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暗香浮動,月影重重,素白的蓮花高挑出水,籠罩在朦胧濃密的乳白色薄霧間,襯着随波起伏的蓮葉,愈發顯得素雅高潔起來。
正是人間六月天。
楊戬靜靜地站在鏡湖邊,玄墨色的衣袂随風飄動,暗繡的淡金色流雲紋沿着領口緩緩延伸下來,蔓延至寬大精致的袖擺上,籠罩在斑駁的月色中,愈發顯得張狂冷冽。
他輕輕搖動着墨扇,額前的碎發被幽幽拂過的風吹得有些亂,卷發散披,遮住了精致完美的側臉。幽深冷寂的眼眸靜靜地注視着遠處若隐若現的黑色群山,深沉而淡漠,如同眼前平靜無波的湖水,看不出半分情緒。
“主人……”
哮天犬怯怯地縮在離楊戬幾步之遙的古樹邊,黑亮亮的眼睛怔怔地盯着湖岸邊那道仿佛谪仙的身影,如水的月光傾瀉下來,如詩似畫。
“你、你讓我查的事,我、我已經查到了……大主子他、他果然是要帶着開天偷偷下山,去、去救長公主。”他嘎着嘴唇嗫嚅,好像聲音大了就會破壞掉眼前的美麗畫卷似的,見楊戬聞聲擰了擰眉,輕搖着的折扇倏地一頓,又連忙解釋道:“不、不過主人別擔心,他、他是今日戌時才走的,這才過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他還沒到這裏呢,您一定能攔住他。”
“哦?”楊戬倏地斜挑了下眉尖,清冷如水的目光落到腳邊微微蕩漾開的漣漪上,細小的水珠飛濺起來,沾濕了墨色的靴子,“你怎麽知道我要攔着他?”
溫潤儒雅的嗓音,卻淺淺地帶了幾分笑意。
哮天犬不由一頓,緊接着苦了臉:“難道主人不是要攔着大主子?那主人為什麽還要我去查探大主子的行蹤?還必須趕在他行動之前回來……”
他撇了撇嘴,精瘦的臉幾乎皺成了包子,低聲嘟囔道:“為了按時完成任務,我的狗腿都要給跑斷了。”
聲音低弱,常人雖難以聽到,但楊戬卻聽得清明,斜挑的眉尖頓時舒展開淡淡的笑來,正想佯怒地斥責幾句,卻見哮天犬猛地拍了拍腦門。
“啊,對了對了!差點忘了件大事!”他擡腳從大樹邊上向楊戬所站的地方挪了挪腳,嘿嘿笑道:“玉子師父讓我給主人帶個話,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大主子跟主人是親兄弟,雖然平日裏的性子溫吞有禮,但骨子裏卻倔強的緊,主人若想要攔住他,恐怕不易。”
話音落下,楊戬忽地轉過頭來:“哦?他是這麽說的?”
細長流暢的眉梢微微蹙着,精致俊雅的臉半隐在清冷似水的月輝中,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只一雙黑曜石般的眼,森森地迸發出幾分不一樣的凜冽冷芒。
——楊駿自從五年前成功取得開天神斧後,就活脫脫地像變了個人,雖然表面依舊溫吞單純,但那雙清澈透亮的眼卻總是若有若無地流露出幾分不熟悉的情緒,尤其是當目光落到他身上的時候,總會讓他産生一種所有的心思都被看穿了的錯覺。而且……
他暗暗搖了搖頭,楊駿這五年來一直勤修苦練,不僅練到了九轉玄功第七重,連實戰經驗也在五年前闖出九幽之地後有了飛速提升,若真的不得不以兵戎相見的方式來阻止他去救瑤姬,誰勝誰負還真的不好說。至少,三尖兩刃刀與開天神斧,自己就先吃了兵器上的虧。
楊戬忍不住嘆氣,臉上卻冷冷地看不出什麽表情起伏。
而哮天犬被他倏忽間冷下來的眼神駭得驚了驚,下意識地點點頭,後退幾步又縮回了古樹旁邊——他知道楊戬對他很好,很少兇他,對他就像對待楊駿那個親兄弟一樣,但他還是有些怕楊戬。
動物總是敏感的。
楊戬雖然看起來年輕,但靈魂卻足足經歷了三千年的刻骨傷痛,那股歷盡千帆後沉積下來的殺伐果決淩厲狠辣,即使掩飾地再深,也能讓單純又忠實的哮天犬感覺到害怕。
而楊戬似乎深深地明白這一點,平日裏在哮天犬面前總是溫柔儒雅的時候居多,像今夜這種情況,卻是幾乎沒有發生過的。
