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夜聽塵事

點心局內,鴉雀無聲,所有人大氣不敢喘,誰都知道,在宮裏,提到淩妃是禁忌。

鄭禾冷汗淋漓,恐慌不已,深怕自己惹怒皇後娘娘小命不保。

梁惠倒也沒有生氣,她神色淡淡,瞥了眼地上跪着的鄭禾,說道:“起來吧,本宮又沒說什麽,你們都這麽慌張幹什麽?”

“本宮還好奇來着,前些年皇上幾乎次次都要吃這銀河酥月,近些年來倒是少了,原來是味道不一樣,做的人也不一樣了。”

梁惠這句話說的莫名惆悵,神色黯然,眉目間竟帶了些許傷感之色,随後她又自顧自的輕笑了一聲,“罷了,到底是昔人往矣,既然這款糕點沒了秘方,那就做別的吧。”

鄭禾應了一聲,拿了宮中的點心食譜奉給梁惠:“皇後娘娘您且看看,這裏面有近上千道點心,皇後娘娘想要做哪個?奴婢這就命人準備食材。”

梁惠接過食譜,翻着看了幾眼,随後挑了一款點心,鄭禾連忙讓人準備了食材,教梁惠開始做糕點點心。

經此一事,嬰曲陌手心裏捏了一把汗,她看了眼自己案板上的面團,她已經将大致的面皮一層一層擀置好了,現在就差放進烤爐中烤制了,看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梁皇後和鄭管事那裏,她悄沒聲兒的将自己已經擀制好的面皮又揉團在了一起。

夜色漸深,鄭管事教梁皇後做的糕點終于成功出爐,梁惠才捧着自己做的玉蓉酥心點心獻給皇上去做宵夜去了,在場的人才終于散了場。

嬰曲陌自然是沒有做好銀河酥月,即便已是深夜,方掌事還是準允了嬰曲陌出禦膳食殿,去往冷寧宮,只不過晚上過了宵禁時間,禦膳食殿門禁,她肯定是不能回來了。

走在去往冷寧宮的路上,嬰曲陌想着,雖然沒能做成銀河酥月,但是她可以到冷寧宮再做。

臨出禦膳食殿的時候,嬰曲陌私自帶了些做銀河酥月的食材,面淩妃那裏有,唯一缺的就是往酥皮裏添置的奶餡。

奶餡是需要熬發再加以各種果碎調制而成,待酥皮烤制成功,便可以将其一層一層抹在酥皮上,依次疊加,做成層次分明,奶餡與皮隔離,銀河酥月這款糕點才算做制成功。

還好嬰曲陌做奶餡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她,她便将其帶了出來。

推開冷寧宮的門,院內一貫的冷清,嬰曲陌跺了跺腳,嘴裏哈出口暖氣,搓了搓手。

夜裏寒涼,真是有夠冷的,也不知道上次自己帶過去的炭料淩妃用完了沒有,這一次總該不會又凍出病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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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曲陌推開後園中淩妃住的居所的門,屋子裏沒有掌燭,漆黑一片。

難道人已經睡下了?

嬰曲陌有些懊喪,墊了墊懷裏揣着的東西,剛想放了東西趕緊趁着門禁回去,卻沒想到自己剛悄聲踏進門,屋內的燭火就亮了起來。

淩婕玥一身白衣,秀發淩散披肩,神色淡然的看向門口的嬰曲陌。

“娘娘?”嬰曲陌愣了愣,随後嘴角勾了勾,“原來您還沒歇下啊。”

淩婕玥嗯了一聲,說:“怎麽過來的這麽晚?”

嬰曲陌哦了一聲,将白日裏梁惠去禦膳食殿做糕點的事告訴了淩妃。

“梁惠親自去禦膳食殿做宮宴的東西?”淩婕玥眉目微擰,“是為了皇上?”

