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喜燭盈盈,(11)
卻難得的鐵着臉道,“吳老大夫說是讓你好好休養,不是由着你高興的。你倒好,每日媽媽們回事的庶務一件不少不說,天天不是見這個就是見那個,不是回信就是看信的,哪一天安生過?”
六娘子忙不疊笑道,“我只是懷孕又不是生病,為何要安生,且吳老大夫隔三差五的就會來給我把脈,他都說我脈象平穩……”
“那你就不能乖些?”不等六娘子說完,沈聿白便打斷了她的話無奈道,“脈象平穩是好事,可也不能大意疏忽不是?大夫也說,頭三個月頂重要,你若再這樣不聽不顧的,當心我叫人看着你,讓你這整整三個月都躺在床上過日子。”
六娘子心一驚,看着神情嚴肅眼露堅定的沈聿白,知有些事兒一旦在他心裏冒了念頭,若是她再違着他的意願,只怕他一定會言出必行的,是以連忙讨好的猛點頭道,“好好,我知道侯爺是為了我好,我保證……明兒開始我就乖乖的誰也不見了!”
但話雖如此,六娘子心裏卻還是覺得憋屈的,是誰說懷了身孕就能天不怕地不怕了,偏六娘子覺得她在接下來的九個多月中,只怕還會有更多的“這不準”、“那不準”在不遠處候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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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被沈聿白這樣一念叨之後,六娘子果然就少了不少的應酬。也不知是沈聿白在外頭和人打了招呼還是想來和她道喜的也就這麽些人,總是暖香塢是徹底的安靜了下來,鮮少能聽到丫頭傳報有誰誰登門造訪了。
但外客沒了,內宅的庶務卻還是要按部就班的打理的,是以,六娘子便喚來了鐘姨娘。
鐘霈晗本是準備了一肚子恭喜的話要說給六娘子聽的,可她那些打好的腹稿還沒來得急溜過嘴,就先被六娘子的話給怔住了。
“夫人您要我……管家?”鐘姨娘臉上的笑容挂的有些勉強,似懷疑着六娘子的初衷,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六娘子笑道,“不過是幫着我打個下手,只要姨娘不嫌麻煩。”
“不會不會!”鐘姨娘忙擺了擺手,過後又覺得有些唐突,不免緊張的捏了捏自己的手尴尬道,“我……主要怕做不來夫人的事兒。”
六娘子輕松道,“能有多大的事兒,下頭各處都有媽媽們看着,不過是想讓姨娘幫着我盯盯梢,便是怕有些仆婦老油條了,看到主子不便就懶散了。而且……大夫讓我靜養,我就算要忙,也是要裝裝樣子在床上多躺些日子的。”六娘子說着便沖鐘姨娘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羽扇一般的眼睫躍動着有神的雙眸,惹得鐘姨娘用帕子捂着嘴一陣輕笑。
“但大夫這麽說也沒錯,夫人頭一胎畢竟沒了,這懷了身孕是大事兒,小心些不會錯的。”不過笑過以後,鐘姨娘卻不忘加了一句貼心的話。
六娘子柔柔的笑納了,随即道,“所以這不就想到姨娘了麽,能者多勞,姨娘且也就辛苦這幾個月,等管上了手,以後我做月子的時候也好接着指派你。”
鐘姨娘聽六娘子的語氣大方自然,且沒有一點試探矯情之姿,便笑着允諾道,“成了,我也就幫夫人盯一個梢,回頭遇着什麽大小事兒其實還是要夫人來做主的,夫人若是信得過我,我也敢代夫人坐這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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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知道姨娘是個爽快人。”六娘子滿意的點了頭,然後又和鐘姨娘細說了一下各處管事媽媽手上的庶務以及每個媽媽的脾氣偏好,末了又道,“其實幫我兩天以後等你看出了門道,也不用事無巨細的都來說給我聽,那些小事兒你徑直和秋媽媽商量就成。”
正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六娘子覺得自己既然已經定了讓鐘姨娘幫忙,就不要左右都盯着不免讓人心裏不舒服。反正她只是讓鐘姨娘幫着管事兒并不是真正的放權,所以并沒有什麽特別要看緊鐘姨娘的理由。
而鐘姨娘也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便笑着稱了“是”。兩個聰明人,花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就把鐘姨娘代為打理庶務這件大事兒給定了下來。
讓魚安送走了鐘姨娘後,六娘子便抱着迎枕又吃起了桔子,其實她孕吐的反應不大,只是近兩天出奇的好酸味。前兩天早上用膳的時候六娘子嫌沒胃口,便開了秋媽媽從莊子上帶來的自家腌制的金桔梅子醬。本來這種醬是在泡消食茶的時候用來調味的,結果那天六娘子挖了一大勺就夾在了白饅頭裏,還吃的津津有味的,害得一旁的魚安和尋音光是聞那個味道就酸倒了牙根,弄的六娘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過她現在身子特殊,只要是她想吃的,不管多奇怪的口味,旁人只當沒有看到,沈聿白更是成籃成籃的往暖香塢搬桔子,只怕六娘子吃不夠。而剝下來的桔子皮六娘子也不準人扔了,便是全部都擺在了掐絲琺琅炭爐的爐蓋上,結果鬧的那些經常進出暖香塢的人身上全都飄着一股子自然的桔子清香,也不知該是讓人喜歡好還是嫌棄好……
是以,當從外頭端着雞湯進來的尋音看到六娘子又在剝桔子吃的時候一點也不奇怪,反而還問道,“夫人是先喝雞湯再吃桔子還是再吃個桔子以後喝湯?”
六娘子聞言用溫帕子擦了擦手,然後道,“先喝湯吧。”
湯是沈聿白每天督促廚房用野山雞炖熬的,只要六娘子不肯喝漏掉一頓,那麽下一頓就會在飯桌上出現兩碗湯,六娘子被折騰過一次,喝湯就特別的積極。
而今天巧了,也不用尋音她們特意去和沈聿白說自己有沒有按時喝完雞湯這件事兒,因為正當她喝了一半的時候,沈聿白回來了。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第一百六十九章 琥珀光明争暗鬥
“外頭下雪了?”看着沈聿白的灰鼠毛雪青暗雲花紋大氅上散落的點點雪花,六娘子下意識的就擱下了湯碗傾了身伸手去推窗,卻被一陣猛得倒灌進來的風雪給冷的手一抖,窗子就“啪嗒”一聲重重的磕在了窗棂上,險些打到了六娘子的額頭。
“當心!”沈聿白吓的連忙撲過去抱她,結果兩個人就撞在了一起。
“哈哈……”六娘子的笑聲盈盈不斷,看着沈聿白狼狽的樣子,她頗有些幸災樂禍的道,“侯爺莫不是不相信我日日按時喝湯,今兒提早下朝來抓我現行的吧?”
沈聿白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然後屏退了周遭的丫鬟後說道,“你孩子還沒生呢,這性子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六娘子撇了撇嘴,安靜的将剩下的一點湯喝個了精光,然後嘆氣道,“大冬天的,你們又非得讓我靜養,我這兒也不能去那兒也不能去的,都快發黴了。”
“英娘早産了。”
“哐當”一聲,沈聿白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驚得六娘子跌碎了手中的白底青花瓷湯碗。
“人……人要不要緊,孩、孩子呢!”六娘子吓的發起了抖,整個人哆哆嗦嗦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沈聿白嘆了氣,挪了身子上前一步,将她緊緊的抱在了懷裏安慰道,“人沒事兒,人沒事兒,你放心,孩子也沒事,母子平安,是個男孩兒。”
六娘子緊緊的拉着沈聿白的衣袖,大口的喘了幾下氣以後方才拍了拍胸口道,“母子平安就好!”不過說完這話,六娘子卻猛的擡了頭,然後盯着沈聿白那神色緊繃的臉龐道,“侯爺……是不是宮裏出了什麽事兒,英娘怎麽會小産的?”
