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兒臣賀蘭奚, 特來入宮勤王。”

此時正值深夜,殿外卻燈火通明。

大門緩緩開啓,訓練有素的将士們手持火把, 為賀蘭奚開辟出一條道路。

一切都結束了。

賀蘭庭臉上一片灰敗。

他以永明帝的名義宣姜令秋入宮, 講明了是要商讨交還兵權的事宜, 就是為了限制住賀蘭奚這個最大的助力。

入宮不帶虎符,無異于有不臣之心, 稍有不慎便是滅頂之災。

可姜令秋不僅單槍匹馬入了宮, 還将虎符交給了賀蘭奚,只能說明一件事。

那就是他們早有預謀。

這時,謝沂手持诏書走到賀蘭奚面前,列數靖王榮王及中宮皇後的罪行, 跪請瑞王殿下清君側。

皇後忽然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清君側?誰是君?”她說着,目光轉向拼命瞪着眼只剩一口氣的永明帝, “這屋子裏, 有哪一個不盼着陛下賓天的,成王敗寇,誰是誰非,如今還不是你們說了算。”

賀蘭錦面紅耳赤艱難應和道:“窩藏罪臣,知情不報, 我看你們才是逆臣賊子!”

說完, 被姜令秋皺着眉頭捏緊了脖子,一張臉脹成豬肝色。

誰是逆臣賊子早已經不重要了, 正如皇後所言,成王敗寇, 謀權篡位的罪名, 注定會由敗者來擔。

“放開他!”皇後拼命掙紮起來, 脖子被匕首劃了一下,雪白的皮膚破開口子流出鮮紅的血,呈現出一種詭谲的豔麗,“所有事情都是本宮做的,有什麽沖着本宮來便是,皇室嫡子,豈容你們這樣折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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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娘娘說這話時,可曾想過本王也是名字上了宗室玉牒的皇嗣?我母妃雖身在冷宮,可封號未廢,你授意宮人日日苛待磋磨,将我們逼至絕境時,可曾想過會有今日?”

賀蘭奚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像是在印證當日生辰宴上被謝沂遮掩過去的那句紫氣東來。

“我沒能死成,娘娘一定很失望吧。”

豈止是失望,簡直是後悔不疊。

皇後目露恨意:“當初就應該一刀捅死你,絕不給任何人救你的餘地才對。”

賀蘭奚笑着往她心頭紮了一刀:“真是抱歉,你不會再有這個機會了。”

他和姜令宜長得太像了,恍惚中皇後以為又看見了丈夫心心念念了一輩子的女人。

不論活着還是死去,姜令宜這個名字,就如同噩夢一般籠罩在她心頭。

而如今終于可以解脫了。

賀蘭奚正欲吩咐手下将士将人帶下去,皇後卻忽然目光堅定決絕地握住姜令秋的手,主動将脖子迎了上去。

她動手太過突然,連姜令秋也吓了一跳,賀蘭錦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慘叫一聲,徹底昏死過去。

今夜發生的事,可謂風雲變幻。

一夕間,許多的人和事都面目全非了。

滾燙的鮮血濺出之時,謝沂在旁拉了賀蘭奚一把,他低頭瞥了一眼二人交握的手,不發一語,也不曾松開。

姜令秋氣呼呼瞪着他們,抗議無果後,提溜着昏死過去的賀蘭錦走了出去。

軍紀嚴明将士以最快的速度将寝殿中的一切清理幹淨,賀蘭奚走近他已然蒼老垂暮的父親,心中沒有大仇得報的暢快,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

永明帝目眦欲裂,卻遲遲不曾咽氣,一只手無力地指着賀蘭奚,想說些什麽,但說不出來。

“父皇是在奇怪謝大人為何站在兒臣這邊?”賀蘭奚臉上的笑天真而殘忍,“因為……那些荒唐的傳言都是真的。等您駕崩以後,姜家的案子會重新審理,往後史書之上,會清楚記着,高宗永明帝性多疑,害忠良,實乃昏君耳。”

……

永明十七年臘月十九夜,帝崩。

賀蘭笙入宮後許久仍有些恍惚,直到他親愛的七弟拿出一道诏書,說上面原本應該寫着他的名字。

“我……我從未想過此事。”

賀蘭奚平靜看着他:“六哥哥,你現在可以想了。”

賀蘭笙眨了眨眼,終于意識到他們家小七悶不做聲幹了件大事,苦笑道:“可我志不在此,比起坐在龍椅上跟那些大臣鬥智鬥勇,我更願意和銀錢打交道。”

“但……”賀蘭奚做了最大逆不道的事,但因為永明帝最後說出的那個名字是六哥,反倒聽話地遵從起他的遺願來。

賀蘭笙大約也明白他的顧慮,眼珠子轉了轉,心中頓時有了筆絕佳的買賣。

“這樣如何,你答應我一件事,這份诏書,就當是我給你的謝禮如何?”