他面無表情地轉回目光,靜靜地盯着不遠處搖曳生姿的白蓮。
晶亮的水珠從飽滿的花瓣上滾落下來,反射着輕柔溫婉的月輝,緩緩滴落到鵝黃色的蓮心上,瞬間消融不見。
半晌,他才“啪嗒”一聲收了墨扇,淺勾着唇角幽幽笑了笑,卻淺淺地帶了幾分算計。
——畢竟是親兄弟,血濃于水,會手下留情的可絕對不是他一個。
哮天犬頓時又抖了抖,他雖然頭腦不靈光,但犬類的敏銳感覺卻是本能,楊戬這個笑絕對稱不上純良。
楊戬自顧自地想着究竟該怎麽才能順利地把自家兄長攔截住,自是沒注意到哮天犬緊張的模樣,等回頭瞧見哮天犬害怕似的半藏古樹後,臉上笑容頓時一僵。
“……過來。”他暗自苦笑着嘆了口氣,向哮天犬招了招手。
溫文儒雅的聲音,仿佛溫暖的微風,拂過微微動蕩的水面,剎那間平靜下來。
哮天犬頓時放下心來,挪着腳幾步跨到楊戬身邊,親昵地蹭了蹭:“主人……”
撒嬌似的。
“你怕我?”楊戬抿着唇暗暗嘆氣,正想擡手揉揉那團微微有些紮手的亂發,卻猛地頓住了,溫和的臉色倏地變得有些難看。
“……靠邊站。”
聲音有些冷硬,還帶了幾分少見的厭惡。
哮天犬不由有些怔愣,不明所以地擡起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看他,見他一臉不悅地瞪着自己毛糙淩亂的頭發,這才猛地反應過來,委屈地哼唧了一聲。
——主人好像有些潔癖,非常愛幹淨,平日裏不管是白衣墨扇,還是玄色道袍,總是打理地纖塵不染,連居住之所也是幹淨整潔地好像待字閨中的少女的閨房,只是空氣中沒有女兒家那股甜膩的脂粉香氣罷了。
哮天犬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尴尬地嘿嘿了兩聲:“那個……唔,我其實在三天前才剛剛洗了澡……”
三天前……
楊戬眼角跳了跳,略帶嫌棄地皺皺眉,啪地一聲撐開墨扇,将哮天犬又湊過來的腦袋隔離在外,撇嘴道:“……去洗澡。”
***
楊駿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來到鏡湖邊時,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幅畫面。
淡淡的銀色月光如流水般傾瀉下來,籠罩着那一池搖曳多姿的白蓮,薄薄的霧霭幽幽飄動,若隐若現中有一道出塵脫俗的背影悄立在靜谧無波的鏡湖畔,精致而棱角分明的側臉被如水的月色勾勒出幾分柔和,配上唇角邊那抹略顯厭惡的表情,頓時将原本有些生冷的氣息浸染地活絡起來,好像剎那間有了生氣一般,比那股子渾身上下散發清冷高傲,更讓人沉醉。
他不由有些癡愣,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擡腳走下最後兩級階梯。
“你果然在這裏。”楊駿勾着嘴角笑了笑,俊朗英氣的臉如刀刻般棱角分明,脫去了少年人的稚氣,漸漸長開了的人愈發透出幾分難以言說的氣質。
他背對着月光,藏青色的長衫被鏡湖湖面上拂過的微風吹起來,配着那根斜插在後腰上的血玉長簫,刺目的血色流蘇随之輕動,儒雅中又摻雜了幾分淩厲。
楊戬不說話,只輕輕颔首,見哮天犬“撲通”一聲撲進身邊的蓮花池,淡漠的臉上倏地閃過絲裂痕,但又轉瞬即逝,依舊面無表情地看着緩緩走近的兄長。
“你想通了麽?與我一起去救母親。”
楊駿暗暗嘆氣,他知道楊戬在擔心什麽,但是……
“不可能。”楊戬的聲音比平常要冷,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他的嫡親兄長,而是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且不說母親當日千叮咛萬囑咐地不讓我們去救人,就只說,你覺得憑你我二人,能鬥得過王母,鬥得過玉帝,鬥得過天庭?能夠順利救出母親?”