“那不然還能為誰啊?肯定是為了讨皇上歡心,所以才這麽做的啊,不然像後宮中的妃嫔娘娘們,各個都十指不沾陽春水,誰會願意自己動手親手做,更別提像皇後娘娘這麽尊貴的人。”

嬰曲陌一邊說着一邊映着床榻的燭火,将自己懷裏的東西放到了一旁的桌面上,開始準備做銀河酥月。

淩婕玥聽完嬰曲陌的話,斂眉沉思,梁惠此舉若是為讨郁景開心實在牽強,她已經在宮裏是最得聖寵的人了,犯不着做到這種地步,而且,梁惠根本不愛郁景,所以更不可能是為了愛而給郁景做這些。

“你在幹什麽?”淩婕玥看到嬰曲陌在房間內忙這忙那的,不免疑惑。

嬰曲陌手上揉着面團,回道:“娘娘不是讓奴婢給你帶銀河酥月過來麽,但是今天梁皇後在禦膳食殿待了整整一天,我沒機會給娘娘做,所以現在給娘娘做。”

淩婕玥從榻上起身,走到嬰曲陌身邊,問:“宮中現在可還有人會做這個?”

“今天鄭管事教梁皇後做了,但是鄭管事說她做的差點意思,所以最終沒有做出來。”嬰曲陌說。

嬰曲陌抿了抿唇,猶豫着自己要不要将她心裏的疑問問出來,思慮再三後,她問:“娘娘......可會做?”

淩婕玥眼睛細微一眯,看向嬰曲陌,“為何這麽問?”

“今日裏鄭管事說,這銀河酥月還是娘娘自創的呢,說除了以前的趙禦廚記了秘方,別人都不會做這個東西。”

淩婕玥眸色漸深,聲音冷沉:“是她胡說的,我不會。”

嬰曲陌見狀,不敢再多問,低頭做她自己的東西,她已經将面團擀制好,準備放烤爐內去烤,淩婕玥看了一眼,淡淡評價:“不夠薄。”

“嗯?”嬰曲陌一愣,沒想到淩妃會對她做的東西做點評,她連忙問:“薄了?是我擀制的酥皮太薄了還是累積疊加的層次太薄了?”

淩妃淡淡道:“酥皮。”

嬰曲陌犯了難,因為這已經是她弄得最薄的了。

“可是我擀不薄了,再薄它就破了。”

淩婕玥:“給我。”

嬰曲陌眼睛亮了亮,淩妃這是要親自動手了嗎?剛才不還說是別人胡說她不會麽,她美滋滋的給淩妃遞過去,然後在一旁看着。

淩婕玥的十指纖細修長,但又不似宮中妃嫔那般螢玉潔白,更甚者手指上還有各種細繭,像是經常做東西而留下來的。

嬰曲陌看着淩妃熟練的動作,心裏不禁驚嘆,不曾想淩妃竟然還有此等手藝,這實在和她的身份有些不符。

淩婕玥将原先嬰曲陌擀制的面皮又擀薄了一個程度,這次累積起來的層次比之前的還要多且層次分明。

“娘娘的這手藝,實屬讓奴婢自愧不如。”嬰曲陌面露驚色,啧啧稱嘆。

“多練練你也可以。”淩婕玥說道,她将酥皮遞給嬰曲陌,讓她去烤,然後在桌子上無意看見了嬰曲陌帶來的奶餡,她拿過來聞了聞,“這是你調的?”

嬰曲陌将東西放置烤爐內,點了點頭,眼神期盼的等着淩婕玥的話。

淩婕玥在一旁找了木勺,嘗了點,“還不錯,酸甜适宜。”

嬰曲陌彎了唇角,“謝娘娘誇贊。”

淩婕玥卻一時陷入了沉思,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像是回顧久遠的記憶一般,開始自顧自的說道:“他以前總是喜歡吃這個,每次都讓我給他親手做。”

他?嬰曲陌猜疑,或許是皇上。淩妃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讓她被困于這凄冷孤寒的冷寧宮中?