賀蘭奚:“……天底下哪有這種買賣。”

值得用皇位去換的,得是什麽樣的條件。

偏偏賀蘭笙一副自己賺大了的模樣,不由分說的将謝沂喚進來,直截了當的強買強賣了。

消息傳出皇城後,朝野震動。

皇後連同兩位皇子謀反,聖上駕崩,而瑞王手持傳位诏書,成為新帝已是鐵板釘釘的事。

接二連三的重大消息,将朝臣們砸蒙了。

何況那晚禁軍損失慘重,本該駐紮京郊的軍隊入城進宮,動靜之大,很難不讓人妄加揣測。

可诏書是真的,蕭寒聲鐵甲銀槍的兵也是真的,遑論連首輔謝沂也站在新帝一邊。

故而,即便他們有意見,也沒有可以言說的由頭和勇氣。

但還有一個人敢說。

那便是此前在東岳六州鹽運一案立下大功的左都禦史齊思義。

衆人敬佩他的膽量,卻也毫不意外。

于是默不作聲看起戲來。

齊禦史同謝首輔那可是老對頭了。

可是很快他們就傻眼了。

因為齊思義擲地有聲揭穿了蕭寒聲的真實身份。

對方竟也吊兒郎當的坦然承認了。

許多人都變了臉色,忍不住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一個早就該死的罪臣,手握軍中大權,這叫什麽事啊?”

姜令秋冷眼掃過那些反應激烈的人:“當年我父兄究竟有沒有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楚,想定我的罪可以,将當年的舊案重新查一遍,看看到底誰才是真正的罪人!”

“先帝親口定下的罪名,豈可說改就改!”

“頂着假身份在軍中招搖過市,節節高升,欺君之罪毋庸置疑,還有何臉面握着虎符不放!”

“沒錯,案子查不查另說,先将兵權交還朝廷再說不遲。”

朝臣們唇槍舌劍,口誅筆伐,群情激奮之際,謝沂輕飄飄說道:“塔木使臣尚在京中,三軍無帥,難保塔木人不會卷土重來。既然諸位想讓姜三卸兵權,不知可有人選頂替這主帥之職?”

殿內頓時鴉雀無聲。

重審姜家一案的事終于塵埃落定,随之一起進行的,還有永明帝的葬禮。

賀蘭奚一句百姓為先,勿擾了百姓過年的興致,将永明帝的國喪草草糊弄了過去。可他言辭懇切,一副處處為民着想的明君之相,令朝中那些古板的老臣們一時不知該如何辯駁。

除夕夜,早已遷入宮中的賀蘭奚派人去飛月閣将漪蘭接到了姜家舊邸。

好巧不巧,這座宅子正好被永明帝賜給了凱旋回京的“蕭大将軍”,陰差陽錯,也算是物歸原主。

收到消息時,賀蘭笙正巧也在飛月閣,親自将人送了過來,并且很有賴着不走蹭一頓年夜飯的意思。

賀蘭奚姍姍來遲,下車後攏了攏衣襟,很不高興地瞪了謝沂一眼,将人甩在身後快步走了進去。

姜令秋忽略了自家外甥耳根的緋色,還在那幸災樂禍的傻笑,入席時硬生生擠進了他和謝沂中間,令賀蘭奚哭笑不得。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陛下可還記得那日答應我的事。”賀蘭笙笑眯眯道。

賀蘭奚尚不适應這個稱呼,好在他還記得六哥同他說過要用诏書交換他答應一件事的條件。

他心心念念,自然不會忘:“六哥想好了?”

應該說早就想好了。

賀蘭笙笑着點了點頭,細看之下還有些羞赧:“我想向陛下求娶姜家大小姐,姜令行之女,姜瀾。”

賀蘭奚:“……”

原來在這等着他呢。

再看姜瀾那副掩面偷笑的樣子……

或許是冥冥之中的緣分吧。

救命之恩,以身相許,或許前世他不知道的後來,二人在史書不曾留意時,最終也終成眷屬了。

然而不等賀蘭奚發表意見,他脾氣急躁的小舅舅已經拍桌站了起來。

“一個兩個背地裏偷偷觊觎我家孩子,問過老子意見了嗎?”

賀蘭奚面前伸過來一雙筷子,将一塊肥瘦相間的肉夾進他碗裏,微微側目瞥見謝沂波瀾不驚的神情。

“吃菜。”

外頭炮竹聲響起,整個京都霎時活了過來。

賀蘭奚在無能狂怒的小舅舅眼皮底下給謝沂也夾了一筷子菜過去,來時馬車上鬧騰的那點不愉快頓時都消了。

“新年好。”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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