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午十點二十八分，病人宣布死亡。”沉痛而緩慢地說出這句話，趙書煦深深看了自己的病人最後一眼，邁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手術室，又倚着牆壁緩緩滑坐下去，滿臉哀恸。
裏面躺着的是他負責了三年的病人，上個月剛剛過完40歲生日。
“人生無常，作為醫生，能做的你都做了，別責怪自己。”姜悅熙在他身邊蹲下，柔聲安慰，“如果你想找人聊聊，等觀摩手術結束後，我陪你。”
“我沒事，你也說，我是醫生。”趙書煦感激地看看她，起身慢慢向前走去。
趙書煦來到小娅的病房，看到她仍然像快沒有知覺的木頭一樣躺着，她的父母坐在一旁，默默流淚。
他走到床邊，嘆口氣，說道：“小娅，就在剛才，我的一個病人去世了。他剛過完40歲生日，生日願望是看到兒子考上大學。為了這麽一個小小的心願，他真的很頑強、很樂觀。可是現在，他一點機會也沒有了。小娅，生命真的很珍貴，只有活着，人才會有希望。上天既然又給了你一次生的機會，你一定要珍惜。”
然而無論他怎樣勸說，小娅一點反應也沒有。他無奈嘆息，離開病房。
他取了車，想在附近随便轉轉散散心，不知不覺竟來到了步行街。
阚青春正想着要不要去醫院看望小娅，上次只是把趙書煦送到醫院門口，并沒有上去。她是真的關心可憐的小娅，也想借此機會名正言順地去見趙書煦。就在猶豫間，趙書煦居然推門而進。
她驚喜不已，剛要打招呼，察覺到他心情低落，連忙收斂笑意，問道：“趙醫生，你怎麽了？心情不好嗎？”
趙書煦敷衍地笑笑，随便找了張椅子在吧臺坐下。
“給你來杯摩卡好不好？心情不好的時候吃點甜的，馬上就會開心起來的。”阚青春提議道。
“随便。”趙書煦無精打采地回答。
把摩卡遞到他面前，阚青春試着問道：“發生什麽事了？你看起來不太好。”她很期待他的回答。上次她分享了陳遠的故事，這次該輪到他了。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成為能夠互相分享心事的關系呢？
“我的一個病人剛剛去世了。”趙書煦緩緩說道。
這真是一件悲傷的事情，阚青春也覺得很難過，鼓起勇氣握住他的手，輕聲安慰道：“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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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這麽勸我，連我自己都這麽勸我自己。我是個醫生，每天面對生死，我知道我不該放任自己的情緒。可我也是人，我不是一臺沒有感情的機器。”趙書煦顯得有些彷徨，眼眶紅了。
阚青春輕輕摩挲他的手背，勸道：“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你得把壓在心裏的東西發洩出來。”
趙書煦沉默不語。
“你怕被人看到？那裏面，那邊有個小陽臺，對面是堵牆，你就在那兒哭，想怎麽哭就怎麽哭，不會有人看見的。”阚青春拉着他就像往裏走。
趙書煦微微用力握住她的手，淡淡笑道：“我還沒有那麽脆弱，不過心裏确實堵得慌。”
阚青春忽然想到什麽，興奮道：“我知道該帶你去哪兒了，走。”
趙書煦怎麽也沒想到，阚青春居然把他帶到了拳擊俱樂部。
“看到沒有，這個就是你的出氣沙袋，你打它，玩命兒地打，打壞了我賠。你相信我，打完它，你的心就會像萬裏無雲的天空，暢通無阻。”阚青春扶着沙袋認真地說。
趙書煦看着沙袋，想起來自己也有五六年沒打過拳了。他的初戀就發生在拳擊臺上——準确地說，是暗戀。那時他還在醫院實習，一邊準備畢業論文，在天威拳擊俱樂部認識了林翹。林翹對教練誇贊的他不服氣，非要和他打一場，這一打，就打動他的心了。
看他沒反應，阚青春又說道：“要是你覺得打它不過瘾，打我也行。”
“打你？”趙書煦驚愕道。
“你可別小瞧我，我可是學過拳擊的，一般人傷不着我，而且我會戴護具。”阚青春自信滿滿。
“我可不是一般人。”趙書煦笑了笑，和阚青春說話總是莫名其妙心情就好了很多。
“什麽意思啊？”
“我也學過拳擊。”
“是嗎？那太好了。我告訴你，沒什麽是一場拳擊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場。來吧！”阚青春擺好準備姿勢，向趙書煦發出邀請。
