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屠絕淵總壇。

鬥魁與螭魅穿過炎熱的火獄,來到一處石屋外。

這石屋看上去粗陋,實則是拿上好的寒石制成,可以完全隔絕火獄的熱量。哪怕在整個魔域,也稱得上大手筆。

“冕下,不日後吾等将出發去讨伐那魔主,但那通往魔宮的密道隐蔽……您是上一任魔主的得力屬下,更是如今這位魔主的同僚,對魔宮的一切再熟悉不過,還請您鼎力相助!”

地級大魔鬥魁,屠絕淵的左護法,朝石屋內恭恭敬敬說道。

石屋內沒有動靜。

旁邊的螭魅與鬥魁對視一眼,嬌聲補充:“那魔主極其陰險狡猾,也唯有以您卓絕的智慧和廣博的經驗,才可以帶領我教奪取勝利,故而教中商議過後,特派我們兩魔前來,還請冕下原諒我們的唐突。”

她頓了頓:“您……意下如何?”

兩魔屏息以待。

不知道是不是馬屁拍的到位了,這次石屋內終于傳來兩聲咳嗽:“剛才打了個盹,是小魁與小螭來了啊。”

鬥魁和螭魅自然是順着屋中魔遞的臺階下來,把方才的請求又說了一遍:“您也知道,那魔早就在百餘年前的混戰中受了重傷,到如今不過茍延殘喘。現在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屋中魔卻道:“不可。”

鬥魁急了:“為何?”

屋中魔:“你們也知那魔陰險狡詐,你怎知這不是他請君入甕的計謀?”

這話并非全無道理。

他們曾經與那魔主數度遠程交鋒,皆是落敗,可見那魔智計之強。這次教內做出決定,是冒了極大的風險的,也是無奈之舉。

“冕下,可……”鬥魁着急道,“據內線傳來的消息說,那魔已經有了屬意的繼承人。若他真舍得死了,将自己的力量傳下去,新一任魔主繼任,我們便再無勝算啊!”

屋中魔靜了片刻:“此話當真?”

螭魅柔聲道:“自然是真的,我們哪敢欺瞞您啊,若非真是到了浪潮的當口,又怎會過來勞煩您出山?”

軟話說盡了,屋中魔還有些猶豫:“哪怕有我幫助,以教中諸位的實力,怕也是敵不過。”

螭魅暗罵這老魔膽小畏怯,真是被魔宮裏的那位吓破了膽。

片刻後,她眼珠轉了轉:“真是巧了,我教近日來剛收攬一位大将!”

“哦?”

螭魅把那位新來的天蘭城分堂堂主的事跡,與屋中魔說了一遍。

屋中魔疑道:“這個時間,這般巧合……”

鬥魁聞言,拍着胸脯道:“您放心吧!教裏已經用試真石問過話,這位新同僚說了,那魔主險些傷了她愛侶,與她結仇甚深。這便是天都在助我們!”

螭魅也道:“第二任魔主與第十三任魔主奪得王位,不也是有天助?可見成王者必有氣運加身,這是吉兆啊。”

屋中魔被他們說的倒是有些心動了。

螭魅察覺到他微妙的态度轉變,一鼓作氣:“那魔的勢力在一日,您便得一日呆在這暗無天日之地,您甘心嗎?”

石屋內爆發出一陣令魔心驚的威壓:“激将法,小輩啊,膽子真是不小。”

螭魅垂下頭,緘默不語。

卻聽屋中魔哈哈大笑道:“罷,這次我便遂了你這激将法!”

