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塔木使臣帶着公主還有可觀的歲貢進了京, 才安頓下來,京中便忽然傳出一則流言。

流言的主人公,正是骁勇的大将軍蕭寒聲。

說是其身份另有玄機, 很可能是十多年前罪臣姜邺的兒子。

姜邺這個名字, 對很多塔木人來說, 是長久萦繞在心頭的陰影,宛如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

可就是這樣一個駐守邊關幾十年, 叫敵人恨之入骨同時心生敬意的人, 最後卻因為皇帝莫須有的懷疑,死在了自己人的鍘刀之下。

叫人慶幸的同時,也叫人嘆惋。

賀蘭庭也沒想到,最後打探出來的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消息若是真的, 滅門之仇,蕭寒聲絕不可能毫無芥蒂。但旨意是永明帝親自下的, 若想翻案, 唯有賀蘭奚繼位。

只有賀蘭奚,才有可能冒着不孝的罵名,指出永明帝的過錯。

憑賀蘭庭對皇後的了解,她絕不會坐以待斃。

倘若是有人刻意為之……

賀蘭庭無端生出一身冷汗。

因為他發現,不論真假, 他們都只有孤注一擲這一條路可走。

按兵不動無異于将一切拱手相讓, 可一旦做了什麽,稍有不慎就會被安上一個謀權篡位的罪名。

好一手陽謀。

正如賀蘭庭所猜測的那樣, 賀蘭奚不打算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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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帝病重,寧王勢頹, 而謝沂有權, 小舅舅有兵, 時機再好不過。

何況,再不出手,難道真要讓他等賜婚聖旨下來去娶塔木送來的公主不成?

臘月十九,永明帝強撐病體宴請塔木使臣,席間相談甚歡。

使臣隊伍中原本有人對歲貢一事意見頗深,大魏提出的條件并非不能完成,只是每年進貢如此數量的牛羊馬匹,對塔木來說也是不小的負擔。

但在永明帝提出互市這樣的交換條件後,不由重新審視起歲貢的事來。

旁人或許不知,但賀蘭奚卻清楚得很,互市的提議其實是謝沂主張的。

但謝沂的聰明之處在于,他從不攬功。

再多的人感恩戴德,都不如永明帝的人情實在。

自始至終,他都表現得像個忠實的只管辦事的人,盡職盡責将其中好處娓娓道來,直說得塔木使臣兩眼放光,将公主和親一事抛之腦後。

永明帝早就沒什麽力氣說話了,謝沂不過是履行自己的職責,他無可指摘,只好由着話題一路發展下去。

賜婚一事,不了了之。

他原想着過後着人拟道聖旨也就罷了,不曾想,自己竟連一晚上也沒能撐過去。

當夜三更天,永明帝宮中急召太醫。

皇後來得比太醫還快,張槐林一時情急,并未發覺有何不妥,直至皇後勒令所有人不可将消息外傳,方覺出一絲不同尋常。

“聖躬違和,按理應當請諸位王爺前來聽候侍疾才是,皇後娘娘為何……”

皇後鳳眸一挑:“塔木使臣尚未離京,若是走漏消息,難保他們不會生出旁的想法,張公公,你說是規矩重要還是國本重要?”

張槐林哪敢置喙,更無權置喙,只盼着太醫能快些趕來。

他怎麽也想不到,早有宮人拿着皇後手谕,星夜趕往了榮王府。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皇後的人扣響宮門後沒多久,消息很快便傳到了謝沂耳朵裏。

賀蘭奚彼時正在謝府書房裏“紅袖添香”,一聽便知道是永明帝快不行了。

席上那副精神矍铄的樣子,怕是回光返照。

“看來今兒個是睡不成了。”賀蘭奚擱下手裏半塊上好的徽墨,半真似假地嘆了口氣,“虧得皇後這樣小心翼翼,想瞞的事竟是半點沒瞞住。”

謝沂捏了捏他的手心,謙遜道:“都是唐指揮使的功勞。”

論打探消息的本事,誰能比得過錦衣衛去。

“這個時候,有的人怕是已經動身進宮了。”賀蘭奚半點不客氣地占了謝沂的座,拖着下巴咂摸道,“賀蘭錦那個脾氣腦子,賀蘭庭真能甘心讓他做皇帝?”

