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我不記得了。”
落星眼裏的光,随着祝枝寒的這句話,漸漸黯下去。
祝枝寒淡淡移開眼。
她不習慣也不喜歡傷害其他人,但如她所說,她也确實是不記得了。
她重生之後已經經過了數十年,這麽長的時間,她遇到了更多的人,經歷了更多的事,足以磨洗掉過去一些不太重要的記憶,并非她刻意為之。
而她之所以拒絕給予落星草葉兔子,則是因為——她沒有必要滿足落星的願望,也不想給落星不必要的希望。
她會給自己的朋友編兔子,會給路過的小孩編兔子,是因為她願意。
現在她不願意給予落星這些了,哪怕她曾經把他們當做弟弟妹妹看待。
“你不能總是活在過去裏。”祝枝寒說,“沒有人能夠一直保護你、遷就你……啊,除了你的道侶。總之,世界是在往前發展的,所有人都在往前,我也是。”
“……我不能!”落星顫抖着唇。
他意識到祝枝寒是什麽意思。
她走出來了,她不再為過去耿耿于懷,而他們——他和橫雲,被她抛在了身後面。
她不再為他們停留。
這怎麽可以?
她對他們而言是長姐,沒有血緣勝似血緣,從亂世的戰場上、從那對沒人性的父母手裏離開,他們便待在這座山上,待在她身邊。
她便是他們的全部。
“随你。”
祝枝寒不再看他,轉身離開。
落星怔怔的。
是真的不一樣了。
如果是以前,大師姐在教導他的時候,若他不聽,一定會再勸導他,不厭其煩地把道理說幾遍。
而現在大師姐似乎只是告知于他,聽與不聽都随他,甚至連多看他一眼都不肯。
他有種預感,這可能是她教給他們的最後一件東西。在這之後,她再也不會管他們了。
橫雲按住落星的肩膀,搖了搖頭。
落星紅着眼扭頭去看她:“你不也是在意的?做出這副樣子給誰看!?”
橫雲平靜地看着他:“已經沒有人會在意我們了,你這樣又是給誰看。”
從很小的時候,他們便懂得一個道理。
眼淚只有在在意他們的人眼中,才有意義,除此之外一文不值。
落星扭過頭,狼狽地抹了把臉。
是啊,做出這麽柔軟的樣子,
世界上最難以割舍的莫過于,你曾經得到過那麽一個溫柔又柔軟的東西,它無處不在,而有一天它忽然不在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他們再也找不回來了。
……
回到小築之後,祝枝寒早早睡下了。
她的神情依舊是平淡的,似乎并不因這種監|禁而感到焦慮。
翌日,她在清早的時候看了會兒書,然後像昨天一樣出門。
落星橫雲依舊跟在她的後面。
出去的時候,落星小聲地和她說:“如果你想,可以往外面再走一些,但是不能太遠,也不能碰到人。”
頓了頓,他說,“這是為了你的安全,你知道嗎,有人正緊盯着我們。”
祝枝寒心說,我當然知道,不然也不會來這兒。
這天她和鸾梧商量好了,裏應外合制造了點動靜,把落星橫雲引開,她得以離開丹峰,在藥宗逛了逛。
到了丹峰外面,她大概明白丹绮不放心她出來的原因——因為舉辦大比的緣故,藥宗的人太多了,來自什麽門派的都有,魚龍混雜。
這也意味着幕後之人很容易混進去。
祝枝寒能感覺到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好奇的、驚豔的、妒忌的……還有竊竊私語的聲音。
她有些不确定的想:這樣夠嗎?足夠引人矚目了嗎?
不論是前世還是這一世,她都習慣深居簡出,平日出行也戴着帷帽,很少有被這麽多人盯着看的時候。
因為缺少樣本,她很難估計效果。
她覺得多去幾個地方。
路上有過五六個人上前搭話,都被祝枝寒得體地拒絕了。
她不想其他人牽扯進自己的事來,畢竟還是存在一定危險性。
讓她覺得有些意外的是,她遇到了兩個很久未見的人——蕭楚靈和杜培然。
當初剛重生時,洗靈會上有魔入侵,她便是在那個時候與二人相識。
後來她們各自前往師門分別,僅偶爾有書信來往。
離別時說的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有機會總能遇到,如今竟真的應驗了。
“想不到會在這裏遇上!”前身是女俠,後來偶然踏上修真路途的蕭楚靈滿目驚喜。
杜培然在旁邊點頭。
祝枝寒亦是有些感慨。
他鄉遇故知,這或許是她這一天裏,唯一值得開心的事。
許久不見,修為也有了差距,便難免有些生疏,不知道說些什麽。
祝枝寒先淺笑道:“你們是來參加大比的嗎?”
淡淡的隔閡被打破。
蕭楚靈分外灑脫:“來陪跑的,你知道的,以我倆的修為……哈哈,你如今進境如何?以我現在的眼力,已是看不出來了。”
祝枝寒想了下:“還算是金丹吧。”
她如今的境界還真難說,因為結契的緣故,又經過訓練,她可以用出的力量甚至超過元嬰,但因為忙于追查幕後人,她暫時還沒有時間閉關沖擊真正的元嬰。
蕭楚靈和杜培然皆是有些感慨:“比我們高了一個大境界呢!就知道道友非是池中物。怎麽樣,這次大比預計能拿多少名?我覺得道友怎麽也能……”
祝枝寒把垂落的鬓發撩到耳後:“我不參與。”
蕭楚靈的聲音戛然而止:“……什麽!?”