沈聿白默默的将六娘子抱回了架子床上,然後把被子拉了過來蓋在了她的小腹上,一邊站起身去關還在“撲哧”的窗戶一邊慢條斯理的說道,“三天前,顧望之迎娶了方家小姐,結果第二天,馬槐又上書,肯請皇上寧定後宮。”
“馬大人收了顧家多少銀子,願意這樣拼命的去幫顧家墊路,也不怕站錯了隊伍保不住那顆腦袋。”六娘子冷笑了一聲,緊緊的抓着手邊的棉被洩着恨。
“馬槐的父親和顧老爺是世交,有些事兒和銀子還真沒太大的幹系。”沈聿白輕輕的拉過了她的手,執在自己寬大的掌心中一邊把玩一邊又道,“英娘知道以後,大着肚子去找皇上,結果就在東暖閣小産了。”沈聿白說着,忽然收緊了指尖,卻在幾乎要捏疼六娘子的一瞬間而松了氣。
“侯爺……”六娘子擔心的看着沈聿白,卻怎麽都笑不出來,只能挪了挪身子拉過他的手環在了自己的腰身上說道,“英娘是侯爺的妹妹,也是皇上的妃子,想她雖有皇上的眷顧,但若是想要在後宮活下去,光有皇上的愛卻是遠遠不夠的。可上次我進宮,見到的卻是一個張弛有度、華貴榮豔的蕙嫔娘娘,英娘她,遠沒有侯爺想的那般弱不禁風。”
沈聿白聞言細看了六娘子一眼,忽然動情的低頭在她的粉唇上落了一吻,然後失笑道,“兩日前我見過英娘,她說了一番和你一樣的話。”
六娘子了然于心的笑了笑,将心裏的波瀾起伏壓在了淺淺的呼吸下。
究竟怎樣的帝王愛,才能造就一段亘古佳話?
雍容華貴如先皇後,皇上的結發之妻,六娘子信皇上是敬她愛她的,他予她這世間至高無上的榮耀,卻讓她必須接受帝王雨露均沾的殘酷。而她不能攔、不能堵,她的肩上除了背負着夫妻情,更有皇家命,她只能笑看一切胭脂風雲,将奪夫的恨轉化成最華麗、耀眼的身份,來成就一句“帝後同心,國運昌盛”。
而榮豔靈慧如英娘,所謂皇上的摯愛,也不過是後宮佳麗中的一瓢清水,不管是被動還是主動,能得皇上傾心,是福也是禍。六娘子信她也有過天真幻念,也曾設想着依靠皇上的愛而在後宮寡度餘生。但最難還是人心,在欣慰于英娘長大的同時,六娘子也心疼她不得不開始步步為營的心思。也不知是什麽讓英娘轉了心境,讓她在面對深愛的男子時,竟連自己腹中的孩子都能算計上一分?但六娘子知道,要想在後宮立足,所謂情愛,都是站不住的。
思及這些沉痛,她便刻意笑着和沈聿白道,“既英娘也這麽說,那侯爺只管放寬心。”
沈聿白微微的點了點頭,站起了身道,“我中午去葳蕤軒和幾個大人談事兒,你自己用了午膳就睡一會兒。”随即他轉了身,走出了兩步後忽然停下了步子,似自言自語的道,“我只埋怨她太過魯莽,這樣大的事兒,竟也事先不同我商量一下,這萬一要有個什麽好歹,我們豈不是要措手不及。”
六娘子凝于嘴角的笑瞬間隐沒在了沈聿白寬厚的背影中,而她蓄在眼角的氤氲終究還是化成了幾聲長嘆,随着屋中的暖氣,頓時消散無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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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事兒遠沒有這麽簡單就能結束的。
二皇子是小産,先天不足,據說生下來的時候産婆連着打了好幾下屁股才勉強咳出了嗓子裏噎着的一口羊水,只是那哭叫聲還是弱弱的和貓兒一般,少了一絲洪亮。
而英娘産後太虛弱,躺在床上整整一天一夜方才醒過來。皇上心急如焚,太醫一個跟着一個的進了緋岚殿,可拿出的方子卻沒有一個能立竿見影的,且英娘還在和皇上置着氣,二皇子又是羸弱不堪的,連着好幾天,整個緋岚殿裏頭都彌漫着一股揮之不去的濃厚陰霾。
不過沈聿白卻兩耳不聞後宮事,反而還趁着年關跑了一趟宿北之地。結果等他回來的時候,皇上就收到了彈劾馬槐的折子。
六娘子是從沈聿白口中聽說這件事兒的,當時她正開始有了一些孕吐的反應,但凡聞到一點煙草味就會吐的七暈八素的。沈聿白剛風塵仆仆的回來,六娘子見了她,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就開始吐。直到沈聿白連忙沖進了淨房裏裏外外梳洗了一番以後出來,六娘子的臉色才好看了一些。
“侯爺這次去……宿北、北順利麽?”六娘子急切的想轉移注意力,張口就問了沈聿白正事兒。
沈聿白正在貼心的給她剝桔子,聞言點頭道,“馬槐的折子我已經遞上去了,原本不準備查他的,不過最近他在內閣有些狂狷,此人雖也善于計謀權策,但心比天高,也不知道顧家老爺子看中他什麽,一查一個準。”
六娘子聞到桔子的清香就順了氣,惡心的感覺也消退了,便終于鎮定的問道,“我沒想到內閣還會出這樣一根直腸子到底的人。”六娘子語氣中有着濃濃的嘲諷。
沈聿白笑道,“結黨營私的,你當裏頭都是腦子清醒的?也總是要有一兩個沒腦子的能沖鋒陷陣的。顧家很聰明,馬家以前受恩于顧家,馬槐又是世家子弟,當年也是文采頗盛的,把他安在內閣,也算是一步中規中矩的棋。”
“可再中規中矩也總是有私心的,顧家人沒想到馬槐會在自己老家作威作福這麽多年吧,都快趕上土皇帝了。”六娘子接過了沈聿白遞上的桔子,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他是宿北人,這些年雖在宮裏混的一般,宿北那裏倒是風生水起的,頂着官位,賣私鹽占民宅,漕運酒肆見縫插針,銀子是大筆大筆的往家裏搬,這次我去,從他家的地窖搜出了整整八十萬兩雪花銀!”沈聿白說着仍了桔子皮,眼底戾氣淺顯。
“可一個馬槐,能撼動顧家麽?”六娘子以小見大,問的犀利。
沈聿白搖頭道,“我要的不是撼動顧家。”見六娘子狐疑的看着自己,他便溫柔的揉了揉她額際的碎發道,“你忘了,皇上心裏忌憚的是什麽,英娘又為什麽要冒着人命關天的危險布這一步旗。”
六娘子整個人仿佛從頭到尾被人澆了一盆涼水,瞬間涼了個透,不禁幽幽的說道,“忌憚一家獨大。”
“君臣有別,不管是沈家還是顧家或者是封家,這三家都是皇上心裏的一根刺。他要物盡其用,也要有所提防。下個月,封長淵主動請纓去述化赈災,他這個一走,沒有三、五個月只怕回不來。等他回來的時候,時局将定,他便又是兩袖清風一心為官的好榜樣了。”話雖如此,但沈聿白調侃的語氣裏卻不難聽出對封長淵的贊譽。
六娘子卻有些不明的問道,“述化怎麽了?”
