都下去吧,我和夫人說兩句話。”就在這個時候,沈聿白一本正經的開了口,那姿态那口氣,仿佛真有什麽特別要緊的事兒要關上門和六娘子詳談一樣。
六娘子只感覺一陣頭皮發麻,偏看着魚安和秦媽媽無聲的退出了屋子卻一點也不能反駁。
門扉被合上的那一剎那,六娘子只覺得鼻尖呼吸一沉,緊接着,沈聿白的黑影便罩了下來……
他雙手撐在她的兩側,将嬌小的她整個圈在了懷中,一個居高臨下,一個擡頭仰望,沈聿白能直接聞到六娘子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剛才在想什麽?”他湊到她的耳邊,聲音沙啞,營造出一片旖旎的氣氛,讓六娘子的心頓時跳的厲害。
“我……咳,只在想侯爺大冷天的,穿的如此單薄會不會着……”
剩下的話,悉數被沈聿白用唇封住了。
屋子裏地龍燒得正盛,可沈聿白的吻卻像一個一個的小火星,竄在了六娘子的身上,簡直像是要将她的衣物全部點燃一般,讓她熱的連連驚呼,卻瞬間被掠池奪城,毫無招架之力。
衣衫半褪間,六娘子只覺得腰身一緊,沈聿白已經伸手将她徑直抱起,他剛毅的灼熱頂着她柔軟的小腹,似乎只差一步,就能将她死死守着的底線沖破。可就在這個時候,六娘子卻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猛的一用力,将正要欺上來的沈聿白一把推到了床尾。
兩人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六娘子心跳如鼓點震動,見沈聿白眼中蘊着濃濃的情欲還有些不依不饒的,她連忙翻身下了床,然後都顧不得穿鞋,光着腳扯過了架子上的夾襖将自己從上到下裹了個嚴實後紅着臉正經的說道,“侯爺,我今兒一早讓姨娘們來晨昏定省的,這會兒已經快到點了。”六娘子一邊說一邊指了指牆角的自鳴鐘。
沈聿白一愣,忽然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道,“這麽着急?等媛姐兒好了再給她們立規矩也不晚。”這麽說着,他的神色已經慢慢的自然了起來。
六娘子松了一口氣,笑着走到床邊,一邊幫沈聿白穿鞋一邊道,“年關了我也忙,可姨娘們回來了也不能就讓她們這麽幹在屋子裏呆着,我也要同她們認識認識的,若誰心靈手巧的,我也能讓她們幫點忙。還有景哥兒,這兩日光顧着照顧媛姐兒,倒是把景哥兒給忽略了,他心裏別怨我才好。”
沈聿白笑了笑,彎腰将六娘子綴落胸前的發絲給勾到了耳根後,然後道,“內宅的事兒你看着辦,這兩日皇上催着要把疏浚運河的事兒定下來,我雖不用監工,可也不能馬馬虎虎挑個人就完事兒了。一會兒我要去趟三弦胡同,中午就不要給我留飯了,我和你外祖父喝兩杯再回來。”趙家二老的宅子就在三弦胡同。
六娘子點了點頭,剛想就這樣和沈聿白各自分開去淨房,忽然她心思一緊,似半開玩笑的就從嘴裏蹦出了一句話,“既姨娘們回來了,我在想,要不要把侯爺的日子分一分。”
沈聿白本一身的汗,剛才又和六娘子鬧了一番,眼下真是難受的不得了,而且這會兒他下半身還是緊的要命,正在想幹脆要不要直接沖一把冷水降火,所以猛的聽了一耳朵六娘子的話,沈聿白哭笑不得的直接就掐了一把六娘子水嫩的臉蛋道,“你想做賢妻良母,也要看我願不願意成全。”
其實問話前,六娘子就一直在想,若是沈聿白理所當然的回她一個“好”字,她自己挖的這個坑自己要如何平。可她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回答!
再擡頭,六娘子一掃方才的憂心忡忡,忽閃着一雙亮晶晶的眸子,淺笑猶花,不聞花香卻見媚态的直言道,“其實妾身也不怎麽想做賢妻良母。”
沈聿白見狀心裏一歡喜,伸手拉過了她湊在她的耳邊道,“今兒晚上可不準逃!”
這一次六娘子沒有躲,大大方方的将櫻唇輕輕的抵在了沈聿白的嘴角,引的沈聿白一陣錯愕。
是啊,她為何要做賢妻良母?他有妾已是不争的事實,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