螭魅與鬥魁對視,兩魔均松下一口氣來。

……

這段時日,祝枝寒過得難得悠閑。

那日之後兩人便随着使者,來到這屠絕淵的總壇。

堂主在整個教中也是地位尊崇,兩人被分配到一座豪華的院子。

鸾梧為了取得這些魔的信任,常與隊伍出去,做些剿殺任務,說是要為了教中大計做籌備。

祝枝寒則被這些魔看作鸾梧的隐形軟肋,扣了下來,美其名曰不用堂主夫人奔波,實則是怕鸾梧忽然反水。

不過管他呢。

在見到魔主之前,她們與屠絕淵的利益是一致的。

以後的事,到時候再說不遲。

鸾梧知道她喜靜,特意勒令伊清管束好宅邸手下,不要随意把無關人放進去。

于是祝枝寒除了必做的功課,每日有大把的時間來玩玩丹藥,發發呆。

奢侈到讓她不适應。

除了見到鸾梧的時間有些少,沒有什麽不好的地方……大概。

“你說,師尊她真的是喜歡我嗎?”

祝枝寒坐在庭院的矮石上,一手托腮,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戳着面前的玄明枝。

那日塵埃落定之後,兩人回到旅舍收拾東西,捎帶上了新晉奴仆伊清。

伊清在旁側恭敬地等着,無意間掃過角落裏的花瓶,看見花瓶中随意插着的東西,差點心髒驟停。

祝枝寒這才知道這東西在魔域裏價值千金,是實打實的稀罕玩意——并且是用來示愛的。

兩人當然沒有打算去賣。

于是這作為兩人感情見證的玄明枝被帶走,直至來到屠絕淵總壇,有了自己的院子,才把這玄明枝在院子裏插了下來。

白皙的指尖在枝幹上撫過,趁着那玄奧的鎏金般的花紋,構成讓人挪不開眼的美景。

可惜四周并無‘人’觀看,只有一個不解風情的系統小姐。

【……為什麽不呢?】

片刻後,系統小姐化了形,磨磨蹭蹭挪到祝枝寒面前。

祝枝寒把系統小姐抱到懷裏,有些揶揄:“不躲我啦?”

系統小姐略微心虛的咳了一聲:【我只是去忙其它事了而已。】

真的是在忙!

完全不是因為不好意思才裝不在的!

雖然……雖然因為它的參與,中間曲折了一點,但是結局是好的不是嗎?若沒有這一鬧,兩人說不定還沒法把心結說開呢!

這麽一想,系統小姐勉強沒有那麽心虛了,欲蓋彌彰地晃了晃圓乎乎的身子。

“是嗎。”祝枝寒沒有拆穿,“那現在忙完了?”

系統小姐:【嗯……那是自然!】

它窩在祝枝寒的懷裏,因為很少有過這樣的身體觸碰,顯得不太适應。

【你們兩個最近又是怎麽回事?不是一切都好了嗎?】

系統小姐換了個嚴肅的語氣,問。

身為一只單身系統,每日跟在兩人身邊吃狗糧,還要操這個心,它容易嗎!

祝枝寒捏了捏團子的身軀,手感不錯:“哎,就是一種感覺。”

系統小姐身體抖了抖:【請宿主放開手!……那怕是無中生有的感覺。】

祝枝寒搖頭:“算了,和系統小姐說,系統小姐也不懂。”

系統小姐最聽不得別人質疑她的水準:【你不說,我怎麽清楚?】

祝枝寒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沉默。

不然還能怎麽說呢?

說她對那種事情多麽迫不及待?

系統小姐:【宿主,你知道世界上最可惡的行徑是什麽嗎?】

祝枝寒眨眨眼:“什麽?”怎麽忽然說到這個?

【是說話說一半!】

祝枝寒唇角抖了抖,還是沒忍住,笑了。

系統小姐:【宿主你還笑!】

老前輩有雲,千萬不要摻和進小兩口之間的事,此話果然有理!傷害的只有它一個統罷了!

“其實是因為……”祝枝寒垂下眼睫,選擇了一個比較貼近的形容,“你不覺得我們之間,熱情有些不太足?”

系統小姐思考了一下:【感覺像是直接跳過熱戀期了。不過這有什麽,每對情侶之間都有自己的相處方式,其他人的那種未必适合你們呢?】

【再者說,你們之前做了那麽久的師徒,相處方式怎會一朝一夕改變,都是要摸索的!】

【她不主動的話,宿主您可以主動啊!現在你們之間又沒有什麽攔着……】

祝枝寒聽着聽着……只覺得十分有道理!

