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卦象如何?”

因着前些日子為永明帝調理身體的緣故, 清一真人正好在宮中,蔔卦這點小事,永明帝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而眼下已到了要解卦的時候。

盯着卦象的人不少, 此時不約而同都将目光聚集在一位灰袍老道的身上。

清一真人再次暗嘆一聲這活不好幹, 擡眸對上了七殿下笑意盈盈的視線。

像是在說:“好好解。”

老道士心中捏了把冷汗, 張口道:“紫氣東來,楊柳發枝, 寒盡覺春生, 此為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的祥瑞之兆啊。”

“紫氣?”賀蘭錦跳起來一副抓到人把柄的樣子,“真人此話,莫不是在說賀……七弟有帝王之相。”

此話一出, 滿室寂靜。

如果視線能殺人的話,賀蘭奚在這短短幾息之間, 恐怕已經死了上百回了。

就連永明帝, 也擰着眉心看了他一眼。

清一真人這回是真的脊背發涼,淌下了冷汗,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

紫氣兩個字,是能随便說的嗎?

氣氛緊繃之際,謝沂又一次站出來替他解了圍:“榮王殿下說笑了, 紫氣東來, 說的自然是陛下。若無陛下恩典,又何來峰回路轉。您說是嗎, 真人?”

清一真人哪敢說不是,裝模作樣作出孺子可教的模樣:“謝大人所言極是。”

永明帝臉色稍霁, 仔細一想, 也的确能和清一真人那番話對上, 又想到賀蘭奚生辰之喜的小小要求,最後弄成這個樣子,不由一陣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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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挑起話頭的賀蘭錦頓時顯得格外礙眼。

“老三性子未免太急,前些日子監國,想必又是将事情都丢給你皇兄做了。你二人每日待在一起,怎麽就不知道同你皇兄多學學?”永明帝不留情面地将人批了一頓,直說的人無地自容,連脖子都紅了。

接着又說到請真人算一卦實在算不上什麽正經的生辰禮,金口一張,封了個瑞王給賀蘭奚。

“小七也到了該封王建府的年紀,只是如今便要離開宮城朕實在不舍,朕便将長樂街的明王府賜給你,待一年後修繕完成,再行入住。至于封號,便定這個‘瑞’字吧。”

永明帝言罷,賀蘭錦和賀蘭軒簡直嫉妒得眼睛發紅。

明王府是什麽地方,那可是永明帝的潛邸,自他登基後雖一直閑置着,卻也日日有人看顧打掃。

說是修繕一年再行入住,不過是永明帝不願放人罷了。

可就算不放人,也要先行封王,可見其偏愛之心。

賀蘭奚也很意外,愣神片刻,在張槐林帶着笑意的提醒聲中謝了恩。

一場生辰宴,有人歡喜有人愁。

酒闌賓散,所有人都覺得應該高興的那個人卻再提不起半分興致。

宛若斷了線的提線木偶。

可賀蘭奚這只木偶還是被無形中的某根線牽引着,走到了曾經生活過十年的地方。

上回在桃樹下挖的坑已經重新被雜草覆蓋,但賀蘭奚還是憑着直覺再次找到了母妃埋酒的地方。

冷宮日子清苦,那酒一共就三壇,還是母子二人剛來這裏時攢下的。

那時候冷宮宮人們還相信着懿妃娘娘總有出去的那天,對他們母子二人十分客氣。到了後來,即便姜令宜妃位尚在,那些人克扣起東西來也是毫不手軟。

姜令宜怕被這些宮人偷偷拿去,便找機會埋在了樹下,還開玩笑說得省着點喝,至少得留一壇給柒柒做成婚時的賀禮才行。

今日冬至,滿打滿算,這酒已經放了整整十年,端的是醇香撲鼻,醉人得很。

賀蘭奚就着酒壇子,不顧方元阻攔,一口接着一口,最終如願以償将自己灌得爛醉。

“瑞王……這個封號好啊,還有一年,一年後,我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了!”他猛地一揮手,将自己甩進了雪裏。

摔倒也就罷了,賀蘭奚眼一閉,竟是将這裏當做床榻,打算以天地為席了。

“殿下,可不能在這兒睡啊。”方元彎下身子去攙他,被醉意上頭的賀蘭奚笑嘻嘻揚了一身的雪。

今晚的熱鬧不屬于他,唯有這件事還能高興幾分。

這座牢籠,他早就不想待了。

賀蘭奚肩上的狐裘早在挖酒的時候被丢在了樹下,磕磕絆絆在雪地裏摔了幾跤弄濕了衣衫,好不狼狽。

即便如此,賀蘭奚也沒有要起身回去的意思,視線越過方元肩頭,璀然一笑。

“有人來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點聲,別被發現了。”

方元下意識回頭,身後果然站着一人,不由渾身一凜,心生防備。

那人緩緩從暗處走出來,被方元手上的燈籠一照,映出一張如芝如蘭的面容。

“謝大人?”

