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賀蘭奚領着齊思義一直走到能确保不被看見和聽見的地方, 站定後回頭确認一番,方才開口道:“齊大人對先生似乎意見頗深。”
齊思義對謝沂有意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那些隔靴搔癢的小事跟方才令人心梗的畫面比起來簡直無足輕重。
他現在只要一想起來, 頭上便一腦門子官司。
“一碼歸一碼, 微臣和謝雲歸的恩怨與殿下有何相幹?”齊思義正色道, “臣之所以生氣,是因為他對殿下不敬, 渾然忘了令秋臨行前的囑托。”
賀蘭奚心思微動:“什麽囑托?”
姜家倒下後, 賀蘭奚一介稚子,無所依托,沒有被永明帝遷怒招致殺身之禍已是萬幸。
行刑前一夜,齊思義設法在獄中見了姜令秋一面, 得知他将小外甥的性命交給了一向不對付的謝沂,百思不得其解。
“他希望謝雲歸能護殿下性命, 周全一生。”
“他……答應了?”賀蘭奚心中震動。
用一生去兌現承諾是何其艱難的一件事。
何況永明六年, 謝沂将将十七歲,才入官場,連翰林院的門都沒進過便自請去了大理寺,誰能預料到他将來會有怎樣的成就。
可偏偏這兩個人,一個敢托付, 一個敢應承。
齊思義想不通的是姜令秋為何要選謝沂, 賀蘭奚則想不通他為何會答應。
這個答案,恐怕唯有謝沂自己和早已不在此間的姜令秋知道。
但這些和齊思義因他被親生氣又有什麽關系呢?
“小舅舅只讓他護我周全, 又沒說不讓他……那什麽……”賀蘭奚眼見齊大人臉色越來越黑,漸漸沒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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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思義憤憤道:“就算令秋不曾說過, 可他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那張老臉, 他比殿下足足大了近一輪, 老牛吃嫩草嗎這不是!”
嫩草:“……”
不敢說話。
賀蘭奚低頭把玩自己的手指,解釋道:“齊大人,其實……那只是個意外,是不小心才……謝雲歸他根本沒那個意思。”
齊思義并非什麽也不懂的小毛孩,輾轉從他語氣裏聽出了些許失落的情緒,額上青筋頓時跳得更歡了。
“有意的根本不是謝雲歸,而是你?”
賀蘭奚不答,默認了。
……
怎會如此?
齊思義想不出到底哪裏出了差錯。
他可以作為姜令秋的故友指責謝沂不道德,卻無法名正言順做一個棒打鴛鴦的長輩,去置喙賀蘭奚的感情和思想。
更何況,少年人一時的喜歡與仰慕,能夠維持多久還尚未可知。
他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勸對方慎重:“殿下可要自己想清楚了。”
賀蘭奚知他好意,無聲笑了笑。
“還有一件事,想請齊大人幫我。”他要說的這件事,上一世直至永明帝駕崩前夕才被翻出來,是一項足以置溫伯旸于死地的重罪。
賀蘭奚顧不得如何解釋自己未蔔先知的事,但他願意賭上一把,信齊大人一回。
齊思義果然沒有推辭,直接問道:“何事?”
“可否請大人替我查一查東岳六州的鹽運?”賀蘭奚道。
圍獵這一日正好是立秋,按禮制,永明帝需親自射鹿,之後其餘皇子大臣及外邦使臣方能進入獵場。
未免意外發生,這只提前備好的鹿通常都會被捆住四肢丢在不遠處的空地上,只等永明帝一箭射出結束它的生命,秋獵也就正式開始了。
誰知永明帝剛搭上箭矢,下面便傳來一聲嗤笑。
“連射一頭幼鹿都要讓人将其四肢捆住,貴國所謂的秋獵,竟還比不上草原上小孩子家的游戲,正是可笑。”塔木使臣帶來的一位大胡子壯漢滿臉不屑地譏諷道。
永明帝臉色及其難看。
箭已在弦上,可不管發還是不發都讨不了好處。
這一箭若是射出去,無疑是承認了他們不如塔木國。
要是順了他們的意将幼鹿四肢的繩子解開……
能射中也就罷了,倘若射不中,豈非在諸國使臣面前将大魏的臉丢了個幹淨。
解,還是不解?
“諸位使臣千裏迢迢過來,自然都是我大魏的客人,鹿雖非猛獸,到底獸性難馴,捆住四肢只是不願讓畜生沖撞了客人。”謝沂從容不迫地起身解釋,雖非事實,但任誰也挑不出一句錯處。
那位不分場合胡亂說話的大胡子梗了一下,打定了主意要胡攪蠻纏下去:“別扯這些有的沒的,說到底不就是無能,連只還未長成幼鹿都射不中嗎?”