“那你可要小心了。”趙書煦出言提醒，猛然發動攻勢……
從手術室出來，姜悅熙找不到趙書煦，便給他打電話，殊不知趙書煦正與阚青春酣戰，哪裏能聽到衣櫃裏發出的手機鈴聲？她有些懊惱，覺得自己錯失了一個大好機會。
半個小時過去，趙書煦和阚青春都大汗淋漓、精疲力竭地躺倒在拳擊臺上。
“啊！爽！”阚青春一邊喘/息，一邊高聲叫喊，很是過瘾。她和趙書煦對視，這才發現他們并肩而卧，近在咫尺，一股難言的暧昧彌漫開來。她連忙收聲，轉過臉去，心中沮喪道：完了完了，阚青春，你也太豪放了，還像不像個女孩子啦？
趙書煦笑道：“沒想到你真的是實力者。”
“那是自然，我從來不騙人的。”阚青春為了發燙的臉頰，有些心虛，不敢看他，“你怎麽樣？沒受傷吧？”
“沒有。”
“心情好些了嗎？”
“好很多了。”趙書煦翻身站起，彎腰向阚青春伸出手來。
阚青春讷讷地看着他，一時沒有反應。她第一次從這種角度看他，只覺得他的腿真的好長啊！他把天花板上的燈擋住了，此刻她眼裏最明亮的東西就是他的眼睛。更何況，還是一雙如此溫柔的眼睛。他發梢和身上的汗珠随着他身體微微的晃動而忽明忽暗，隐約間，她仿佛能看到細微的彩虹。
“怎麽了？”趙書煦疑惑。
“沒、沒什麽。”阚青春如夢初醒，慌忙握着他的手起身，踩在地面的汗漬上，腳底一滑，撲到他懷裏。瞬間，她就被他身上滾燙的汗味包圍了。明明是汗臭味，她居然很享受。
“沒事吧？”趙書煦扶着她，也有些心神搖曳。剛才那一抱，他可碰到她最柔軟的地方了。
“沒事沒事，我去洗澡了、我們門口見。”阚青春的臉就快燒起來了，她匆匆跑開，到拐角處，才靠着牆，按着瘋狂的心跳，呼哧呼哧喘氣。
洗漱完畢，換好衣服，趙書煦才發現姜悅熙的未接電話。他剛要回過去，手機正好響起來，是張行打來的。
“喂，張行，怎麽了？”
“書煦在哪兒？趕緊回醫院，小娅要跳樓！”張行焦急的聲音簡直要沖破手機屏幕了。
趙書煦心猛地一沉，立刻收好東西往外趕。阚青春也剛好出來，差點和他撞上。
“發生什麽事……額……”她話還沒問完，就被趙書煦拉着一路跑到車子邊上，随即被塞進車裏。
“到底怎麽了？你快超速啦。”阚青春擔憂地看着他。
“小娅要跳樓。”趙書煦匆匆回答。
“什麽？”阚青春驚出一身冷汗，急道，“那你還不快點兒？”
“再怎麽急也不能違反交通法規，很可能引起重大交通事故，會出人命的。”
“拜托！這種時候你還講原則？”
“我不是講原則，我是醫生，我要為別人的生命負責，包括你。”趙書煦态度非常堅決。
阚青春頓時語塞，生氣吧，他沒錯，不生氣吧……怎麽可能不生氣，真是急死人了！
所幸，他們趕到醫院時，小娅還好端端站在天臺上，消防員已經在樓下支起了救生氣墊。
因為提前溝通好了，警察直接放行趙書煦，把阚青春攔下了。
“別沖動，處理這種事情，他們比我們有經驗。”姜悅熙拉住她，勸她不要和警察争執添亂。
阚青春無奈，退後幾步，伸長脖子往樓頂看去。
姜悅熙冷眼望着她，神情耐人尋味。今天是個不尋常的日子，從阚青春跟着趙書煦一起出現在這裏，她就知道，她和趙書煦之間多了一塊絆腳石。
趙書煦在天臺苦苦勸說了二十分鐘，小娅依舊不為所動，只是不停地哭。
“讓我試試吧。”阚青春向現場指揮官請求道，“我是她哥哥的朋友，和她有類似的經歷，這種痛苦沒試過的人是不會懂的。讓我試試吧！”
指揮官沉吟許久，點頭應允，“好，一定要注意安全。”
趙書煦正急得焦頭爛額，忽然瞥見阚青春上來了，急道：“你上來幹什麽？你不知道這裏很危險？”
阚青春以眼神示意他放心，緩步接近小娅。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小娅，立刻就對這個纖瘦羸弱的女生憐惜不已。
“你別過來！”小娅忽然沖阚青春吼道。
“好、好，我不過來，我就站在這兒。”阚青春連忙止步，誠懇道，“小娅，我是趙醫生的朋友，我叫阚青春，你可能也認識我吧？我是來幫你的。”
“我不要你們幫忙，你們根本不明白，你們只是怕我死，怕我給你們帶來麻煩！沒有人知道我的感受，沒有人在乎我！你們讓我死、讓我死……”小娅哭喊着，又向天臺邊緣挪了一寸。
樓下圍觀的人群發出驚嘆聲。
阚青春連忙說道：“誰說沒人知道？我就知道。小娅，我跟你一樣，也被人抛棄過。”
此話一出，不僅小娅微微停止了哭泣，趙書煦也驚訝地看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