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蘋果
“早啊。”路初陽起得早,站在水池旁刷牙,含糊不清地問好。
白韶的意識尚在開機,他走到衛生間門口,一個勁兒地揉眼睛,說:“早。”
路初陽吐掉漱口水,問:“晚上睡得好嗎?”
“不太好。”白韶說,他挪動腳步,邁進裏間,關門上廁所。
路初陽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只聽門內傳來一聲“哎呦”,他驚詫,擡高聲音擔心地問:“怎麽了?”
“沒事。”白韶慢吞吞地說,“我忘了……”他打開門,眉頭緊皺地拆掉左手的紗布,“真煩。”大抵是剛起床,帶着未收斂的孩子氣,他将沾血的紗布丢進垃圾桶,伸手就要打開水龍頭沖洗傷口。
“我的乖乖。”路初陽吓了一跳,趕緊握住白韶的手往外推,“你跟自己較什麽勁兒啊,快快快家裏有紗布嗎,我幫你包起來。”
白韶盯着傷痕累累的左手,視線向上移動,落在路初陽臉龐,寬闊宛如河面的眼瞳波光浮動,看不出喜怒,充滿探究意味,他收回手掌,說:“不用。”說完,打開水龍頭将右手沖洗幹淨,走出狹窄的衛生間,走到客廳茶幾旁,彎腰拉開抽屜,抽出一張濕巾,沿着傷口仔仔細細擦拭左手掌心。
像只梳理羽毛的鳥。
路初陽撓撓頭,不明白醫生突然的冷淡,他把對方莫名其妙的情緒變化歸結于起床氣,踏進廚房任勞任怨地準備早餐。
白韶盤腿坐在沙發上,反複擦洗掌心,直到濕巾變得幹燥,他覺得沒趣兒,沒趣兒極了。好奇心驅使下發現的真相,将他好不容易維持的平靜心态砸得粉碎。白韶是個重情的人,他在乎的人不多,凡是在乎就會投入百分之百的真誠,同樣希望他人回報真誠。
白韶将幹燥的濕巾丢進垃圾桶,轉頭看向廚房,路初陽端着瓷碗攪拌雞蛋,身姿挺拔,側臉英俊。
這樣的人,好像也沒必要事事向他報備,白韶想,他們本就只有一個多月的友誼,而已。
路初陽看白韶坐在沙發上發呆,左手傷口裸露,明明是醫生,卻絲毫不愛惜自己,路大導演難得焦慮地放下瓷碗,快走幾步來到白韶身邊,擡手晃了晃:“喂,想什麽呢?”
白韶茫然地看向路初陽:“啊?”
“手。”路初陽指向白韶的左手,“怎麽還不包紮?”
“哦。”白韶嘆氣,穿上拖鞋。
路初陽摁住白韶的膝蓋,說:“紗布在哪,我去拿。”
“電視櫃的抽屜裏。”白韶說。
“真是個祖宗。”路初陽嘟哝着走向電視櫃,拉開抽屜,拿出一卷紗布,坐在白韶身邊,牽起他的左手纏繞紗布。
“你會包紮?”白韶問。
“我在急診室待了半年,多少學點東西。”路初陽說,“有時候醫生護士太忙,我也搭把手,最慘的一次是病人吐血,噴我一身,毀掉了我最喜歡的領帶。”
“當場給我來了出模拟殺人犯。”路初陽調笑,他在白韶手背綁了個漂亮的蝴蝶結,“好了。”
“我怎麽沒見過你上班戴領帶。”白韶說。
“就那一次打領帶,好像是參加一個酒會。”路初陽說,“我去走個過場,就這麽湊巧。”
“你準備做什麽早飯?”白韶問。
“煎雞蛋,煮白粥。”路初陽說,他不好意思地抿唇,“是不是有點簡陋?”
“有點少。”白韶說,“我下樓買兩屜小籠包,你要什麽餡?”