“今年述化那裏下雪下的早,又下的猛,雪災特別的嚴重,已經凍死了好幾百人了。”沈聿白嘆氣道,“雖外族安定,但大周各處小災不斷,也不知朝堂上那些人到底哪裏來的力氣精神,還一個勁的在那兒明争暗鬥的。”
“那怎麽一樣,那些人為名利,侯爺卻是心系蒼生,侯爺的立足點可比他們高多了。”
六娘子說着,迎着沈聿白無奈的白眼,便“咯咯”的笑倒在了他的懷中。不過,嬉鬧間,沈聿白卻忽然沉了聲音動情的說道,“等你身子好些了,進宮去看看英娘,她心裏有苦,為了家,為了自己,也為了皇上,受了不小的委屈。”
六娘子聞言,緊緊的環住了沈聿白的腰身,然後默默的在他懷中點了點頭。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第一百七十章 琥珀光冬去春來(上)
大周明承二年的除夕,整個沈家顯得特別的冷清。
不管宮裏頭的英娘是不是沈老夫人的親生子,但她是沈家人,她不好,整個沈家就好不起來,再加上六娘子有孕在身不易操勞,沈聿白便下令,除夕年節,沈家一切從簡。
因為謝韞歡的事兒,沈老夫人心裏也有些不太痛快,聽了沈聿白的話,便幹脆兩手一甩,從簡到底,吃穿住用什麽都不管了,結果卻是忙壞了代為管家的鐘姨娘。
一過了除夕,長房那兒便把分家的事兒擺到了臺面上提上了議程,沈老夫人知道了以後給沈聿白擺過兩天的臉色,最後還是大老太爺親自出面和沈老夫人長談了一番,這家才算是順順利利的分開了。
那之後,三老太爺也來找過沈聿白,說開了年準備送兩個幼子去幽篁寺游學的事兒。一句話就表明了三老太爺想三房走仕途的決心,沈聿白自然是欣慰的,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話說自從六娘子懷了身孕閑下來之後,沈聿白就把一些無關緊要的庶務帶回了暖香塢處理。是以若是遇着沈聿白休沐,夫妻倆總能湊在一塊兒聊大半天的話。一來二去的,沈聿白便也會和她說些前院的事兒,就好比三房的這件事兒,沈聿白覺得六娘子也是有必要知道的。
而六娘子聞言,很自然而然的就想到年前周氏來找自己談的那一席話,便是躊躇了一下以後喏喏的開口道,“大哥……最近有找過你麽?”
六娘子問話的時候沈聿白正在埋頭理信,當下就好奇的擡頭道,“沒有啊,怎麽,大哥那兒有事兒?”
六娘子一愣,忽然有些後悔開這個口了,可看着沈聿白一臉認真的模樣,她便是頭皮一陣發麻,無奈只能趕鴨子上架道,“這也是兩個多月以前的事兒了,還是大嫂來找的我……”說着便把那日周氏來找自己時說的想讓沈聿齊外放的事兒和沈聿白講了一遍。
末了又道,“當時我是婉拒大嫂了,我覺得這畢竟是外院的事兒,即便我能幫大嫂攬這個瓷器活兒,但也沒這個金剛鑽,而且我想這或許也只是大嫂的一廂情願,有可能……大哥覺得皇城挺好,不想外放。”
沈聿白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道,“那之後大嫂還有因為這件事兒來找過你麽?”
“沒了。”六娘子搖了搖頭,忽然有些謹慎的抓着沈聿白的手道,“侯爺切莫亂來,興許,那真只是大嫂的一念之意,可能她轉身就想明白了,如果侯爺這時候去問大哥,豈不是等于甩了大嫂一個耳刮子。”
侯府的這幾個妯娌中其實沒有特別矯情難相處的人,六娘子覺得內宅裏大多也都是面熱心善的內婦,尤其是周氏,為人爽快八面玲珑的,六娘子不想因為這或許是無中生有的事兒和她生了什麽罅隙出來。
可沈聿白卻大笑着曲指刮了一下六娘子小巧的鼻子道,“我是這麽魯莽的人麽,還用得着你這般擔驚受怕的。”
六娘子不服氣的拍掉了沈聿白的手道,“我不過是怕侯爺辦正經事兒傷了我和大嫂之間的和氣,您還不虛心受教,倒顯得我特別的小家子氣。”
“好、好!”沈聿白失笑的将六娘子的手拉了過來,然後輕輕的揉着她的指尖道,“不過不止我有正事兒,你也有件正經事兒要辦。”沈聿白說着,臉上的神情就由柔轉冷,慢慢的嚴肅了起來,“明天你進一趟宮吧,去看看英娘,下個月,皇上要立後了。”
六娘子只覺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不免小心翼翼的問道,“侯爺知道新皇後是誰麽?”
沈聿白凝神看着六娘子,一字一句的說道,“是麗嫔。”麗嫔,就是顧寧卿。
驚悚間,六娘子險些打翻了炕桌上的硯臺,待她好不容易穩了神色以後卻感覺到背上正在一層一層的冒着冷汗。饒她重活一次兩世為人,這下也看不懂誠憲帝的用心了。
“為何?”六娘子并非為英娘喊冤,事實上在這種風口浪尖的時候,若是把英娘送上後位才是置她于死地。但六娘子不懂,誠憲帝的後宮雖稱不上佳麗三千,卻也是充沛的,從貴妃到貴人,少說也有十幾號人,且出身比顧寧卿好的也比比皆是,可為何皇上會點了她任新後?
沈聿白知她心裏慌的緊,便絲毫不賣關子的直言道,“先皇後與皇上是結發夫妻情分不淺,可她死因成謎,到現在大理寺那裏都沒有查出确鑿的證據來。現在立後,不過是為了賭住悠悠衆口,而新後登基,做的好便能芳澤百世,做的不好就只能是個箭把子,可是,這一切要去做了才知道,等知道以後便都晚了。你覺得,顧家女,有這個本事麽?”
六娘子心驚的眨了眨眼,腦海中瞬間浮現出顧寧卿那張略帶倔強的清麗面容來,便是唇瓣微顫道,“皇上……是有多厭惡顧家,才要讓寧卿頂上去?”
沈聿白嘆氣的搖了搖頭,無奈的笑道,“你當是厭惡,可顧家覺得那是潑了天的恩惠。但他們到底有沒有本事站穩這塊墊腳石,還要看看我們沈家和另一邊的封家答應不答應了。”
有的時候,福禍只是在轉瞬之間,誰又知道,那觸手可及的榮華富貴下面藏着的是不是索人性命的黑白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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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六娘子就入了宮。
因為她也懷着身孕,所以沈聿白就特別囑咐內務府的人擡了宮攆來迎,是以六娘子看到了以後不禁心顫的回頭看了看沈聿白小聲道,“侯爺,這……不合規矩。”
可不等沈聿白說話,站在宮攆邊上的小太監就尖着嗓子笑道,“煜寧侯夫人現在是雙身子的人,這是咱們蕙主子特意吩咐下來的,這不再加上皇上又旁着問了一次,您啊,且就安安心心的上攆吧。”
“皇……”六娘子聲音一卡,便沖那小太監笑道,“如此便有勞公公了。”她話音剛落,一旁的魚安便輕巧的上了前,往那小太監的手中暗暗的塞了一個荷包。
那小太監眼睛“咕嚕”一轉,然後恭敬的作揖道,“那夫人且上攆。”随即又沖六娘子身後的沈聿白道,“侯爺請放心,保管少不了夫人的一根頭發。”
沈聿白笑罵了他一句,“你個活脫的,找你們主子領賞去。”說罷便沖六娘子微微的一點頭,然後牽了馬調轉了方向,往校場走去。
到了緋岚殿門口,才剛下宮攆,六娘子便聽到裏頭傳出來一陣輕盈悅耳的笑聲,她心一柔,連忙跟着迎出殿門的宮女進了內寝。
屋子裏溫暖如春,绫羅帷幔的盡頭,英娘一身粉衣素裝斜躺在貴妃榻上,她的身側,躺着穿着一身紅錦棉襖的二皇子。
“娘娘!”六娘子快步的走了上去。
英娘聞言用手肘支撐起了身子偏頭看去,然後連連指了一旁伺候的宮女道,“快快、快扶着她!”
