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從他們紮營的地方出發,至淩煙湖不過片刻功夫。
賀蘭奚從未正兒八經的釣過魚,也不知該準備些什麽,好在賀蘭笙拍着胸脯說一切包在他身上。
故而他今日什麽都沒帶,兩手空空便來了。
“身邊怎麽也不帶個人?方元呢?”賀蘭笙見他只身一人前來,不贊成地皺起了眉頭。
賀蘭奚解釋道:“他去替我辦件事,旁的人我用不慣,再說烏泱泱一幫人跟着,實在吵得很。”
“那也不該……”
“六哥哥,咱們在哪兒下餌?”賀蘭奚笑眯眯打斷他,臉上做出乖巧又無辜的表情,讓人明知他是在轉移話題卻又不忍苛責。
“罷了,随我來就是。”賀蘭笙無奈道。
釣魚是件極需耐性的事,否則只會覺得枯燥乏味,體會不到半點樂趣。
二人在湖邊坐定後,賀蘭笙總算領會了賀蘭奚那句“烏泱泱一幫人跟着,實在吵得很”有多貼切,遂擺了擺手,讓人都去遠處待着。
往常這時候,賀蘭奚免不了要說上兩句打趣他的話,今日不知怎的,竟一反常态,只牢牢盯着水面的白羽浮子。
“你今日好生古怪。”賀蘭笙敏銳地察覺了些什麽,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過了好一會兒,賀蘭奚才慢吞吞反應過來:“怎麽了?”
賀蘭笙沉吟片刻,搖了搖頭。
他知道賀蘭奚向來是個有主意的,也知道他有許多事情瞞着自己,他若刻意隐瞞,問得緊了,只怕更不肯說。
不如細看幾日,再旁敲側擊地打探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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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父皇今早發了好大的火。”賀蘭笙說着,轉頭悄悄看了眼他的反應。
誰知賀蘭奚像是一頭紮進湖裏,只念着裏頭還沒上鈎的魚,又是好半天才回他一句:“又是誰惹他生氣了?”
這個“又”字用得甚是精妙。
“無非是朝中那些言官老臣。”賀蘭笙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樣,“也不知犯了什麽渾,一大早的跑到父皇跟前找不痛快,提什麽立儲的事。”
出門本是為了高興,昨日寧王受傷口不擇言,永明帝已經失了游玩的興致,今早好不容易提起精神,想着去附近走上一走,這些言官卻專挑他不愛聽的講,哪能讨得了好。
簡直是變着法的在往永明帝心窩子裏戳。
能留着腦袋已是萬幸。
“許是有人特意為之呢。”賀蘭奚随口道。
興許是溫家的人,眼見他愈發得寵,想逼着永明帝将此事提上議程。
又或者是皇後,想借機火上澆油,将永明帝對溫氏母子的不耐轉變成厭惡。
還有一種可能,有人想維系眼下這樣誰也占不了便宜的局面。
“什麽?”
賀蘭笙同剛釣上的一尾魚艱難做着鬥争,因此沒能聽清。
賀蘭奚朝某個方向匆匆瞥了一眼,低頭淺淺一笑:“我在說,魚上鈎了。”
話音剛落,賀蘭笙手裏那尾魚便撲騰進了一早準備好的木桶中,濺起的水花一點不落全灑在了他的衣服上。
賀蘭笙:“……”
還是條有脾氣的魚。
“一會兒我便叫人炖了它!”他惡狠狠道。
賀蘭奚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上下看了看他的狼狽模樣,真誠建議道:“六哥不妨先回去換身衣裳。”
萬幸紮營的地方離此處并不遠,快去快回并不耽誤什麽。
賀蘭笙只是擔心他一個人不甚方便:“我留幾個人給你,有事盡管吩咐他們。”
“多謝六哥。”賀蘭奚沒拒絕,“叫他們遠遠待着就好,我左右不過在此空坐着,不會有什麽事的。”
“好。”
賀蘭笙叮囑幾句便匆匆離開了,餘他一人在岸邊兀自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賀蘭奚一直不見動靜的魚線被什麽給扯動了一下。
水面泛起漣漪,将倒映在上頭的兩道影子蕩漾開來。
謝沂剛去永明帝的營帳裏給那些言官收拾完爛攤子,回來便瞧見方元拎着食盒站在他帳外,像是等了有一會兒了。
方元是同賀蘭奚歷經過患難從小一起長大的人,二人向來形影不離,如今單獨出現在這裏,不免讓人懷疑,是不是賀蘭奚又出了什麽事。
“謝大人,您回來了?”方元仗着他家殿下,連王爺都敢嗆聲,面對首輔大人卻是大氣也不敢出。
謝沂略一點頭:“你家殿下呢?”
