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深夜卧談

路初陽同樣被白韶的激烈反應吓一跳,兩人像應激的雪豹雙雙後退,路初陽磕磕巴巴地說:“我那個——睡衣在床上。”

“啊。”白韶拿起堆在床頭的一沓衣服塞進路初陽懷裏,“給你。”

路初陽找出深藍條紋長袖睡衣套在身上,規矩地系好最頂端的扣子,生生把潇灑随性的寬松睡衣穿成中山裝。

白韶“噗嗤”一聲笑開,他說:“我家很冷嗎?”

“不是。”路初陽委屈地坐在床邊,“我怕不系扣子你讓我打地鋪。”

“怎麽會。”白韶往右邊挪了挪,讓開一片位置,供路初陽爬到靠近暖氣片的一側。

路初陽将枕頭豎起,靠着床頭舒坦地伸懶腰,打個長長的哈欠,順手解開脖頸處兩顆扣子,露出線條優美的鎖骨。

白韶感到些許不自在,他關掉頂燈,餘留床頭燈照亮枕邊一小片區域,氛圍變得溫暖朦胧。

“我看看你的手。”路初陽沒等白韶同意,握起對方的左手,動作輕巧,指腹幹燥,掌心熱燙,他瞥一眼白韶完好無損的右手,對比傷痕累累的左手,眉頭蹙起,眼神遺憾又惱怒。

白韶說:“沒昨天那麽疼了。”他迫切地想要抽回手掌,太奇怪了,他想,路初陽的一舉一動都令他心神不安。

白韶萬分熟悉這種感覺,曾經有一個男人,也是這樣理所當然地闖進他的生活,在他做好安定下來的準備後,卻銷聲匿跡。

比起白韶的心緒複雜,路初陽更多的是震驚——自己到底在幹什麽。

好歹是去英國讀過書的人,一個晃神路初陽便反應過來自己的行為有多麽的gay,放在愛丁堡會被告性騷擾的冒犯舉動。

該死的英國佬。

六神無主的路初陽随手把罪過扣在無辜的英國人頭上,不管內心翻騰湧動多少種快速自殺的念頭,路初陽仍然保持表面鎮定,從容将白韶的手放下,出溜進被窩,說:“我睡了,晚安。”

“晚安。”白韶關掉床頭燈,蓋上被子,謹慎地與路初陽保持距離。

床鋪中央一條筆直的楚河漢界,兩個人影直挺挺地仰躺着,誰都不敢劇烈動作打擾對方。

白韶略顯心煩,他已經極力避免想起過去的事,那是他命運不幸的開始,聽着耳邊均勻的呼吸聲,他将腦袋轉向床邊,努力想象靜谧的景象或者音樂平穩情緒。

路初陽則糾結于“英國人還是gay”,他在英國念書以及工作時,都是梆梆硬挺的直男,盡管見過無數個好友變基友、情敵變戀人的狗血故事,他仍然對美女保持着高昂的興趣。

蒼天在上,他路過福爾摩斯紀念館都堅信偵探和醫生是絕世友誼。

如果白韶是女人的話,路初陽的思路陡然拐彎,開什麽玩笑,那他上班第一天就把他車庫裏的紅色法拉利開來,再加一束紅豔豔的玫瑰花。

用曾嘉霏的話來講,路初陽開屏的模樣像只笨拙的富貴火雞。

主打一個人傻錢多。

路初陽邊思考邊掰手指,他好像突然明白了為什麽自己的每段親密關系的開始和結束都迅疾如閃電。

“小白大夫。”路初陽小聲說,“你睡了嗎?”

“沒有。”白韶應道。

“你怎麽不找女朋友?”路初陽問。

“取向不合适。”白韶說。

路初陽梗住,什麽叫取向不——嘶,他本就亂七八糟的腦回路瞬間堵死。

“你呢?”白韶反問。

“我、我交過幾個。”路初陽心虛地說,“都不太合拍。”

“嗯,伴侶要慢慢找。”白韶說,“靈魂契合最重要。”

“是啊。”路初陽說,他拿法拉利和奢侈品換來的女孩兒一如昂貴的花瓶,利益交換,各取所需,他不在乎那些女孩兒的想法,女孩兒們也不願花心思了解他,離靈魂契合十萬八千裏遠。

“那你,”路初陽吞吞吐吐,“找過男朋友?”