兩個宮女聞言趕緊上前虛扶住了六娘子,然後笑着将她帶到了英娘的跟前,又張羅了放着軟墊的椅子,讓六娘子妥妥的坐下後方才安安靜靜的退到了一旁。
當時,英娘已經把二皇子交給了乳娘,自己也坐起了身,看到六娘子落了座,她才松了一口氣道,“嫂嫂如今是雙身子的人,可不能這麽魯莽,萬一有個什麽事兒,我便是把腦袋賠給四哥都沒用。”
六娘子笑着“呸”了兩聲,然後關切的問道,“娘娘臉色看着好多了,現在還吃着藥麽?”
英娘搖了搖頭道,“已經斷了藥湯了,是藥三分毒,我一直吃藥,連二皇子也沒有奶過半口,總也覺得對不起這孩子。”
六娘子笑道,“有奶娘呢,可不用娘娘操心。”說着她目光柔和的看了一眼一旁抱哄着二皇子的奶娘又道,“我聽侯爺說,二皇子過了年胃口就開了很多,身上也漸漸長了肉,連哭的聲音都大了很多,太醫也說比剛出生那會兒精神多了。”
“是啊,菩薩保佑!”英娘說着雙手合十朝着空中拜了拜。
六娘子一直懸在心中的石頭頓時落了一大半。有些時候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不管沈聿白如何同她說英娘已經精神多了,二皇子也慢慢的長得結實了,但都沒有她自己進宮來看這一眼有說服力。
只是……想到今天進宮的真正目的,六娘子又頓時難以啓齒了起來。
而英娘見狀,只伸手攏了攏滑落香肩的披錦,然後屏退了周遭的奶娘、宮女,方才開口道,“四哥是不是和嫂嫂說了皇上要立麗嫔為後的事兒?”
六娘子神色微然的笑道,“什麽事兒都瞞不過娘娘。”
英娘聞言緩緩的坐起了身,一邊把玩着随手拿起的芙蓉玉如意手柄一邊視線旁落道,“從前,我真以為情比金堅,可如今,我也知道帝王薄涼的道理。”
“娘娘……皇上也是身不由己,即便是為了您自己,也不要再和皇上置氣了。”
“我哪裏是氣他……”英娘聞言忽而一笑,眨眼的瞬間,眼角滑落的清淚便滴落在她掌心間的玉如意上,“我不過是氣我自己,竟傻到用麟兒去換他的真心。”她說着,手驟然一用力,幾乎似要把全身的力氣灌注在那柄玉如意周遭一般,眼中充滿了決絕和忿恨,“如今,我用後位去換麟兒的儲君之位,嫂嫂你說……值得麽?”
暖意融融的內寝裏飄着一股似有似無的奶香味,本該是幸福滿滿的時刻,卻生生被六娘子嗅出了深至骨髓的傷感來。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第一百七十一章 琥珀光冬去春來(下)
“英娘。”過了許久,六娘子才平和的開口道,“俗話都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其實朝堂,遠比江湖來的複雜的多。皇上有他的無奈,身為妃子的你們也有你們的無奈。我雖與顧家三郎決裂,但……只要想到寧傾會戴冠為後,背上便不由的會冒出一陣冷汗。”
英娘恍惚的看着六娘子,似有些想點頭,但卻冷着眼神承認不下來。
六娘子心疼她如此倔強到委屈自己,便繼續寬慰道,“不管皇上今兒立誰為後,你也知道,那都是在保護你,你氣皇上看了馬槐的帖子,可其實皇上也只是看了帖子而已……”
“嫂嫂!”但未等六娘子說完,英娘便哭着拉住了她的手道,“我其實只是氣我自己……不知為何,竟也開始變得不折手段起來。皇後娘娘這麽仁慈心善的一個人,竟說被人下毒就被人下了毒了。這整個後宮,有多少雙眼睛看着你,又有多少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我若不自保,就會有人來害我,來害我肚子裏的孩子,我不能冒這個險,若是我都沒辦法保護麟兒,那我寧願不生他!”
“胡說。”六娘子重聲斥了英娘一句,随即嘆氣道,“無非也是勢力不均,互相牽扯的後果,你也知道,顧家視我們為眼中釘,皇後娘娘死的又不明不白的,你一舉得男,又是皇上的寵妃,不把矛頭指向你還指向誰?”
“可他為何什麽都不和我說,只這樣一個人耗着。雖說後宮不得幹政,可他但凡說一個字,我便一定會幫他到底,哪怕就是給世人做個樣子而引出毒害皇後娘娘的兇手,我也是甘願的。但為何什麽都不說,卻還整日來看我,談笑風生的和我聊着以前的事兒,其實,他心裏卻早把所有的利弊都權衡過了。說是護我,其實也不過是把我當成緋岚殿的一個金貴擺設罷了。”
六娘子靜靜的聽着英娘肆意的發洩着心中的不滿,等她哭聲漸止的時候,方才無奈道,“從前的時候我也埋怨過你四哥,我總說夫妻舉案,貴在心誠。并非要他事事都說,可只要是牽扯到內宅的或是家眷的事兒,早些和我打個招呼也不至于讓我臨了措手不及。”
“四哥那樣獨斷的性子,嫂嫂你……”
“你瞧,別人的事兒你都看的透,皇上的事兒你卻糊塗了。”
英娘猛的一怔,半晌才微微的松開了手中一直握着的玉如意低頭呢喃道,“只怕就是當局者迷了。”說罷她輕笑了一聲,忽而又凝眉正色的問道,“那謝家姑娘還住在府上麽?”
六娘子愣了愣,詫異于英娘口中的話題轉換之快,不禁下意識的點頭道,“是啊,你怎麽知道?”