屋外風聲淅淅,屋內燭火熠熠,嬰曲陌沒有打斷淩妃的話語,任憑她自顧言語。

“我剛進宮那會兒,他還是個無人幫扶被各大朝臣視為最無用的太子,沒人覺得他能治理大郁江山。”淩婕玥苦笑一聲,“可是我覺得他不是。”

“他刻苦讀書,謹遵禮法,精通騎射,只是別人從來沒有看到過,我的父親是教他騎射術法的老師,他知道他會是個文韬武略的好太子,所以當全朝都反對他不能繼任太子一位時,唯我父親堅定不移的選擇了他。”

“我父親是開國老将,就連先皇也要敬上三分,所以他的位子保了下來,與此同時,先皇賜婚,讓我和他締結連理。”

“我對他從小就有所聞,也暗生傾慕,所以這個賜婚我沒有任何不願。我以為他對我或許有所不同,但是......”淩婕玥說到這裏的時候停頓了一下,眸色低垂,又說:“後來先皇病逝,他順理成章的繼任皇位,後宮妃嫔空缺,皇脈需要延續,廣納妃嫔,他不再是我一個人的了。”

嬰曲陌聽到這裏,手下意識的握緊了些,一夫多妻,這在她生活的那個時代,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在這個時代,卻是最無可奈何,尤其是在這深宮中。

淩婕玥嘆息一聲,又說:“他是皇上,我能理解,可是我沒想到他居然會為了外族之人将曾經傾力支持他的人一一迫害殘殺,還将我父親發配到邊疆之地,數年不能回城。”

“如今朝廷勢力,多半都為外族人所掌控,再這麽下去,這皇城恐怕就不再信郁了。”

“娘娘說的可是柯茲人?”嬰曲陌出聲道。

淩婕玥收斂情緒,看向嬰曲陌:“你怎麽知道?”

嬰曲陌自然不能說是自己從野史上看來的,便随口搪塞道:“我私下裏聽說的,宮裏的太監們私下提及一些關于柯茲人近來頻繁入宮的消息,皇上忙着款待他們,據說今年的春宴更是要将柯茲族人的首領請來皇城做貴客。”

她說的這後半句話确實如此。近來宮裏大辦春宴,确實是為了款待柯茲族人。

淩婕玥眉心緊蹙:“太皇太後可知道此事?”

嬰曲陌搖了搖頭,不确切的說道:“這消息是宮人們私下傳開的,應該宮中的人都知道吧,但是太皇太後已經許久未出承安宮,不知道對這些消息是否得知。”

淩婕玥斂目深思,半晌未言,過了許久,她才說道:“這些時日,你注意些,看柯茲族人何時進入皇城,還有梁惠,看她還有什麽其他舉動。”

嬰曲陌點了點頭,忽而鼻子嗅了嗅,聞見烤爐內的酥皮香味,這才記起烤爐內烤制的東西,連忙找了東西墊,将烤爐內的酥皮拿了出來。

“好了!”嬰曲陌看着烤制金黃薄酥的酥皮,面上難掩激動。

淩婕玥勾唇笑了笑,說:“你做的很成功。”

“奴婢不敢居功,是娘娘做的好。”嬰曲陌說道。

淩婕玥倒也沒反駁,看着垂首往酥皮上抹奶餡的嬰曲陌,一時出神,好像第一次見這個小廚娘,句句沒有尊卑,但現在,卻句句不離尊卑。

“娘娘,您快嘗嘗。”嬰曲陌将抹好的第一塊銀河酥月遞給淩婕玥。

淩婕玥輕咬了一口,皮酥餡香,入口不覺膩味,酸甜可口,很是好吃,她說:“很不錯。”

嬰曲陌突然嘆息一聲,說道:“可惜了。”

淩婕玥疑惑:“可惜什麽?”

“這麽好吃的糕點,我不能在春宴上做。”嬰曲陌懊喪。

“為何?”淩婕玥不解。

嬰曲陌也一時嘴快,“因為這款糕點宮中已經沒有什麽人會做了,要是我做出來了,估計我身上的那本古舊手劄和我這條小命都得被人拿去。”

宮中對趙禦廚離宮一事尚有存疑,而淩妃在所有人眼裏都是一個已經瘋了的人。

又有誰還會做得出來銀河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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