難怪當初鸾梧會被系統小姐忽悠到溝裏去。

系統小姐說的提議倒不是不可行,但是想起自家師尊先前被坑的樣子,她又有點慌。

半晌,她呼出一口氣:“你讓我再想想。”

這麽一‘想’,就想到了屠絕淵正式行動的時候。

是的,祝枝寒也未想到,屠絕淵竟是這麽急。

她們來到這總壇還未過多少時日,便要組織攻入魔宮了。

“他們放心你把我帶上?”

祝枝寒頭也不擡地問。

她有條不紊地整理着自己的儲物袋,把這些時日自己煉的藥和毒排列好,以待到時方便取用。

鸾梧坐在一側,漫不經心:“這次行動,整個屠絕淵近乎傾巢而出,屆時總壇守備必定薄弱,這樣的情況下,把你帶着反倒能使他們安心。”

祝枝寒覺得有點好笑:“在不該謹慎的地方謹慎。”

“可不是。”鸾梧也莞爾。

鸾梧把這些時日從屠絕淵高層那兒聽來的消息說了。

祝枝寒忍不住蹙眉:“魔主命不久矣,這消息屬實?”

“若不屬實,以這些人的膽子,怕不會這般莽撞行動,我最初聽聞也很驚訝。”

先前在天蘭城時,她們也從天蘭城居民那裏打探過消息。

那些魔說起魔主時,都是崇拜又恐懼的模樣,在他們眼中,魔主必定會長長久久的統治魔域。

鸾梧道:“消息是從一個隐居在屠絕淵的老魔那裏傳出來的,據說那老魔曾經親臨最後一役,也正因為此,才得知這種不傳之秘,後來他與魔主鬧翻,便逃亡來了這裏。”

她走到祝枝寒面前,擡起手,撫平自家愛人眉心淺淺的溝壑:“怎麽了?這對于我們來說是好事。”

若傳聞屬實,魔主受傷力不從心,她們才更好達成原本的目的。

祝枝寒被她摸得有些癢,抓住鸾梧的手腕,笑道:“沒什麽,可能是我想多了。”

鸾梧也跟着笑,緩下聲音說:“總該要走一遭的,我們小心些,随機應變便是。”

她們必須要過去,找出離開這魔域的法子。

祝枝寒點頭,那絲陰翳不知不覺消失了。

聊完正事。

回過神,祝枝寒便撞入一雙漂亮到不行的眼裏,那雙暗紅的眼對待旁人時淡漠,看向自己卻像是浸了水,有柔軟的暗波流動。

祝枝寒被蠱得不行,捏着鸾梧手腕的指尖,也不由有些發燙。

時候正好,要不……她主動一下?

就像系統說的,奠定新的相處方式……

這麽想着,鸾梧對她淺淺一笑。

祝枝寒頓時熱度到了耳朵根,也顧不得主動不主動,突地松開手。

回過頭又覺得自己此舉實在是有些丢臉,低下頭裝作正在忙整理東西的樣子。

……好在鸾梧沒有發現。

大多數時候,這位道尊心大能跑馬,和風花雪月無緣。

這讓祝枝寒松了口氣。

回想方才自己的所作所為,她有些絕望的想:以她這樣的定力,對方一個笑就把她迷得失了魂魄,何日她才能主動的起來?

鸾梧毫無所覺,順勢坐下來,就在桌子旁邊,大大方方地看自家小徒弟整理。

祝枝寒被看得心裏亂糟糟,反反複複都是那檔子事,哪裏有什麽心思整理,抿唇,把桌上的瓶瓶罐罐往鸾梧手裏一塞:“你也快來幹活啦。”

翌日。

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屠絕淵總部就建立在魔宮眼皮子底下,某處不顯眼的迷沼之中。

因此大部隊需要行進的路途,并不遙遠。

祝枝寒這些時日随着鸾梧,也認了一些魔。

至少整個屠絕淵高層管事的七個,她是識得的。

她有些新奇地看着鸾梧與這些魔簡要寒暄,這些魔表現的對鸾梧忌憚又信服的樣子,不知道這些時日在外面都發生過什麽。

要知道這些可是魔域當中,行事最無忌憚的魔,不說膽子如何,手段必然是一等一的狠辣。

自家師尊到底是做了什麽,才讓她們敬成這個樣子?