“前兩日長姐給我寫了一封信。”英娘眼梢挂着一絲不屑道,“嫂嫂若是覺得不好辦她,便由我出面給她說門婚事。這般年紀,不嫁人,待在四哥的府邸算個什麽事兒。一不是正緊的沈家小姐,二也不是在家的居士,老太太也不怕鬧出什麽不雅的笑話來。”自英娘進了宮以後,便就沒有再聽她喊過沈老夫人一聲“母親”了。
六娘子聞言,也說不出英娘這個主意是妥還是不妥,便笑着将話題轉到了長房分家和三房的兩個弟弟要準備去幽篁寺游學的事兒。聊了約莫有兩盞茶的功夫,六娘子方才起身告了辭。
翌日,诏書有宣,皇帝欽立顧氏為後,母儀天下,與民更始,冊封蕙嫔為蕙貴妃,與後同協東宮,冊封二皇子為太子,以承宗廟。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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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過半,結香枝柔臘梅吐豔,桃花見粉玉蘭幽幽,冬去春來冰雪消融,随處可見的都是盎然之意。
因為很快便是六娘子的生辰了,沈聿白便存了心思想替她風風光光的辦個生辰宴,只是他這兒動作才剛做起來,那邊六娘子就嗅到味道尋了過來。
“侯爺為何讓項媽媽置辦這麽多的食材?”這天趁着沈聿白下朝早,六娘子便将他堵在了東稍間的門口。
沈聿白聞言,有些懊惱的搖頭道,“早知道我這樣一指派人你就會起了疑心,那還不如我直接去新風齋定菜來的方便呢。”
“侯爺要宴請麽?”六娘子有些納悶,成親這些年,她從來沒有看到沈聿白主動要在家中開流水宴的,是以心裏塞了滿滿的好奇。
而沈聿白看着六娘子那忽閃忽閃亮如星辰一般的眸子就知道事兒瞞不下去了,便佯裝随意的輕咳了一聲道,“二十八日那天想給你辦個生辰宴。”
“二十……八……”六娘子差點都忘記了自己的生辰日,好半天才紅了臉回神道,“侯爺有心就好,不用這麽麻煩破費。”
“不過就是請些要好的親眷朋友什麽的,談不上什麽麻煩破費。”沈聿白一邊無奈的搖着頭一邊道,“第一年我是不知道,第二年也是因為和年節相近而馬虎了,今年無論如何要像模像樣的辦一個。“
六娘子見他目光堅定,便欣然笑納道,“既侯爺想趁着我的生辰大家一起熱鬧熱鬧,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其實說穿了,六娘子肯點這個頭,也是被懷孕“這也不準、那也不行”的沈氏教條給折騰怕了。
不過不管怎麽說,兩人就生辰宴這事兒算是一拍即合了,是以第二天六娘子去清懿閣請安的時候,便把這事兒告訴了沈老夫人。
“去年除夕的時候,因着宮裏頭也不太平,我又是剛懷上,侯爺便一切從簡了,這次生辰宴,也權當是補母親一個熱鬧了。”六娘子說這話的時候,只感覺側身有一道呼之欲出的目光正盯着她看,她下意識的轉過了頭,果不其然就對上了謝韞歡那有些慌張的神情。
“到時候也少不了謝妹妹呢。”六娘子看着謝韞歡,腦海中突然一轉,便又道,“說起來上一次我入宮的時候,娘娘特別關心妹妹,聽娘娘的意思,似想給妹妹做個媒呢。”
謝韞歡“啊”了一聲,急忙去看沈老夫人,沈老夫人顯然也是第一次聽說這論調,便“嘭”的一聲重重的擱下了手中的茶碗道,“貴妃娘娘瑣事繁多,這種事兒又怎好打擾了她。”
六娘子聞言笑在了心裏,卻依然不動聲色的回道,“媳婦也是這麽和娘娘說的,不過娘娘的心思媳婦也不好猜,但媳婦覺得若是娘娘能出面替妹妹說一門體面的婚事,那便是妹妹的福氣呢。”
其實六娘子也一直很納悶,這些日子以來,謝韞歡到底是憑着什麽樣的信念在侯府待下去的。
按說除了她剛來那會兒沈聿白還會順着沈老夫人的意思和謝韞歡左右敘敘舊,但在自己鬧了兩次情緒以後,沈聿白已經忌諱很多了,不管是當着面還是私下,都不會和她有來往了。可這女子卻依然能四平八穩的在內宅住得好似自己就姓“沈”一般,如此性格,讓六娘子也不免心生佩服。
但不管怎麽樣,六娘子卻始終承認謝韞歡就如同她心裏的一根軟刺,不碰的時候沒關系,可一旦碰到了,卻讓人疼的難受。
而聽了她這番話的謝韞歡照舊強顏歡笑的附和道,“嫂嫂笑話我了,韞歡發過誓,這輩子除非遇着自己喜歡的人,否則寧可終身不嫁陪在姨母身邊盡一輩子的孝道。”
“你這丫頭,這傻裏傻氣的性子倒像極了你母親。”謝韞歡話音剛落,一旁的沈老夫人也不忘動情的加上了一句。
可這些日子來,六娘子早已經看慣了這種煽情的戲碼,便眼不見為淨的笑稱暖香塢還有些事兒未做完,見機就退了出來。
待六娘子一出清懿閣的堂屋,沈老夫人的臉就沉了下來,随即哼着鼻子冷笑道,“英娘在宮裏自身都難保了,還有心思管你的事兒,陸氏當她什麽都不說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還想糊弄咱們。”
謝韞歡聞言,怔怔的看了看六娘子方才坐過的位置,不免有些無力道,“姨母……若是蕙貴妃真的……”
“所以不是姨母說你,都道英雄難過美人關,你生的這樣好一個胚子,卻要被個姿色平平的陸氏拿捏住,我就不信老四瞧不見你這花兒一般嬌滴滴的樣子。你生辰在七月,若是過了今年七月這日子老四還是不肯松口的話,我便向陸氏去開這個口!”沈老夫人說着說着便是氣不打一處來,她也不過是想讓自己心疼的姑娘在侯府可以名正言順的立個足,怎麽就變得這麽難了。
可謝韞歡聽了沈老夫人的怒言,卻不禁生出了別樣的心思來。
其實就這麽幾次軟的硬的釘子碰下來,說她心裏不厭惡六娘子是不可能的,但就算過了七月,一切如老太太所願她被擡進了沈家門,可從頭到尾,六娘子還是占了上峰,想她一個當家主母要拿捏住自己這個做妾的,對六娘子來說簡直是易如反掌。
但……若是沈聿白能心甘情願的話,那她将來在沈家的身份和地位,可就完全不一樣了。想到這裏,謝韞歡忽然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去找一找方姨娘了。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第一百七十二章 琥珀光家宴瑣事
三月二十八這天一早,金麟班的臺柱子肖久賢和花姑子就來了。
話說這金麒班的人也不是第一次來侯府了,戲唱的好不說,六娘子也很喜歡他們的藝德,不卑不亢憑曲做人,是以六娘子今兒還特意抽了些許的時間私下見了他們一次。
六娘子今日穿着一件灑金雲霏妝花緞織彩百花飛蝶錦衣,暗繡的金色粉彩的緞子,将她光澤如玉的肌膚襯得如春花一般嬌豔欲滴,顯得格外神采奕奕。
話說她到了垂花門邊戲班的落腳處時,花姑子正在和人對戲,肖久賢正在上妝。兩人見了六娘子,都有些意外,卻也并不見慌張。
“兩位先生都是藝德高馨的,今日便也是要辛苦兩位了。”看見戲班的人見了她都有些惶恐的局促了起來,六娘子便笑着示意他們随意些。
“您太可氣了。”肖久賢迎上前笑道,“咱們金麟班能得夫人偏歡,那也是咱們的榮幸。”
“是你們的戲文唱的好。”六娘子笑着點點頭,“說起來還要提前恭喜肖先生,聽說您下個月就要接班主的位置了。”
“哪裏哪裏。”肖久賢連忙恭敬作揖道,“不過是各位師弟師妹看得起久賢,才讓我接了老班主的擔子。”
“夫人今日可還要聽貴妃醉酒?”兩人正聊着,一旁的花姑子突然竄了出來。他和肖久賢是同輩,不過肖久賢性子沉穩謹慎、堪識大體,但花姑子卻是個人來瘋,高興不高興全寫在臉上,率真而坦蕩,卻也更容易結交朋友。
“既然你來了,自然是要點這曲子的。”“貴妃醉酒”是花姑子的成名曲,待他上了妝登了臺,那便是活脫脫一個雍容華貴的美豔妃子,哪裏還能看出半點男兒身的樣子。
“那我可要提前和夫人說呢,今兒咱們小師弟第一次和我對臺,若是回頭夫人聽出了那小宮女聲音飄了抖了,可要多包涵呢。”花姑子爽快的拍了一下身旁一個略顯腼腆且已經上了粉妝的青澀小生一下,然後沖六娘子一抱拳。
“三師哥!”花姑子話剛說完,一旁的小生便微嗔的跺了一下腳。
滿屋子的人都抿嘴笑了起來,随即六娘子便以不打擾他們準備為由,先一步出了屋子。
回去的路上,六娘子閑庭信步走的很慢,随步而望,她看見整個侯府仿佛已經被春色點亮了一般,到處都是抽芽的翠綠,叫人看了以後無端的就生出了好心情。
只一會兒的功夫,後頭的魚安就追了上來。
六娘子細聽着腳步聲,待那聲音漸漸近了後她便緩停了步子問道,“肖先生他們賞銀收了麽?”
