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北疆傳回來的消息的确振奮人心,至少永明帝心情是肉眼可見的好,宴席之上更是大肆誇贊此戰的主帥蕭将軍。
“牧州之地,乃朕之心病,十年來頻頻被掠。今幸得蕭将軍,三年內連破數城,将那北疆蠻人逐出大魏,大善!”永明帝一拍桌子,舉杯飲盡杯中酒,同時不忘自誇一番,“不枉朕三年前力排衆議,陣前換帥,如今也算是求仁得仁。”
不少人暗中瞟了眼謝沂的神情,随後心照不宣地舉起酒杯,直呼陛下聖明。
永明帝大笑三聲,一掃往日屈辱:“往後看誰還敢說我大魏無将帥之才!”
賀蘭奚坐在席上,心中只覺諷刺。
大魏十年無帥,不正是他親手造就的嗎?
若他外祖父姜邺還在,他小舅舅還在,北疆又哪裏輪得到塔木人猖獗放肆。
“小七……小七?”
賀蘭笙叫了他數聲沒得到回應,不得不上手扯了扯他的衣服。
“你怎麽了,心不在焉的?”
賀蘭奚松開被他死死捏緊的杯子,泛白的指尖漸漸恢複了血色。
他搖了搖頭:“沒事。”
為免賀蘭笙再問下去,賀蘭奚主動扯開了話題:“這位蕭将軍是何人?”
一說起這些個刨人祖宗三代的事來,賀蘭笙可謂駕輕就熟,可惜蕭将軍孑然一身,無父無母,并無過往痕跡可查,幹淨得宛若一張白紙。
賀蘭笙四下逡巡一番,悄悄湊到他身旁壓低了聲音:“此人名叫蕭寒聲,十年前流落牧州,被時任牧州府尊的鄭謙看中,舉薦至北疆軍中,七年時間,一路做到了參将。”
謝沂科舉出身,另辟蹊徑,在永明帝的有心扶持下坐上首輔之位尚且用了近十年,而此人從籍籍無名到正三品的參将,只用了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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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大多數人,這樣的晉升速度,說句青雲直上也不為過。
即便如此,一個普普通通的參将,離主帥之位依舊遙不可及,何況陣前換帥乃是大忌。
除非……
賀蘭奚敏銳地察覺到了些什麽:“北疆原來的主帥是誰?”
“順國公家的女婿鄭詢,鄭謙的弟弟。”賀蘭笙對這些事果然了解透徹,幾乎不假思索,“三年前兵敗而逃,策馬回城時被塔木王一箭射死了。”
難怪。
倘若蕭寒聲有此将帥之才,有鄭謙這層關系在,剛失去軍中一大助力的溫家必不會反對他主事,甚至會是支持的态度。
蕭寒聲統領北疆軍隊,幾乎勢在必行。
“有一件事我必須得告訴你。”賀蘭笙道,“當年促成這件事的除了順國公府,還有那位。”
他說着,朝謝沂所在的方向努了努下巴。
“參與了多少不好說,但你應該能看出來,在他這種人眼裏,只要有利可獲,是朋友還是敵人都不重要。他今日待你客客氣氣,焉知明日不會對你痛下殺手。”
賀蘭笙在一旁循循善誘,一心想讓他小白兔似的七弟遠離威脅。
可惜賀蘭奚不想做小白兔,只想做披着羊皮的狼。
酒席上恭維聲不斷,永明帝一時高興,多喝了幾杯,乘着酒興将賀蘭奚招至跟前:“小七過來。”
賀蘭奚嘴邊挂起笑容,走上前去:“父皇。”
“清一真人說小七乃朕之福星,果然不假。”永明帝按着他的肩膀,分了一半的座位給他。
今日宴席雖不必拘禮,行宮中放着的更不是龍椅,可還是看得人心驚肉跳。
只聽永明帝接着道:“此戰,是蕭寒聲之功,但朕私心裏,也記你一份功勞,若非朕還想再多留你幾年,今日便封王也無不可。”
此言一出,席上頓時只餘鐘鼓樂鳴,好些個人臉色變了又變,極為精彩。
永明帝三個已經封王的皇子,一為嫡,二為長,兩者皆不占的寧王則是已成家立業,在朝中占了個虛職,也算有事可做。
而賀蘭奚不過十六歲,憑一個老道的空口胡話,便讓聖上動了封王的念頭,可見永明帝之偏愛。
幾乎所有人都在這一刻想起了曾經寵冠六宮的懿妃娘娘。
他們聖上對這母子二人一貫偏愛,如今舊态複燃,随口便要封王,改日再這樣高興一回,豈不是太子之位也能輕易許之?