祝枝寒在觀察這些魔的時候,這些魔也在觀察她。

倒不是有什麽不好的想法,就是……驚異,好奇。

像‘梧’這般冷酷殘暴的魔,也會對某個存在這麽,這麽的溫柔小意?

這只在院子裏悶了許多天的魔,到底有什麽特殊之處?

簡直讓‘梧’換了個人似的!

祝枝寒略一擡眼,對上某魔見了鬼似的目光,也是一怔。那魔發現自己偷看被逮,忙別過頭,看天看地。

更機靈點的,幹脆向兩人宅院的大管家——伊清打聽。

伊清這個碎嘴子,此時嘴居然變得出乎尋常的嚴,油滑地把種種試探擋了回去。

将要出發,伊清面對二人,恭敬道:“祝此行順利,早日得勝歸來!”

語氣誠懇發自肺腑——不得不誠懇,他的心頭血還系在鸾梧身上,若鸾梧有了意外,最先死的就是他。

鸾梧淡然地一點頭,指尖凝出杏仁大的暗紅光球,朝伊清射去,直沒入伊清額頭。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伊清連抵擋應對的心思都來不及升起。

在光球沒入他額頭的剎那,他便感覺龐大的知識與能量灌入身軀。

他面皮抖了抖,面上俱是激動:“多謝主上!多謝主上!”

“好好守着。”鸾梧道。

是的,伊清并不會随着他們遠行。

其一的原因便是鸾梧與祝枝寒需要有人來幫忙守着後方,若事情發生變故,說不得會派上用場。

伊清立即道:“必不負您的囑托!”

他慷慨激昂:“屆時就算是刀山火海劈下來,屬下也必定會好好扛着!”

如果要讓他給此時的自己一個形容詞,那就是悲壯。

鸾梧:“你随意。主要是顧好了玄明枝,別忘了澆水。”

這也算是她與小徒弟的定情信物呢。

伊清一個趔趄:“好……好的,一定辦到!”

他抹了把臉。

行嘞,就安安穩穩做個園丁吧。

浩浩蕩蕩一行人終于上了路。

當然,以防目标太大,引起魔宮的注意,參與此次行動的魔被分為四隊,分散着往目标地走去。

為衆人引路的,是一個全身都被罩進黑鬥篷裏的魔。

只見這魔口中念着晦澀的魔文,身軀頓時一分為四,并入每個隊伍中。

鸾梧低聲為祝枝寒解釋:“這魔的天賦能力便是幻身,最多可以分為九個幻身,每個幻身都是他自己。”

“都是……他自己?”

好怪的說法。

“嗯。意思就是,若有幻身落到敵人手裏,只要有任意一個幻身逃出去,他便能在那個幻身身上複生。”

竟然……是這樣!

祝枝寒感覺到了震撼。

真是好用的天賦能力。

這魔想必就是師尊口中,那個魔主的前任同僚吧。

難怪和魔主鬧翻,還能全須全尾逃了出來。

以這樣的逃跑能力,會被抓到才是奇怪吧?

黑袍魔做賊似的帶他們在大漠中兜圈子,最終來到了一處并不起眼的荊棘叢下。

“密道之一便在這裏。”

這魔說話的時候,嗓音是嘶啞的,顯然是有心掩飾。

鸾梧作為這一隊的帶隊人,擡起手朝身後的魔揮了揮,便有魔上前,替她鏟除這些荊棘叢。

在魔們的努力下,半盞茶後,黑黢黢的洞穴終于展現在他們面前。

鸾梧很有禮貌地詢問:“您先行還是我先?”