魚安道,“收了,夫人放心。”
“是花先生拿下的吧?”六娘子沒有回頭,只眯着眼看着不遠處匆忙而來的那一抹嫩黃色的身影。
魚安一愣,失口笑道,“便是什麽都瞞不過夫人。我給銀子的時候肖先生是說什麽都不肯收的,僵持了一會兒後還是一旁的花先生接了銀子的,随即還說到便是收下了回頭煜寧侯夫人才能安心的點戲。”
六娘子聞言,嘴角微微一揚,雙眸柔碎了日光的剪影道,“金麟班的人都重情義、輕名利,這兩年才會被小梨園給打壓下去的。宣城戲班之多,私底下有多少龌龊的事兒其實旁人只要稍留意一下就能發現。那些好男風的養相公的,有一大半豢養的都是戲班裏頭的戲子,本就是不上臺面的事兒,不過是那些權貴子弟家的爺兒們圖個樂子,可好好的班子,也就容易這樣給毀了。”
魚安嘆氣道,“誰說不是呢,想那時青遠少爺帶着小梨園的戲子跑了,小梨園為了避風頭關了半餘月,結果卻還惹得其他一些爺不高興了呢。”
“說起來青遠哥哥有下落了麽?”六娘子偏頭問道。
“就初六那天我幫夫人回陸府去給七姨娘送東西的時候我還問起的,七姨娘說老爺似乎有些眉目了,但更多的消息她一個姨娘也不好多問。”魚安忙回到。
六娘子眼神暗了暗,然後沖魚安使了個眼色,随即便是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迎向了匆忙而至的謝韞歡。
“嫂……嫂。”兩人站着的小徑是回秋棠館唯一的一條路,是以老遠就看到六娘子的謝韞歡也不得不硬着頭皮迎上來。
“妹妹走的這麽匆忙?釵環都亂了。”和六娘子的惬意淡然比起來,此時一襲鵝黃色俏雲紗對襟薄棉衣衫的謝韞歡就顯得稍微有些燥急了。
“我……早上的時候看到天色好就去園子裏散了散步,結果忘記了同姨母去請安了。”謝韞歡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穩住了有些虛晃的視線低眉順眼的和六娘子說道。
“不慌忙,母親這會兒許也是才剛用了早膳的,妹妹過去應該剛好。”六娘子微微一點頭,視線從謝韞歡的身上略過,徑直落在了她身側小丫鬟的臉上,随即道,“宴席在中午,不過巳時就可以去看戲了,妹妹若是喜歡,一會兒早些來點曲。”
“好。”謝韞歡笑着沖六娘子微行了福身禮,然後便帶着小丫鬟快步的越過了她先走了一步。
待她走遠以後,六娘子才對魚安說道,“一會兒回了暖香塢,你去喚了鐘姨娘過來。”
魚安輕聲稱了“是”,随即便攙着六娘子不急不緩的往內宅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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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姨娘匆忙趕到暖香塢的時候六娘子剛喝好完了燕窩粥,見了她一身輕便的褲衫,發髻高盤幹練有素的模樣,六娘子愣了愣,眨眼道,“姨娘這身打扮是……”
鐘姨娘被問的一怔,下意識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忽而失笑道,“哎喲,頭一回幫侯爺夫人操辦家宴,我這裏裏外外跑來跑去的,總覺得水仙裙衫什麽的太拖沓怕誤了事兒,便撿了條收腰直身的騎馬裝随便穿穿了。”
六娘子抿嘴笑道,“我還是頭一次看姨娘這麽不講究呢,連朱釵也未戴一支。”
“叮叮當當的太麻煩啦。”鐘姨娘笑着擺了擺手。
自從六娘子讓鐘姨娘幫着自己打理內宅庶務開始,鐘姨娘的日子便漸漸的充實了起來,連人也變得随和愛笑更好相處了。六娘子覺得這是好事兒,能因為有些事而改變有些人生活的姿态,尤其是由壞變好時,她也是打心眼裏高興的。是以這次家宴,她也幹脆放手讓鐘姨娘去管一管一些旁的小事兒了。
兩人就這般心照不宣的對視而笑之後,六娘子方才問道,“今兒前院和內宅設宴的花廳裏在旁伺候的是不是都是各屋調的有經驗的丫鬟?”
“是啊。”鐘姨娘正色道,“人手不夠,餘媽媽就來找我和秋媽媽商量,也是魚安姑娘說的,以往也都是從各院各屋抽了丫鬟臨時調的,怎麽了夫人,有什麽問題麽?”
“這是慣用的老法子,也沒錯。”六娘子搖頭道,“不過前天的時候府上進來的那一批新的小丫鬟,你今兒是怎麽安排的?”
“已經都按照夫人說的分配到各屋了,今兒我同餘媽媽打了招呼,讓她們就待在屋裏不要出來,免得沖撞了賓客那就不好了。”鐘姨娘一五一十的回道。
“你做記號分辨了麽?”六娘子的口氣平軟,沒有責備的意味,反而有一種商量的調調。
鐘姨娘下意識的就搖頭道,“沒有啊。”
六娘子笑道,“那如何分辨?光看臉記人麽?別說是你,便是我也未必能分清各屋的老人新人,又何況是來府的賓客?可不是人人都有餘媽媽那樣好的眼力勁兒呢。”
“這……”鐘姨娘聞言頓時紅了臉,支支吾吾的有些說不出話來。
六娘子見狀,更是柔了聲音道:“姨娘這兩日卻是辛苦了,忙中出錯也難免,其實本也只是小事兒,不過方才我回來的時候遇着謝姑娘,她身邊的那個丫鬟看着面生,我便生了這個念頭,按說以往府上也沒這樣的規矩,不過是因為剛新近了十幾個小丫鬟,是以要稍加注意些罷了。”
“夫人說的是!”鐘姨娘忙點頭道,“秋棠館原先服侍謝姑娘的兩個丫鬟被餘媽媽調去了戲臺子那裏奉茶,今兒在謝姑娘身邊的應該是新來的小丫鬟,所以夫人才會看着面生。”
“你看,這還是要做個區分不是?”六娘子說着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藍色錦緞道,“這緞帶回頭你去找秋媽媽領,我讓人都準備好了,開席前你便對每個在內宅和外院伺候的丫鬟和小厮交代下去,讓他們拿了緞帶都系在手臂上,且同他們說,不能私自解下交換,若是回頭有什麽差池,我覺不姑息遷就。”
“是。”鐘姨娘謹慎的将六娘子遞上的緞帶接了過來,然後認真的點了點頭,看着六娘子的視線中充滿了欽佩。
其實,旁人都以為六娘子現在懷了身孕看似什麽事兒都不管了,但她幾乎每天都和六娘子打交道,也只有她和幾個管事的媽媽才知道,六娘子看似待在暖香塢一門心思的養着胎,可其實整個內宅裏人和事的動向她卻是門兒清的,也正因為如此,鐘姨娘才會對六娘子的差遣指派心服口服。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第一百七十三章 琥珀光聰明反誤(上)
巳時剛過,好戲開鑼。花姑子一亮嗓,驚豔臺下掌聲雷鳴。
六娘子陪着沈老夫人坐在正中間,長案前鮮果麻糕瓜子熱茶一應俱全,清一色藍衫月牙色長裙的丫鬟穿梭其中,所有人右邊的手臂上都系着一條兩指寬的錦繡緞帶。
今兒在座的幾乎都是親眷,除了沈家的人,還有陸家的七娘子和邵懷璧以及趙老夫人,外客裏頭,六娘子只單請了平日裏和自己走的最近的蔣氏和小周氏。
因為過年的時候六娘子反應特別大,所以她左右都是待在宅子裏沒有出過半步的門,雖落了個舒坦自在,但不免覺得有些冷清。是以今兒見了這樣的場面,六娘子雖面上看着平淡無波,但心裏頭還是喜滋滋的。
戲文過半,六娘子便開始坐不住了。她轉頭看了看一旁的沈老夫人,只見坐在邊上的謝韞歡正低頭笑着在同她說着什麽悄悄話。六娘子便從容的起了身,後退了幾步,然後湊到了坐在不遠處的趙老夫人的身旁。
“外祖母!”