“殿下他應安王的約,到淩煙湖釣魚去了,想着還未曾答謝過大人前些日子出謀劃策,辛苦教導,特意讓奴婢送些吃食……”
方元的話還未說完,謝沂便忽然沉着臉朝淩煙湖的方向而去。
“謝大人,您上哪去?”方元提着食盒在後面追趕。
謝沂完全沒有解釋的意思,抑或是根本沒時間解釋。
匆忙間撞上另一行人,向來禮數周全的謝大人甚至顧不上客套。
“怎麽回事?”
剛換了身衣服準備回湖邊去的賀蘭笙一把攔住方元。
非是他想計較這些虛禮,實在是謝大人表現太過不同尋常。
方元比他更想知道是怎麽回事,苦着臉道:“奴婢只是奉命給謝大人送些東西,誰知謝大人一聽殿下跟您去了淩煙湖,頭也不回的就走了,追都追不上。”
賀蘭笙心頭一跳,回想起賀蘭奚種種奇怪的表現,直覺謝沂或許是知道些什麽,臉色一變,也跟着往淩煙湖去了。
“噗通——”
謝沂趕到時,只見到重物落水後揚起的大片水花,霎時心口一滞,眼前畫面逐漸和記憶裏的重疊起來。
他想也不想,縱身一躍而下。
同時趕來的賀蘭笙尚來不及驚訝,便見一黑影竄入林中。
“抓住他!”
賀蘭笙大喝一聲,帶人一起沖了進去。
方元氣喘籲籲,手裏的食盒散落一地,連滾帶爬趴到了賀蘭奚掉下去的位置:“殿下!謝大人!”
謝沂水性不錯,沒一會兒便托着賀蘭奚往岸邊游過來,方元四下看了看,随手抄起一根魚竿遞到謝沂手中,總算有驚無險将人救了上來。
可賀蘭奚卻陷入了昏迷。
“謝……謝大人,殿下他……不會有事吧?”方元語氣顫抖,顯然是被吓得不輕。
上回受到這樣的驚吓,同樣是因為賀蘭奚落水。
只是從別處聽聞,總歸比不上親眼所見來的沖擊大。
“不會有事的。”
謝沂這話不知是在說給誰聽,随即一臉冷靜地将人平放在地,一手擡起賀蘭奚的下颌,一手按住前額,在方元震驚的目光下俯身吻住了小殿下的雙唇。
事實上,他只是在往賀蘭奚口中吹氣,但這幅畫面帶給方元的沖擊力并不亞于親眼看見他家殿下落入水中。
方元一面滿臉愁容擔心着他家殿下的清白,一面緊張地張望起四周做起了把風的事。
“咳咳咳……”賀蘭奚悠悠轉醒,卻在嗆出腹中積水後再度暈了過去。
“殿下!謝大人,殿下他……”情急之下,方元頓時忘記了方才看到的一切。
謝沂似乎有些疲累,無聲搖了搖頭,替昏迷中的少年撥開額前淩亂的頭發:“沒事,他只是太害怕了。”
就在這時,沖進林子抓人的賀蘭笙回來了。
看着謝大人比賀蘭奚還要蒼白的臉色,賀蘭笙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他一直聽說謝沂身體不大好,可平日裏卻瞧不出不好的樣子,如今從水裏一下一上,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的确虛弱得很。
“人已經抓到了,回去之後本王會立即禀明父皇,以求查明真相,謝大人以為如何?”賀蘭笙道。
“王爺決定就好。”謝沂眼前已經開始有些模糊了,身上忽冷忽熱,火燒一般難受,必須以手撐地才不至于倒下去。
賀蘭笙還欲試探些什麽,話還沒說出口,那邊謝沂就晃晃悠悠一頭栽倒在了賀蘭奚身側。
方元只得将目光放到在場唯一能做主的人身上:“安王殿下,眼下該如何是好?”
賀蘭笙一陣頭疼:“先将人帶回去吧。”
林子裏抓到的蒙面人自是不必對他客氣,五花大綁堵上嘴拖走就是,可雙雙倒在地上的兩個人卻叫他犯了難。
賀蘭奚也就罷了。
誰敢動謝大人。
老天仿佛知道他的難處,竟叫他在這裏看見了永明帝身邊的貼身太監張槐林。
對方同樣一眼看見了他,帶人徑直走了過來。
無法,一旁這位五花大綁的家夥實在太顯眼了。
“安王殿下。”
賀蘭笙在心裏發愁,殊不知張公公也是一樣。
“可曾見着謝大人?陛下找不見人正發脾氣呢!”
那可真是不湊巧。
賀蘭笙伸手往地上一指,一臉沉痛:“此事……一言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