方元也說不清是什麽緣由,見到謝大人的那一刻,竟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而謝大人也的确靠譜,擺了擺手,示意他來解決。

賀蘭奚也知道自己醉了,否則怎麽會看見謝沂。

還是比平日裏溫柔百倍的謝沂。

“你過來。”賀蘭奚沖謝沂招招手。

他也就是試一試,沒想到自己幻想中的謝大人還挺聽話,三兩步走到他面前,無比自然地解開大氅替他披上:“殿下又喝醉了。”

賀蘭奚沒注意那個“又”字,見他如此識趣,不由放肆起來。

“是啊,你抱我回去?”

說着伸出雙手。

此前一番折騰,賀蘭奚衣衫早就亂了,手一伸,領口漏出一片細膩白皙的皮膚,白雪燭火映照下,靠近脖子的地方染了一層緋色,跟女兒家上了胭脂的臉蛋一般嬌嫩。

當真是寒盡覺春生,一派好風光。

雙手就這麽舉了一會兒,見謝沂一動不動,賀蘭奚心下惱怒,催促道:“沒看見我手都酸了嗎?還不快些。”

被小殿下這麽撒嬌似的一催,謝沂實在無法拒絕,胡亂替他攏起衣襟,将人摟進懷裏打橫抱起,還順勢颠了一下。

賀蘭奚在他懷裏咯咯地笑,湊到他耳邊說道:“謝雲歸,你是不是也喜歡我?”

謝沂腳步一頓,垂下眼眸,不知該不該替賀蘭奚想象中的自己辯解。

好在小殿下并不需要他的答案。

“老狐貍。”賀蘭奚靠在他肩上,嘴角漾開一抹笑,“險些被你忽悠過去了。”

謝沂閉口不言,安安靜靜做一個幻影,步伐穩健地向前走去。

賀蘭奚繼續旁若無人地嘟囔:“我做什麽選擇,同喜歡你這件事有什麽幹系?就不能貪心一點,兩個都要嗎?”

他大約真的将這一切當成了幻覺,埋頭尋到熱源,張口咬了下去。

像是在發洩着什麽。

謝沂雙手緊了緊,顧忌着前方提燈引路的方元,悶哼一聲,硬是忍了下來。

早知會攤上這樣一個大麻煩……

謝沂自嘲一笑。

也無甚區別,難不成要看着他再一次死在自己面前嗎?

怪只怪,他欠姜家人太多。

如今故人皆逝,若守不住賀蘭奚,姜老将軍還有姜姑娘只怕等他死了也要将他踹回來,必得護住他們柒柒一世周全才算完。

小殿下此前不得已拿溫氏替兇手頂了罪,真正的幕後主使卻還好好活着。

事情遠沒有結束。

賀蘭奚一覺睡到了午時。

宿醉醒來,頭還有些昏沉,不過他比旁人多了個好處,那就是不管醉得有多厲害,醉酒時發生的事,總還能記得些。

洗漱完記憶回籠,那些令人臉紅心跳的畫面湧入腦海,賀蘭奚臉上頓時熱得仿佛還醉着一樣。

他居然咬了謝雲歸一口。

并且什麽事也沒有。

賀蘭奚一時忘了,自己對謝沂做過許多膽大包天的事,至今也都還活得好好的。

“方元。”賀蘭奚叫道,“你替我去一趟文淵閣。”

“敢問殿下,去了之後呢?”方元直覺此事大抵與謝大人有關,可聽到他家殿下的話後,還是愣了好一會兒。

“你去打聽一下,謝大人脖子……是否受傷了。”賀蘭奚道。

夜晚畢竟昏暗,更別提方元壓根不敢直視謝沂,因此并未察覺謝大人身上的異樣。

今日跑了一趟文淵閣,向那裏伺候茶水的小黃門一打聽,發現謝大人脖子果然受傷了。

方元感嘆殿下料事如神:“可知是怎麽傷的?”

那小黃門答:“聽謝大人同幾位來上值的大人們閑聊,似乎是被貓抓了。”

“這貓脾氣可真大。”

“謝大人也這樣說呢,不過好像還是只沒長大的小貓,應當不妨事。”

聽完轉述後的賀蘭奚:“……”

誰脾氣大了!

怎麽就小貓了?

賀蘭奚捧着熱臉,氣呼呼地想。

等着吧,他很快……很快就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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