六娘子膩歪的圈住了趙老夫人的手臂,笑着道,“今兒我幫您點了您愛聽的‘長亭別’,您再嫌鬧騰,可也要聽完了再走。”
趙老夫人年紀大了,這些日子越發的不愛出門了,成天介的在院子裏擺花弄草的,日子倒也清閑。今兒若非是六娘子的生辰宴,只怕侯府的帖子也未必請得動她。
見六娘子如只餍足的貓兒似的黏着自己,趙老夫人笑罵道,“自己都是要做娘的人了,還這般孩子樣兒。”
六娘子聞言俏皮的吐了吐舌頭問道,“上回我讓魚安給您送去的高麗參您可吃了?您冬天怕冷,手腳寒涼,吃些參補着好。”
趙老夫人眼神柔了柔,撫平了六娘子有些不服帖的衣襟道,“吃了,每三日一盅,炖着吃的,你外祖父那兒也沒拉下。你有心就好,有些東西你自己也要留意給自己補補,我和你外祖父這兒什麽都不差。”
六娘子笑道,“外祖父現在呼風喚雨的可是什麽都不差呢,我孝敬您的,也是讓您在外祖父跟前炫耀炫耀的。”
“你這孩子。”趙老夫人知六娘子說的是打诨的話,便是輕輕的拍了她幾下臉頰,然後摟了摟她道,“回頭你去屋子裏看看那個用木匣子裝的九宮格妝盒,那可是我當年的陪嫁,今兒便宜你個小東西了。”
六娘子乖巧的點了點頭,随即又親自幫趙老夫人添了一杯熱茶,方才起身去了七娘子那兒。
話說六娘子落座在七娘子身旁的時候,七娘子正和邵懷璧聊的起勁,冷不丁被六娘子伸手一戳腰際,七娘子吓的幾乎要從位子上彈起身了。
“呀!”七娘子猛的回頭,瞪着六娘子罵道,“沒見過做主人的還這般沒正形。”
六娘子不理會她的怒意,抿嘴笑道,“你們倆不好好聽戲,在這兒嚼什麽舌根呢?”
七娘子聞言拉過了她輕聲道,“嫂嫂方才同我說,昨兒皇後娘娘被皇上責罰在雲錦宮抄了一晚上的佛經呢。”
“為何?”六娘子一愣,忙不疊的問邵懷璧。
邵懷璧見狀,不急不緩的道,“說是皇後娘娘私看了皇上的折子,被管事的太監總管發現了。”
“啊。”六娘子很詫異,這樣不合宮規的事兒,聽着似不像是顧寧卿會做的。
邵懷璧點頭道,“我昨兒去了一趟祁王府,給王妃帶了些母親給我捎來的西淮特産,這事兒是王妃同我說的。”
六娘子一愣,心思豁然打開了,不免暗暗驚覺祁王妃的心思缜密,又感嘆于邵懷璧的一點就通。因為這樣說來,這事兒應該是真的,而祁王妃之所以選擇告訴邵懷璧,無非是希望通過邵懷璧的嘴來告訴她而已。
想到這裏,六娘子不免沖邵懷璧微微點了點頭道,“若真是這樣,那皇後娘娘确也不該,大周禮法後宮不得幹政,這般私自翻看皇上折子的,本就是禮法不容的。”
邵懷璧左右看了看,見周遭并無人注意到她們三人閑聊,便繼續道,“王妃說,皇上幾乎很少落足鳳鸾殿,一個月若是按次數來分,有大半是在緋岚殿就寝的,其餘剩下的不是在東暖閣就是在禦書房,偶爾會去翎妃或者莊妃那兒轉一轉。”
她話音剛落,七娘子便冷笑道,“誰又不知這皇後娘娘的位置是皇上随手丢給她坐的,能有如此尊貴已是萬幸,難不成還期望皇上能如同對蕙……哎呦!”可她話還沒說完,手臂就被人重重的掐了一下,惹的七娘子徑直喊出了聲。
“陸小六,你下次若再掐我可別怪我不客氣了。”七娘子一邊揉着手,一邊憤憤的指着六娘子說道。
“是啊,陸小七你以後若是再這般沒遮沒攔的瞎嚷嚷,回頭我這兒但凡有個什麽大宴小宴的也都不敢請你來當座上賓了。”六娘子也毫不留情面的冷笑着頂了回去。
七娘子一愣,這才恍然覺得方才那話說的有些不合時宜,不免偃旗息鼓道,“那你不能好好說麽,掐的我多疼!”
六娘子見狀則瞪了她一眼,然後轉頭對邵懷璧道,“你且一會兒看緊她別讓她喝酒,這丫頭沾了酒就發酒瘋,口無遮攔的擋都擋不住,我還想今兒舒舒坦坦的好好過個生辰呢。”
“好嘞。”邵懷璧過年的時候也見識過七娘子的酒勁,聽了六娘子的話自然是連連的點頭,惹的七娘子多翻了好幾下的白眼。
待三人聊的差不多了以後,臺上的戲文也快唱到了尾聲,而膳廳那邊也已經準備萬足,就等着六娘子等衆人移步了。
聽了尋音來報,六娘子便率先起了身,然後并了沈老夫人等一起往膳廳走去。
路上,趙老夫人就先一步過來和六娘子辭別,六娘子知外祖母不喜歡這樣的排場,便也沒有多加強留,只在半道上止了步子和她老人家多說了幾句貼己的話,方才特別吩咐魚安送趙老夫人出府,自己則由尋音虛扶着緩步往膳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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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膳廳,衆人已按部就班的落了座,六娘子便站在東首笑着說了兩句場面話,這才示意丫鬟上菜。
今兒的菜式是項媽媽親自定的,雖算不上滿漢全席,可也是珍野佳肴一應俱全的。六娘子吃菜講究菜序,項媽媽應她喜好,桌上也是冷熱葷素、湯菜甜食搭配好的。
其中的酥炸鲫魚、麻辣肚絲和金銀鴿肉都很合六娘子的口味,她忍不住動了好幾筷子。
雖是女眷膳廳,可六娘子也是吩咐丫鬟開了兩壇廣郴桂花清釀的,她自己是不能喝酒的,但卻不想因此掃了旁人的興。
是以熱菜上到一半,待衆人都下過幾筷子墊了肚子,六娘子便吩咐人上了酒。随即站起身笑道,“今兒便就是圖個高興,我雖只能以茶代酒,可也不會苛待了大家肚子裏的酒蟲,今兒便是你們能喝多少就喝多少,若是醉了,我自也已經備好了廂房,待睡醒了以後咱們晚上接着喝。”
她一番調侃的話惹得在座的衆人都輕笑了起來,随即蔣氏便落落大方的附和道,“你是好這一口今兒卻沒辦法喝,得嘞,妹妹這一份啊,咱們自然會盡心的幫你分了的,妹妹就乖乖的喝茶湯吧。”
蔣氏說完,小周氏就跟着搭腔道,“你們瞧着,她今兒可要心癢癢壞了,無奈是兒子比酒蟲要金貴的多啊。”
“哈哈哈……”小周氏話音剛落,屋子裏的笑聲就更大了些。
六娘子就是喜歡小周氏這種沒有遮掩的性子,便是親自上前替她斟了酒,又繞了膳廳一圈同所有人都熱絡的打了招呼,方才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而她這一走動,原本顯得有些安靜的膳廳也因為騰起的酒香而漸漸熱鬧了起來。
不過坐下後,六娘子嘴角的笑意便隐沒在了唇齒間。随即她沖身後的尋音使了個眼色,尋音見狀立刻上前一步道,“夫人怎麽了?”