論精明才幹和做人,賀蘭庭不知強過賀蘭錦多少。

論嫡長,他養在皇後膝下,多少也能沾個嫡字。

若不是賀蘭奚有非走這條路不可的理由,依他看來,他這幾個便宜皇兄裏,就數賀蘭庭最适合這個位置。

謝沂:“靖王是否有此野心,将這出戲唱下去,屆時自有分曉。”

皇後并沒有讓他們等太久,宣謝沂進宮的口谕很快便來了。

其間卻未曾提及永明帝病危之事,只說有要事商議。

明晃晃的不懷好意。

但謝沂必須走這一趟。

“拟诏時若無閣臣在場,名不正言不順。殿下的繼位诏書,當由臣來執筆。”

賀蘭奚心中的不安被沖淡些許,牽起笑容,給了他一個臨別的擁抱:“那就預祝先生馬到功成。”

謝沂:“君亦然也。”

……

醜時,風聲漸起,月色被烏雲遮掩,走在宮牆之內,周遭更顯蕭索。

不出所料,謝沂尚未接近永明帝寝宮就被忽然出現的禁軍圍了起來。

“這是何意?”

謝沂只身前來,面對長戟的寒芒,只微微挑起了眉頭,一副不解的樣子。

禁軍從中劈開,讓開一個口子,一道身影從黑暗中走出,好心解釋道:“有賊人潛入宮中,意圖行刺陛下,此刻宮城戒嚴,在抓到賊人之前,只好委屈謝大人了。”

謝沂出入宮禁,何曾受過這樣的對待。

對方揣着明白裝糊塗,他也沒有點破,只“哦”了一聲,問道:“不知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在孫統領眼皮子底下犯事?”

禁軍統領孫承在這個位置上待了快有十年了,在錦衣衛的盛名之下,禁軍被襯托得平平無奇,若他是想搏上一把,借着從龍之功從此翻身倒也不稀奇。

“等抓到賊人,下官自會據實相告,就不勞謝大人操心了。”孫承說着,側身一讓,“請。”

謝沂從善如流被裹挾着向前走去,接着一頓,回頭道:“靖王殿下想必已經到了,不知可否撥冗一見?”

孫承看着謝沂含笑的眼神,只覺頃刻間被對方看穿了一切,不禁打了個寒顫。

“謝大人說笑了,下……下官不懂您在說什麽。”

賀蘭庭的确已經到了。

此刻正聲淚俱下,和皇後一唱一和的向行将就木的永明帝述說賀蘭奚聯合蕭寒聲舉兵謀反的事。

永明帝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伸出一只手顫巍巍指着他:“小……小七……”

小七有什麽理由這麽做?

還有蕭寒聲,二人素不相識,怎會有如此交情?

他一口一個小七,喚起了皇後種種不甘的回憶,報複般說出了傷口撒鹽的話來,也不管消息是真是假。

“陛下別忘了,瑞王外家滿門的性命,是您親自下旨處死的。”做出決定的那一刻,皇後便早已沒了顧忌,“只可惜,當年還有個漏網之魚,那位蕭将軍根本就是姜邺的小兒子姜令秋,他是回來報仇的。”

話音剛落,永明帝口中吐出一口鮮血,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眼看就要不行了。

被提前警告過不要亂說話的賀蘭錦看得觸目驚心,愣在原地張着嘴說不出話來,幸而賀蘭庭眼疾手快,上前扶住永明帝,循循善誘:“事已至此,還望父皇早做決斷。”

“張……張槐林呢?”

吐出瘀血後,永明帝恍然間又有了幾分精神。

賀蘭庭輕聲細語極具誘惑性,深深嘆了口氣:“張公公去瑞王府請七弟入宮時,就已經……父皇想做什麽,吩咐兒臣便是。”

對現在的永明帝而言,說話這樣的小事也顯得極為艱難,他用盡全身氣力,一字一頓:“宣謝沂,入宮拟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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