“就是你們想的那樣。”祝枝寒笑笑,“這次我是因為別的緣故來藥宗的。”
她餘光瞥到落星急急跑來,溫聲辭別:“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便先告辭了,你們去忙。”
蕭楚靈有些失落的樣子。
祝枝寒:“還記得我們上次別離時是什麽樣子嗎?”
蕭楚靈想了一下,展顏:“那時杜培然哭的可慘了,我記着呢,‘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杜培然:“喂!”
和這對活寶道了別,祝枝寒不緊不慢走向落星:“走吧。”
落星原本着急得不行,找人的路上甚至都想了,大師姐遇到敵人、或者大師姐已經離開藥宗的可能性,卻沒想到撞見大師姐和人交談,大師姐還這樣說。
他一時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
“橫雲呢。”
落星這才回神:“她也在找,我給她回個信。”他委委屈屈,“說好的待在丹峰,你怎麽就出來了呢?”
祝枝寒:“你不說,我不說,丹绮不會知道。”
落星很肯定大師姐在匡他,崩潰:“這麽多人都看到了,丹绮怎麽可能會不知道!”
“你怕丹绮?”
鈎直餌鹹。
落星:“……我怎麽可能怕!”
祝枝寒:“那不就對了。”
落星:???
落星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
因為這晚丹绮根本沒有回來,也不清楚藥宗發生的事。第二日,第三日也是如此。
有了前例,落星橫雲接下來都很謹慎,然而祝枝寒前所未有的安分,每日就待在院子裏,看看書,弄弄藥草。
他們甚至恍惚覺得到了一切還未發生前,然而碰觸到祝枝寒看向他們的冷淡眼神,又知道那不過是他們的錯覺。
……
祝枝寒靜待了幾日。
通過鸾梧的反饋,她确認她在這裏的消息能傳到幕後人耳中。就是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來,會以什麽樣的方式來。
最後先等來的,是拜托宗門那邊查的消息。
“星隐宗那邊有突破,還需要再确認一些東西,我需要去看看,”鸾梧看起來有點擔憂,“你這裏一切小心。”
“你放心。”祝枝寒安慰道。
“我不放心。”鸾梧深深地看着她,“你保證我走的這段時間裏,不會冒險。”
祝枝寒笑起來,過去抱住她。
鸾梧撫摸着她的頭發:“蒙混過關可不行。”
“好吧我保證。”祝枝寒嘆口氣。
應該……也不會那麽巧。
還真的有那麽巧。
鸾梧離開的第二日,祝枝寒照常在小築內看書。
在落星橫雲離開的空當,窗棂上射來一只飛镖,镖上帶着張紙條。
“——!”
祝枝寒把紙條解下來。
垂目一看,上面寫着——
【若想要脫困,我可以幫你。今夜子時,後山。】
‘脫困’這樣的字眼,有些微妙。
一般在藥宗偶遇到自己的人,最多打探到自己是在藥宗做客。寫字條的人,怎麽會知道她是被困住的呢?
只能代表着對方對她的了解很深。
或者說,在此之前,就已經在調查她、找她了。
祝枝寒知道,自己放下的餌終于有了回應。
寫下字條的人,一定與幕後人有關。幕後人并不清楚她在魔界發生的事,在幕後人的眼中,她只是因為多年前的糾葛到了藥宗,然後被關起來,孤立無援。
祝枝寒又感受到了一點重生的好處。
有些事她清楚,她的敵人未必清楚。并且那些人不知道,他們已經暴露在她的視野裏了。
只是這個時間……
想起昨日對鸾梧的承諾,祝枝寒生出幾分心虛之感。
因為丹绮給整個後山設的結界,她沒有辦法避過丹绮的感知給鸾梧傳訊。
她開始祈禱鸾梧在今晚子時前回來了。
顯然,去星隐宗探查沒有那麽迅速,一來一往就需要很長時間。
午夜子時。
床榻上,祝枝寒睜開眼,沒能感受到熟悉的氣息降臨。
她深吸一口氣……
翻了個身。
她又不是傻瓜,那裏說不定有天羅地網等着她呢,她又不是什麽氣運之女,怎麽能保證自己每一次都能化險為夷。
而且,現在是賣方市場耶。
是幕後之人需要她,着急的也該是幕後之人。
若自己立即去了,說不定幕後人還會生疑。
說起來,為什麽這種會面都愛約在大晚上呢?不怕冷嗎?
這麽想着,她又閉上了眼。
遠在數百尺之外的地方,披着鬥篷的矮小身影打了個噴嚏。
“怎麽還沒到!”是個嬌蠻的女聲。
鬥篷女看了看天色,打着哆嗦抱怨:“喂,你這霧氣弄得也太冷了,能不能搞得稀薄點,我覺得我在等到人之前,就已經要被凍死了。我們就不能直接去找她嗎?”
暗處:“……”
不知道聽到了什麽,鬥篷女有些悻悻,嘟囔:“知道了知道了,做的越多留下的痕跡也就越多,進去那個宅子會被那個外出的藥宗長老察覺……不要再重複了,我等就是了。”
又過了一會兒。
她抓着頭發,有些崩潰:“好冷啊。時辰真的沒到嗎?已經到了吧!”
“她怎麽還不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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