“可見着謝姑娘了?”
尋音順口道,“謝姑娘不是坐在老夫人……”她說着便扭頭看去,只是話音卻随着那空空如也的位置而漸漸的輕了下來,“咦,人呢,方才還瞧着她在和老夫人說話呢。”
“去問問別的丫鬟有沒有看到她,可是有什麽不舒服的先回去了。”六娘子黛眉輕皺,不知為何腦海中總是無端的閃過謝韞歡今天那張過于沉寂的臉來。
以往,謝韞歡也不是沒有參加過侯府的宴請,可她總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不是因為不明朗的身份而被旁人指點就是她刻意的和六娘子聊着文不對題的話。但今兒的謝韞歡卻安靜的如同伺候在一旁的奉茶丫鬟一般,竟很能讓人忽略她的存在。
這是一種六娘子說不上來的感覺,像是好的,也像是不好的,讓她心神不寧的。
而尋音聞言,卻一邊笑着點頭一邊道,“夫人您也別多慮,我這就去找找看,興許姑娘只是乏了先回了屋,不想掃了您的興才沒有告訴您呢。畢竟今兒是您的生辰宴,她即便有什麽不痛快的,也不會在這樣的場合潑您冷水的。”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第一百七十四章 琥珀光聰明反誤(中)
聽尋音這麽一說,六娘子下意識的就松了一口氣道,“你瞧,我許是真的太偏見了,罷了罷了,別去尋了,她心思也不見得這麽多,或許也只是去淨房了,或許……”
“母親,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什麽呀,母親還這麽年輕,母親,我祝您歲歲年年有今朝。”
不過未等六娘子和尋音說完,坐在另一桌的媛姐兒和景哥兒就歡騰的跑了過來。那第一句“壽比南山”是景哥兒說的,第二句搶白的話是媛姐兒說的。
兩個孩子剛說完,周遭聽到他們話的人都不約而同的笑出了聲音。
“好好。”六娘子也笑着摟過了他們道,“不管是壽比南山還是年年有今朝,都沒錯,來來,這個給你們拿去玩兒。”她說着從尋音的手中接過了兩個小荷包,然後分給了景哥兒和媛姐兒一人一個。
“景哥兒,別這樣抱着你母親,回頭當心傷着她。”一旁,見着在六娘子懷裏搖頭晃腦笑的開心的景哥兒,康姨娘吓得連連倒吸了幾口涼氣,生怕景哥兒沒個輕重不小心鬧騰到了六娘子的肚子,便是趕緊的将景哥兒從六娘子懷中拉了出來。
然後康姨娘又道,“夫人,您太破費了,本就是您的生辰,還讓您倒過來給孩子們東西。”
康姨娘說完後似有似無的看了一眼手邊正在喝湯的梅姨娘,梅姨娘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後手一頓,連忙擱下湯匙附和的幹笑道,“是啊,夫人您太可氣了。”
饒有興趣的看着兩人逢場作戲的鐘姨娘笑在了心裏,卻聽六娘子道,“不是什麽金貴的東西,不過是十幾顆金豆罷了,讓哥兒姐兒拿回去賞丫鬟也成。”
那之後,又上了兩道熱菜一道甜羹,項媽媽便親自端上來一個巨大的香米打糕做成的壽桃,六娘子用刀切了一塊給自己,然後項媽媽和丫鬟們才均分着将壽桃切開,依次分給了在座的人。
宴席近尾,蔣氏她們已經有些微醺了,雖不至于到醉的程度,但卻也是臉頰微紅步子滞緩了。
六娘子并了鐘姨娘一邊張羅項媽媽和丫鬟們撤桌,一邊讓秋媽媽和魚安幾人安排想午休的人去廂房。
一時間膳廳裏進進出出的人多了起來,鐘姨娘怕六娘子累着,便搬了個椅子過來,看她坐下後說道,“夫人今兒起起坐坐的怕也是沒吃什麽吧,一會兒我讓廚房給夫人下碗面去?”
六娘子接過了一旁小丫鬟遞上的溫水喝了半杯後道,“也不覺得餓,方才吃了兩口壽桃,倒是堵着了。”
鐘姨娘笑道,“糯米最難消,要不我給夫人去泡了山楂水來,也好解解夫人口裏的腥味?”
六娘子猶豫了一下點頭道,“那就勞煩姨娘了。”
“诶,夫人太見外了。”鐘姨娘笑着微福了身,剛想轉身去膳廳的後罩間泡消食茶,忽見一個綠衫的小丫鬟臉色極為難看的跑了進來,險些和正帶着媛姐兒準備回去的梅姨娘撞在了一起。
“哎呦。”梅姨娘被那小丫鬟一腳踩着了腳尖,疼的連連後退了幾步尖着嗓子叫道,“那兒來的小蹄子,這般沒的輕重規矩,橫沖直撞的。”
那小丫鬟被梅姨娘這一吼,驚得似快要哭出來了,趕緊點頭哈腰道,“對不起對不起,這位夫人……奴婢不小心沖撞了您,實在對不起!”
坐在不遠處的六娘子聽到了嚷嚷聲,便探身看向了梅姨娘這兒。見一個臉生的丫鬟正瑟瑟發抖的在向梅姨娘不停的道歉,便是蹙眉凝神的眨了眨眼,然後對同樣也被吸引住了目光的鐘姨娘道,“先去瞧瞧那兒怎麽了,若是沒什麽大事兒便讓她們散了私下說,沒的堵在門口沒個樣子。”
“是。”鐘姨娘應聲就走了過去,不一會兒便是帶着那小丫鬟走回了六娘子的跟前。
六娘子定睛看去,這才發現這小丫鬟似有些面熟,可一時半刻的她卻也想不起來到底在府中什麽地方見過了,便是狐疑的看了鐘姨娘一眼道,“怎麽了,這是哪屋的丫鬟?”
可不等鐘姨娘開口,那小丫鬟便是“咚”得一聲跪了下來,然後用膝蓋移上前了兩步,伸手抓住了六娘子的衣擺道,“夫人,夫人!求您去看看吧,侯爺……侯爺他……他喝醉了進了咱們姑娘的屋子,便是……便就是……”小丫鬟說着說着,整個人哆哆嗦嗦的發起了抖,生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而六娘子只覺一陣電光火石般的晴天霹靂在腦海中瞬間炸了開。她記起來了,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