黑袍魔皮笑肉不笑:“這隧道雖久未有人造訪,但分堂主可以放心,行走其中絕對無虞。我老胳膊老腿,就不做開路的工作了,還是分堂主先吧。”

祝枝寒在一旁聽着,心裏腹诽:這個老狐貍,說裏面真有那麽安全,你怎麽不走呢?

鸾梧點頭,随便指了兩只魔走在前頭。

她自然沒有逞什麽英雄的意思,這次她帶的是這些無惡不作的魔,又不是宗門裏那些不省心的小崽子,免費的勞動力,不用白不用。

被點的那兩只魔根本不敢違抗,頂了上去。

祝枝寒掌心一熱,鸾梧握住她的手,領着她走進去。

鸾梧走在前面,警惕着,是保護的姿态。

祝枝寒唇角彎了彎。

進入隧道後,一路風平浪靜。

似乎真如黑袍魔所說,這地方除了年久失修,沒有別的害處。

鸾梧問:“這是多久修建的?魔主不清楚這隧道的存在嗎?”

清冷的嗓音回蕩在石壁間,有種特殊的質感。

黑袍魔冷哼,語氣有些傲然:“既然敢帶你們來,自然是絕對安全。”

鸾梧見他自信,便不說話了。

他們就這樣一路在隧道內走去,與其它的三隊彙合,直逼魔宮。

四重幻影合一,黑袍魔用嘶啞的聲音為衆人講述事宜:“那魔宮名為魔宮,實則是包括中心主城的四區。除了主殿之外,內裏還有十分廣袤的宮廷景物、各式功用的建築。”

“我們潛入魔宮之後,需得摸清楚魔主在哪個位置,切莫動靜過大,打草驚蛇,記住了嗎?”

話中隐含威壓。

衆領隊連連稱是,鸾梧倒是多看他了一眼。

就這樣,他們到了魔宮裏。

進入魔宮之後,還是一路風平浪靜,有腦子比較簡單的魔,就開始恭維黑袍魔:“您是這個!”

說罷,比了一個手勢。

在魔族中,這個手勢就是‘頂好’的意思。

黑袍魔卻愈發不安,擡手止住他的話頭:“慶功還是留到割下那老東西的首級之後罷!”

到了密道的盡頭。

這次,黑袍魔倒是親力親為,自己先潛了上去。一會兒後,挾持了個戰戰兢兢的侍女進來。

衆魔中有擅長精神類的,這小侍女神識亦不強大,很快便被操控,把自己所知吐露了出來。

“自半月以前,主上便不再出寝宮了,每日飯食都是由侍女送進去的。據說……據說主上戀上一曼妙女魔,在寝宮裏颠龍倒鳳呢!”

說着,這小侍女面上浮起薄紅。

鬥魁笑道:“他果然是撐不下去了,這才尋繼任者!”

什麽曼妙女魔,分明是掩飾他已經不行了的事實!

祝枝寒與鸾梧對視一眼。

撐不下去了……嗎。

半月之前,差不多便是鸾梧斬魔主分神、來到魔界的日子。

難道說是那分神被滅,對魔主産生了不小的影響?有理有據,倒也說的過去。

但,果真如此嗎?

整個隧道內充滿喜意,黑袍魔擡手,把細碎噪雜的交談聲壓下去:“肅靜!”

“不論這消息真實與否,都不能放松警惕!哪怕那老東西真病了、殘了,也絕對留有後手!”

他思忖了一會兒:“這樣,我化一幻身,帶半數魔進去,剩下半數留在這兒,若有不好,及時撤離,保存力量。”

他擡起眼,黑袍下的目光,無形掃過衆魔面龐:“誰願往?”

衆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的時候就是這麽奇怪,沒有選擇的時候倒沒有多麽害怕,有選擇了,倒瞻前顧後起來。

黑袍魔一眼便看出這些人在想什麽,心裏冷笑:雜牌軍,真是雜牌軍!若是他們當年……

“我去吧。”

黑袍魔眯着眼看過去,發現是那個剛進入屠絕淵的年輕魔。

這年輕魔神情淡然,毫無懼色,眉心的魔紋鮮豔如火。

倒是有些膽氣,有幾分他們當年的風範。

重臨故地,黑袍魔不由生出些感懷。

想他們當年……

魔主率領他們三千魔衆,鐵蹄踏遍中洲大陸,何等的威風!