“不去試試,你怎麽知道鬥不過?”楊駿的聲音卻明顯溫和得多,還淺淺地帶着笑,好像在誘哄不聽話的小孩子,“小戬,我知道你心裏有自己的打算,你不想說我也不逼你,但是在這件事上,我的主意卻也不願更改。”
“就算連累到自己的血親?!”冰冷的聲音微微有一絲顫抖,很輕很輕,輕到根本就沒人聽得出來,“哥,你究竟明不明白娘為什麽不準我們去救她?”
楊駿沒說話,只偏着頭靜靜地看着離他只有幾步遠的小弟,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不明白的是你。小戬,其實……”
似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他猛地咬住嘴唇,終是沒說出口,只是看向楊戬的目光中恍恍惚惚揉進了不少複雜難辨的情緒。許久,他才又沉下聲音堅定道:“不管怎樣,今天我一定要下山,一定要去桃山救出母親!你再攔我,別怪我不客氣!”
“哦?”楊戬仍是冷冷地看着他,淺淺勾起的唇角卻猛地帶上笑,卻疏離而淡漠,透着幾分狠戾冷辣:“那好,你想救母親,那就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只要我還有一口氣,今晚就一定要攔着你!”
***
“哦?”玉帝半眯着眼勾了勾嘴角,“娘娘的意思是,那兩個小孽種窩裏反了?”
低垂的眉眼幽幽地遮擋了眼底一晃而過的冷冽,他端着杯盞的手指輕輕地繞着白瑩瑩的杯壁滑動,上好的玉瓷,細膩柔滑,觸手溫涼,淡淡地帶了幾分熟悉的溫度,襯着杯盞中微微晃動的血色瓊漿,愈發顯得溫潤誘人。
王母輕抿着嘴唇笑,白皙的手輕輕将沾染了水漬的袖擺攏好,繡工精致的白線牡丹漸染了殷紅的酒漿,如同綻放在雪地中的臘梅,妖豔而刺目。她緩緩搖了搖頭,輕嘆道:“臣妾的重點倒不是在他們兩個窩裏反,而是……陛下難道不覺得奇怪麽?那個孩子居然會輸得那麽慘,而他的親親好大哥,居然也一改初衷,不再堅持去救瑤姬。”
“呵。”玉帝笑了笑,忽地睜開眼幽幽瞥了她一眼——見深沉的眸,仿佛一潭冰冷的泉水,深邃得好像千年的古井,明明平淡無波,卻又仿佛暗潮洶湧。
“聽娘娘這麽一說,的确有些怪異啊。”他輕笑着嘆了口氣,意味不明。垂眼又瞥了瞥跪在他腳邊的那個全身濕透不停發抖的小神仙,複笑道:“你倒是給朕說說,那兩個孩子,究竟怎麽回事?你這滿身的傷……又是怎麽來的?”
“……是。”小神仙依舊打着抖,許是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跪得久了,原本就駭得蒼白的臉,愈發沒了血色,“小、小神當時也是恰巧路過,可、可沒想到……沒想到……”
似是憶起了什麽可怕的場面,他哆嗦着嘴唇一連說了好幾個沒想到,卻始終沒把沒想到什麽給說出來,直到王母冷着臉呵斥了句:“沒想到什麽?!”