“陛下醉了。”
就在衆人倉惶不知該如何接話的時候,謝沂冷靜地點醒了他們。
是了,陛下難得醉一回,興致上來了口不擇言在所難免,保不準明日起來便忘了。
賀蘭奚坐在永明帝身側,一副天真懵懂之态:“我不急父皇,六皇兄都還沒封呢。”
拒絕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總比旁人勸誡的後果要好得多。
于是,那些不樂于見到七皇子早早封王的大臣全都附聲應和起來。
“七殿下說的在理。”
“長幼有序,此事确實應當慎重考慮。”
“臣也……”
事實上,永明帝的醉意遠沒有他們想的那麽厲害,聽到賀蘭奚的話時,心中便隐隐有了些思量。
就在這時,謝沂再次恰到好處插了句嘴:“說起來,榮王和寧王殿下十八歲封王,六殿下如今正好年屆十八,若能加封王爵,也可彰顯陛下一視同仁,皇室安寧。”
他所說的,正是永明帝尚未成形的思慮考量。
諸皇子年歲漸長,議儲之事不可避免的被頻頻提及,永明帝自認正值壯年,始終不想太過明顯地表露出對某個兒子的殷切期許。
一視同仁,是最穩妥的局面。
見永明帝未第一時間表态,謝沂便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心思,目光掃過在場衆人,微不可查地笑了笑:“既然諸位大人也都覺得七殿下所言在理,想必不會反對。”
方才附和賀蘭奚的大臣們:“……”
永明帝一錘定音:“那就依衆卿所奏。”
賀蘭笙:??
不是在說蕭将軍和小七嗎?
赴了場宴席,忽然就變了身份,直至走出大殿,賀蘭笙也沒想明白,小七怎麽就和謝沂一唱一和地将他送上了王位。
他本想去問個究竟,結果光是應付賀喜的人就忙得暈頭轉向,等得了空,哪裏還看得見賀蘭奚的身影。
賀蘭奚說那句話的确有替他争取的心思,一唱一和倒不至于,這确确實實是未經商量誰也不曾預料到的事。
也就只有謝沂,準确猜中了他們每個人的心思,只适時插句話便能達到目的。
連反駁的餘地都不留。
按慣例,皇子們的住處安排在行宮東北方向,賀蘭奚走的慢,離了大殿,路途變得愈發安靜。
走了一會兒,遠處便隐約傳來說話的聲音。
“賀蘭奚裝得乖巧伶俐,大出風頭,沒想到最後竟然叫老六得了便宜。”
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幸災樂禍,一聽就是賀蘭錦的聲音。
另一個聲音沉穩一些:“他們都是父皇的孩子,封王是遲早的事。倒是你,才安分了這些日子,可別再去招惹他惹父皇生氣了。”
賀蘭奚回頭沖方元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悄悄走到了二人背後。
此二人正是賀蘭錦和賀蘭庭,早早離開原是躲到這裏嚼舌根來了。
賀蘭庭此話不說則已,說出來更叫賀蘭錦不滿:“父皇偏幫他也就算了,怎麽你也這樣,你到底是那邊的?”
“……自然是站在你這邊。”賀蘭庭無奈嘆了口氣。
“這還差不多。”賀蘭錦哼的一聲,“賀蘭奚那就是只沒人教養的野狗,冷宮裏關着也就罷了,出來只會亂咬人,到了父皇面前尾巴倒是搖得比誰都歡。”
話音落下,賀蘭奚在他身後悠悠開口:“我自然得殷勤些,否則如何壓你一頭呢?”
賀蘭錦被吓了一跳,滿臉驚恐:“賀蘭奚!”
見此情形,賀蘭奚露出滿意的笑容:“敢背後說人壞話,就別害怕被人聽到啊。”
“阿錦他就是這樣的直性子,你莫要同他一般見識。”賀蘭庭在一旁打圓場,仿佛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樣做其實是在火上澆油。
賀蘭奚冷笑一聲:“他是直性子,又不是沒腦子,怎麽會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
“你說誰沒腦子呢?”賀蘭錦暴怒。
“誰在此狺狺狂吠誰就是喽。”
“你——”
賀蘭錦作勢便要動手,好在這回身邊有個清醒之人攔住了他。
“阿錦,冷靜點!你忘了母後是如何囑咐我們的嗎?”
可一個正在發脾氣的人是最不願意聽勸的,賀蘭錦一把甩開他的手:“母後母後,就知道搬出母後來教訓我,這麽願意做她的孝順兒子你自己去做好了!”
他惱羞成怒,發了一通脾氣,最後丢下賀蘭庭自個兒走了。
“這便走了?真是好沒意思。”賀蘭奚露出得逞的笑,又饒有興致地看了看受氣的大皇兄,“不跟上去瞧瞧嗎?”
賀蘭庭表情苦澀,道一聲告辭,轉身去追趕賀蘭錦遠去的背影。
二人離去後,親眼見到一切的方元替主子忿忿不平道:“榮王殿下這張嘴口無遮攔,也忒不會說話了。若非大魏祖制不準天子立官家女為後,中宮之位還不一定是誰呢,哪裏輪得到他來殿下面前耍嫡子的威風。”
“賀蘭錦可以口無遮攔,你卻不能妄議皇子,禍從口出,以後這樣的不要再說了。”賀蘭奚睨他一眼,警告道。
方元連忙惶恐低下頭去:“是,多謝殿下提醒。”
賀蘭奚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只是方才的事也讓他多了一絲警醒。
自己今日能聽見賀蘭錦在背後閑話,來日也可能因此被旁人抓住把柄。
隔牆有耳,不得不防。
“回去找身利落點的衣裳出來,明日随我去馬場。”
謝大人送的馬鞭,也是時候派上用場了。
作者有話要說:
柒柒:我要做披着羊皮的狼
親媽:反了!!!我的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