有了起頭的魔,剩下的便好辦了。

其餘魔在心中權衡好利弊後,陸陸續續站出來——留在隧道中或許比較安全,但是也可能錯失功勞!

鸾梧選擇第一個進,也有她自己的道理。

畢竟只有他們這第一批進入魔宮之魔,才算是在魔宮守衛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如果在外面等待接應,有守衛防備、裏裏外外數層,變數太多,想要進入就不容易了。

況且若是做最壞的打算,魔主真的命不久矣,他們也需要在魔主被枭首之前,逼問出離開這座魔域的方法。

就這樣,在黑袍魔幻身的帶領下,衆魔觀察好守衛輪換的方式,潛入進去。

還是像之前那樣,祝枝寒被鸾梧牽着手,跟随在鸾梧後面。

不知道是不是祝枝寒的錯覺,這魔宮比隧道之內,都要涼了一些。

終于,他們穿過庭院,來到寝宮的外面,從一側不起眼的窗子那邊翻進去。

寝宮內很安靜,燈火把四周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裏面的空間大得讓祝枝寒難以想象——哪怕像她前世那樣出身大宗的嫡系,也沒有住過這麽大的寝居。

不過也是,畢竟在魔族這裏,魔主是‘王’。

想起凡人那邊的帝王,似乎也沒有那麽驚訝了。

在寝宮裏,侍奉的人倒是不多,只有幾個侍女遠遠的侍立着,沒有那傳說中的曼妙女魔。

魔主果真病得下不來床了?祝枝寒心中閃過疑窦。

在翻進窗的那一剎那,黑袍魔便出手,把附近的侍女給無聲無息地弄混過去——這魔性子果真謹慎的很,哪怕到了這種地步,也不肯弄出絲毫動靜。

他打了個手勢,手下的人便跟着輕手輕腳的往中央的大床走去。

卻在這時,燭火顫了顫,忽的熄滅了。

頓時四周陷入黑暗之中。

祝枝寒耳目靈敏,聽到幾聲悶哼,皆是來源于身後屠絕淵的衆魔口中。

有埋伏!

鸾梧反應很快,把她拉到懷裏,長刀出鞘。

祝枝寒聽到了金石相交聲。

“果然有詐!”黑袍魔大喊。

敵人一擊即退,奇襲講的是一個奇字,有心算無心,在黑暗之中,大家的視力都會受阻,因此對方并不戀戰,過了約莫有幾十息的時間,燈燭又悠悠亮起。

祝枝寒再次看清寝宮內的狀況。

原本帶進來的幾十餘精英魔衆,此時已經只剩下十來個。

與此同時,層層疊疊的守衛把這裏圍起來。

種種線索在祝枝寒腦海中串成一串兒——魔主是在做戲!

難怪屠絕淵突然得到消息說,魔主尋覓繼承人的事,難怪他們這一行這般順利,現在看來,魔主就是故意放出的,為了引的這一手甕中捉鼈!

只是……這個鼈指代的是誰?

與她和鸾梧有沒有關系?

“百年未見,你還是這般精于算計。”

黑袍魔看向中央床榻的方向,嘶啞的笑着。

看他的模樣,似乎并未打算認輸。

祝枝寒聽到一聲低低的嘆息,嗓音溫潤,如玉石相擊:“如果不算計,又怎麽能引得兄長前來呢?布局半月,現在看來是值得的。”

一道身影掀開被子,自床榻那邊緩緩走來,以勝利者的姿态。

這位魔主,與祝枝寒印象中的并不太相同,想來分神畢竟只是分神,與真身還是有些差異的。

他面色如冠玉,沒有什麽病色,祝枝寒不由懷疑,黑袍魔所說的他重傷不治,是不是也是煙霧彈障眼法?

前些時日分神的破滅,對他真的有影響嗎?