他雖未指名道姓,可有耳朵的人都能聽出來,這是明目張膽的再說永明帝無能。
此番騎虎難下,看來繩子是非解不可了。
永明帝年輕時騎射倒是不差,只是年歲漸長,前些日子又大病了一場,未必有十足的把握。
大臣們紛紛捏了把汗。
卻見謝沂朝永明帝拱手一拜,道:“陛下,既然貴客不顧其他使臣安危定要看個分明,不若就應了他的請求,也好叫衆人見識見識陛下的風采。”
他的話就像是一劑定心丸,永明帝頓時猜到必定是謝沂早早料到會有這麽一出,提前做下了準備。
随行的禁軍上來解開繩索,那只幼鹿顫顫巍巍支着四肢從地上站起來,全然不像在叢林中那樣靈活。
永明帝看準時機放出一箭,正中它的脖頸。
有人歡喜有人愁,臉色難看的人瞬間變成了塔木使臣。
永明帝放聲大笑,假意謙虛,其餘人一個接一個的上趕着奉承,賀蘭奚卻只将一切當作熱鬧看,學着坐山觀虎鬥。
和塔木國明裏暗裏的博弈還尚未結束。
永明帝同他們約定了三場比賽,分別是獵物的數量、騎射,以及和方才出言頂撞永明帝的大胡子比力氣。
塔木人在戰場上輸給了蕭寒聲是極不服氣的,他們并不認為大魏還有第二個蕭寒聲,因此信心滿滿。
衆人陸續出發。
寧王此前因鴻胪寺的差事的了永明帝的誇獎,眼下有立功的機會更是躍躍欲試。
賀蘭錦則是被皇後耳提面命,心裏也憋着一股勁。
二人相互較着勁,一前一後帶人進了林子。
賀蘭奚興致不高,磨磨蹭蹭到最後,有意無意的跟謝大人走了同一個方向。
踏雪此前被謝沂當作同寧王賽馬得勝的戰利品送給了賀蘭奚,它似乎還沒适應自己換了一個主人這件事,時不時就要往謝沂跟前湊。
而每當謝沂側頭看他時,賀蘭奚便露出一副無辜的表情,将罪責一股腦扣在踏雪的頭上。
一道同行的還有指揮使唐運,他看上去沒有參與圍獵的意思,一言不發緊跟在二人身後。
走到一半,賀蘭奚狡黠的眼珠子一轉,沖唐運招了招手。
耳語一番後,唐運猶豫片刻,調轉方向走了。
前方謝沂注意到二人的動靜,回頭問道:“殿下做了什麽?”
“先生終于肯理我了?”賀蘭奚撇了撇嘴。
上回那個意外之後,謝沂對他的态度便多了一層疏離,別看賀蘭奚依舊黏人黏的緊,心中的不滿卻不少,才說一句話就委屈起來了。
謝沂道:“沒有不理你,殿下莫要多想。”
賀蘭奚得寸進尺:“那我要和先生同乘一騎。”
“殿下,這不合适。”
“那就是你嫌棄我。”
謝沂:“……”
小殿下胡攪蠻纏的本事愈發好了。
賀蘭奚本也沒指望他答應,不想有人替他答應了。
一支箭矢破空而來,擦着謝沂的肩膀飛過,“篤”的一下釘在了樹幹上。
第二支箭緊随其後,也是沖着謝沂來的。
賀蘭奚想也不想,飛身将謝沂撲下馬,二人抱在一起就地滾了數圈,好不狼狽。
随行護衛齊刷刷拿出武器,一部分留在原地戒備,剩下的全都順着箭矢飛來的方向追了過去。
“嘶——”
賀蘭奚倒吸一口冷氣,手臂上火辣辣的疼。
扭頭一看,袖子上果然破了個口子,鮮血汩汩染紅了一片。
謝沂臉色陰沉,捏着拳頭一副要發作的樣子,吓得賀蘭奚往後瑟縮了一下,最後卻什麽也沒說。
他沉默着撕下一片裏衣袖子,簡單替賀蘭奚包紮了一下傷口,随後掐着小殿下的細腰不由分說将其托上馬背。
“謝雲歸,你做什麽?”賀蘭奚驚呼。
謝沂如他所願,上馬與之共乘一騎,聲音冷得能掉出冰碴子來:“回去找太醫。”
說話間,去追兇手的那批人回來了。
“說。”
“回大人,離此處最近的隊伍只有塔木國使臣和他帶來的那個大胡子,應是他們動的手無疑。”
謝沂眼中陰霾彙聚:“鼠雀之輩,焉敢放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