“我三十二了。”白韶說,“母胎單身實在說不過去。”他間接承認,“但都是過去的事情,不記得太多細節。”

“哦。”路初陽用薄被蓋住腦袋,思緒擰巴成麻花。

白韶以為路初陽放棄談話,遂将腦袋偏向一邊,閉上眼睛尋找睡意。

就在白韶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時候,他感覺身邊悉悉索索的動靜,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挽起他的左手,手指輕柔地劃過未愈的傷痕。

白韶心中輕嘆,沒再管路初陽的小動作,沉入深眠。

路初陽捋不清千回百轉的心緒,索性抛開理智,跟随直覺行事,他的手指劃過紗布粗糙的質感,自顧自的心疼難過。

路初陽偏好懸疑諷刺,在愛丁堡拍攝小成本電影時,他讀過無數篇懸疑和政治諷刺劇本,從中挑選心儀的故事。他不大喜歡劇本中涉及黏黏糊糊的愛情部分,在他看來,較長篇幅的愛情敘述并沒有豐富人物形象,反倒有所拖累,與他合作的編劇達維恩卻不這麽認為。

達維恩來自浪漫著稱的意大利,他擅長書寫各種各樣的愛情橋段,突出人物的某一方面特性。

“愛情不是生命的點綴,親愛的Lu。”達維恩呼呼啦啦地翻弄劇本,他浪漫做作的天性一定要盤腿坐在月光下的草地,聽着收音機播放鋼琴曲翻閱劇本,“愛情是生命賴以維系的燃料。”

路初陽翻個白眼,舒坦地躺在樹林間的吊床上晃晃悠悠,他問:“所以你找到你的燃料了嗎?”

“燃料有許多種,就像汽油不同的型號。”達維恩說,“你會遇到讓你百分之百燃燒的那一位,相信我,見面的第一眼,你就知道TA的與衆不同。”

路初陽嗤之以鼻,他雙臂墊在腦袋下,仰頭欣賞月色,腦海裏滿是電影的拍攝計劃。

掌心的疼痛讓白韶夢見兩年前的争執,他懷着欣喜和期望乘坐飛機回鄉。他生于江西,長于江西,憑借超乎常人的毅力和聰慧考出江西,高考之後的生活順風順水,讓他幾乎忘記童年和青春期的苦難,也忘記了父母對他的優待并不出于發自內心的愛。

“你說什麽?!”父親白德聰聽他講完未來的規劃,怒而起身,手指顫抖地指向他,“你們都是男人,兩個男人怎麽能,你在說什麽胡話!”他焦躁地來回踱步,像一頭困頓的雄獅,“你一定是在外面讀書讀壞了腦子!”

母親宋巧疑惑地看着白韶,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小韶,你不要吓媽媽,媽媽跟你王姨說一說,讓她幫忙介紹幾個好姑娘,咱條件這麽好,仔細挑挑。”

白秀竺不理解白韶的想法,卻也努力打圓場:“小弟年紀不小了,學識比我們高……”她話沒說完,被白德聰打斷:“就是因為書讀太多,都不聽話了!”

白韶皺起眉頭:“這是我的選擇,跟讀書有什麽關系?”

“你花了這麽多錢,整整讀了十年,到現在你還不是正式的醫生!”白德聰說,“隔壁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勝,你倆是初中同學,他讀個大專,現在開貨車跑長途,一個月賺兩三萬,兩個孩子都上小學了,你呢?”

白韶感到窒息,他看着嘴巴一張一合的白德聰,無力感湧上四肢百骸,後面的畫面仿佛摁下快進鍵,争吵辯論,矛盾升級,白德聰憤怒地走到門板後,抄起榔頭,砸向白韶。

白韶下意識用左手去擋,被白德聰拽住手指,用榔頭狠狠砸在關節處,白德聰一邊砸一邊念:“讓你讀書!讓你喜歡男人!讓你不聽話!”

讀書,喜歡男人,不聽話。

白韶怒急攻心,他猛地睜開眼,大口喘息。

“怎麽了?”路初陽起夜喝水,一扭頭看到白韶仿若驚恐發作地急促呼吸,連忙趕到床邊,輕聲安撫,“做噩夢了嗎?別怕別怕,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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