如果這魔的實力真的那麽神鬼莫測,鸾梧想要取勝,會不會付出慘烈的代價?

正在亂糟糟的想着,祝枝寒感覺手指被勾了一勾。

溫熱的觸感自皮膚上傳導過來,帶來陣陣安心。

祝枝寒決定信任她的師尊,她的……愛人。

“你想叫那些部下離開?”

魔主走至黑袍魔面前,隔了一段距離,略垂着眼:“可惜,我早有布置。”

就像驗證着他的話,寝殿外面傳來巨響——這意味着,他們留守在密道內的魔衆,已經和魔宮的守衛發生了戰鬥。

在場諸魔的最後一分僥幸破滅。

不用黑袍魔再多說,他們紛紛祭出自己的法器或者壓箱底的天賦能力,與團團圍着的守衛拼命——如果不這麽做,怕是最後一分存活的機會都不會有。

魔主低低的嘆息,說話語調像唱歌似的:“何必呢?”

眼見局勢已定,屠絕淵衆魔已經是負隅頑抗,魔主搖搖頭,就要轉身再去休息。

卻在此時,響起一聲清越的刀鳴。

刀鋒攜着破空聲,朝他脖頸的方向砍來。

快。

極快。

魔主那雙微阖的漫不經心的眼終于大睜,兩指并攏抵在命脈之前,擋住這一擊。

他悶哼一聲,刀鋒在他那玉般的手指側面落下道白色劃痕。

“煉體的功夫倒是厲害。”鸾梧暗忖。

她方才所處之刀只為試探,看這魔主實力尚存幾分,想不到老東西實在是皮糙肉厚,破不了外防。

倒是她蘊着的暗勁,給予對方不小的傷害。

看來魔主有傷的傳聞,倒并非空穴來風。

是真的。

魔主認出了她:“是你。”

鸾梧神情未見波瀾:“是我。”

魔主很快恢複到先前寵辱不驚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的搖頭:“想不到你竟是和那屠絕淵搭上了頭……哎,我先前助你覺醒,甚至為你損耗一分神,你不道聲謝便罷了,怎麽還聯合外人來害我?”

他确實是個很有魅力的魔。

面對這般狀況都能平心靜氣的講話,甚至叫人不由自主順着他的思路往下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誤解了什麽,做的不夠妥當。

鸾梧語氣不變:“是啊,力所難及之恥,在下必不敢忘。”

魔主搖搖頭。

黑袍魔看着兩魔對峙的場景,眸光微亮。

是啊,這年輕魔與對方有仇!

而且這年輕魔實力極為不俗,黑袍魔了解魔主,若非覺得棘手,定然不會再次費口舌之功。

黑袍魔當即道:“莫要被他這副模樣給騙了,他已是強弩之末!我來助你,我們來割下他的頭!”

說着催動天賦技能,幻身一分為三,朝魔主攻去,同時釋放出魔霧,把外圍的守衛與他們隔絕開來。

祝枝寒瞧着那魔霧,就感覺是下了血本。

鸾梧看着黑袍魔,眉頭微挑。

機會一閃即逝,到底是沒說什麽,也跟着攻去。只是出了幾分力,就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魔主面臨生死危機,依然是不慌不忙:“你真的要殺我嗎?除我以外,再沒人知道離開‘這裏’的方法了。”

竟是把鸾梧所來的目的,看的一清二楚。

這是個聰明人。鸾梧明白。

黑袍魔見久攻不下,又聽到這不明所以的話,有些着急:“什麽意思?”

“你們猜想的不錯,離開‘這裏’的路并不只有一條,我習慣做兩手打算。”魔主目光在黑袍魔身上輕飄飄掃過,擡起右手,做了一個抓握的姿勢。

那三個幻身便如同被什麽擠壓了一般,吐出口血來,萎頓在地上。

“這下再無人打擾,”魔主面色因為損耗白了少許,淺笑,“我們談談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2-06-1523:44:57~2022-06-2223:10: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巷九2個;凹凹凸凸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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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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