“沒想到,忽然轟隆一聲,一道血紅的閃電劈頭蓋臉地就朝小神身上劈過來了!”小神仙受了驚吓,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小神當時就吓蒙了,只是本能地躲避,但是……但是那血紅的閃電居然越來越多,中間還夾雜着一些淡藍色的閃光,好像認準了小神一樣,噼裏啪啦地往下砸。”
嘩嘩的雨聲夾雜着不絕于耳的雷電轟鳴在耳畔響起,他狼狽地躲避着不知從何而來的攻擊,衣袍被打濕,躲閃不及時被那一道道詭異的閃電撕裂了無縫的仙衣,鮮血從傷口蔭出來,起初是絲絲縷縷的疼,緊接着被雨水侵染後變成撕心裂肺的痛楚,再往下卻是麻木,只看得到殷紅的血不斷地從被割裂了的衣袍中流淌出來,卻沒有痛楚。
閃電似的攻擊整整持續了兩柱香的功夫,等那些駭人的紅光和冰冷的藍芒散去,他才終于找到機會看清了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不遠處的湖邊靜靜地站着兩個人,背對着他的,背影挺拔颀長,一身藏青色的長袍随風翻飛,發出獵獵的聲響,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詭異的沉靜;而面對他的,是個長相清俊秀雅的青年,淡金色的發絲拂過臉頰,襯着那身玄墨色的鑲金繡邊華袍,愈發顯得挺拔俊秀。
“小神、小神從來沒見過這般天仙樣的人物,就看呆了,等到小神回過神來的時候,原本靜靜對峙着的兩人就又動了。”
小神仙斷斷續續地回憶道:“他們這次倒是沒再弄得電閃雷鳴風雨交加,但他們倆的身法都很快,而且兩人的法力也都不低,小神法力修為都只有一百來年,根本就看不清楚。”
等他再度看清兩人的時候,正是那個玄衣的青年半跪在地上,低頭不住地輕咳,而原本與他對陣的穿着藏青色長袍的人正神色慌張地去扶他的敵人,從那人微微側過來的臉可以看出,他很着急,很擔心,似乎有些後悔傷了那個玄衣的青年。
“小神、小神覺得奇怪,就悄悄躲到山石後面偷看……可是……”小神仙咽了口唾沫,似乎又說到了什麽不好的經歷,原本稍稍恢複過來的臉色又唰地白了,“小神不知怎麽被那兩個人發現了,那個穿黑衣服的受傷了的青年忽然就朝小神躲藏的地方劈過一道法力來,小神躲閃不及,就直接給打暈過去了……”
他哆哆嗦嗦地講述,時不時小心地用眼角餘光觀察兩個上位者,玉帝臉上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沒變過,似笑非笑地勾着唇角,把玩着玉瓷杯盞的手依舊穩穩當當;而王母卻換了一副嚴肅又冷厲的表情,正用吃人似的眼神冷冷地盯着他。
小神仙頓時又吓破了膽,哆嗦着身子叩頭,卻再說不出一句話。
剛才他講的可都是事實,實在不知是哪裏又惹的這天宮王後不愉快了。
王母臉色有些陰沉,尤其是聽到玄衣青年受傷的瞬間,臉上的表情簡直要活生生将人扒了一樣,半晌,才勉強恢複了些,冷冷哼了聲:“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是、是是!若有半句虛言,小神立刻魂飛魄散!”小神仙埋頭叩首,砰砰砰砰地聲響,幾乎要把頭給磕出血來。
王母冷眼盯了他半天才揮手讓他退下。
等那小神仙的身影終于慌慌張張地出了瑤池,玉帝臉上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才微微動了動:“娘娘可有看法了?”
王母不說話,臉色仍是不好,只端了酒盞放到唇邊輕抿,許久,才勉強露出抹高貴典雅的笑來:“臣妾的想法,陛下恐怕已經知道了。只是,臣妾有些好奇,另一個怎麽就心甘情願地上當受騙了?”
“呵。”玉帝聞言悶笑一聲,卻沒回答,只緩緩地閉上了眼,斜倚着小桌一側的雕龍盤鳳的金色石柱,不着痕跡地勾了勾嘴角。
作者有話要說:嘛,這是第一更,第二更在十一點左右(原諒俺,下一章的存稿發現bug,正在修改)~我果然還是習慣這樣的章節起名方式,要不然總是各種神展開o(╯□╰)o……
ps:昨天重感冒頭疼,本來以為躺躺喝點藥睡一覺就沒事了,可是拗不過我家親愛的,硬是給拉去診所檢查,結果……尼瑪居然被要求挂點滴!!老子這輩子最讨厭的事情就打吊瓶!!看見那些黑的紫的針頭和透明的塑料管就頭皮發麻!!然後還被打針的小護士抱怨血管細打不進去ojz……勞資的手快被紮成馬蜂窩了,都沒說你技術不行,你倒是嫌棄勞資血管細!o(╯□╰)o
嗯,昨天沒提前設置存稿箱斷了一天很抱歉,希望大大們見諒~感謝我家親愛的昨天幫忙挂的請假條~mua~辛苦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