“醬肉的。”路初陽說。
“行。”白韶點頭,他踩着拖鞋走向玄關。
“你穿睡衣出門?”路初陽問。
“懶得換,十分鐘回來。”白韶說,他換上輕便的運動鞋,開門下樓。
路初陽站在原地,眉頭緊蹙,愈發迷惑。
白韶急切地下樓,推開樓道口的鐵門,撞進柔和的春風裏。今年的氣溫升得早,年初三便有了春天的預兆,白韶雙手揣兜,左手在睡衣口袋上沿搓了兩下,發覺手背的蝴蝶結太大,沒辦法揣進去,遂氣惱地抖抖手,心道路初陽真是煩死了。
小區大門旁邊的門面大多不開門,唯有東邊第三家杭州小籠包常年營業。白韶站在店面前,對坐在桌子旁清閑玩手機的店主說:“老板,要兩屜醬肉包。”
“得嘞。”店主收起手機,麻利地将籠屜中玲珑的小包子倒進塑料袋,兜起來打個結,遞給白韶,“十四。”
白韶用手機掃碼付賬,說:“謝謝。”
“新年快樂。”店主笑眯眯地說。
白韶木着臉點頭:“新年快樂。”他轉身朝住宅樓走去,別扭地不想回家,于是站在樓道門口拖延時間,直到下樓丢垃圾的鄰居大姐扯着嗓子對他喊:“白大夫,今個兒休息啦?”
“嗯,今天休息。”白韶說,“您閨女回來過年了嗎?”
“回來了,這個點兒還沒起呢。”大姐說,“你穿這麽單,快上樓暖和暖和。”
“哎。”白韶應一聲,擡腳上樓,站在家門口正要掏鑰匙,發現路初陽給他留了一道縫,他拉開門踏入玄關,路初陽端着白粥放在餐桌上,說:“時間剛好。”
“他家包子味道不錯。”白韶将塑料袋遞給路初陽,視線錯開對方的注視,低頭換鞋。
“嗯。”路初陽接過塑料袋,倒進空餘的瓷碟,扭開辣椒醬的瓶子,?一勺醬放在小碟裏,再加半勺醋,攪合攪合,他說,“開飯。”
一頓飯吃得不尴不尬,白韶顯然沒心思閑聊,他本就話少,再加心神不定,更是安靜沉默。路初陽則是人精中的人精,從他的視角看白韶,仿佛池塘清水,一眼明晰,幾個包子下肚,路初陽意識到昨天下午曾嘉霏一定跟白韶說了什麽。
具體說了什麽,路初陽磨了磨後槽牙,無非是他在英國那點破事。
“包子怎麽樣?”白韶勉強找了個話題打破沉悶。
“挺不錯。”路初陽壓根沒嘗出來包子的味道,他一心琢磨着怎麽掐死曾嘉霏,“你今天除了打掃衛生,還做什麽?”
“去公園喂鳥。”白韶說。
“我上次路過公園,看到有個相親角。”路初陽說。
“嗯,相親角的大爺大媽很熱情。”白韶說,“你有意向嗎,我幫你咨詢咨詢。”
“別了吧,我工作不穩定,人家看不上我。”路初陽說,“倒是你,沒被介紹對象?”
“有幾個,嫌我工資低。”白韶說,他夾起最後一個包子放進路初陽的盤子。
“那只能咱倆湊合一下了。”路初陽笑着說。
“哈哈。”白韶假笑兩聲,“別吧,我都不了解你。”
“……”路初陽咽一口唾沫,醫生單純又溫柔,喜怒哀樂都挂在臉上,絕不讓人難堪,能說出這話,曾嘉霏到底把他抹黑成什麽樣。
路初陽站起身收盤子,收拾幹淨廚房,他背起電腦包蹲在玄關處穿鞋。白韶打開冰箱門翻找半天,找出一個紅彤彤的蘋果。
“給。”一顆蘋果遞到路初陽面前,白韶說,“上午吃。”
“好的。”路初陽接過蘋果揣進口袋,垂頭喪氣地推門下樓。
別以為他不知道白韶的意思,一天一蘋果,醫生遠離我。
他要殺了曾嘉霏!
“喂——路導。”曾嘉霏迷迷糊糊接起電話,“什麽事啊,一大早打電話。”
“你他媽在哪呢?”路初陽咬牙切齒地問。
“在家……”曾嘉霏下意識說,他環顧四周,“哦不是,在酒店。”他扶着額頭,痛苦地抽氣,“我昨晚到底喝了多少種酒,媽的頭要裂開了。”
“哪個酒店?”路初陽追問。
“幹、幹嘛。”曾嘉霏終于聽出發小不同尋常的語氣,“我昨晚喝醉給你打電話了嗎?”
“呵,別讓我逮到你。”路初陽挂斷電話。
片刻,微信小群蹦出曾嘉霏的求助信息【不是加菲: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路導追殺我!!!!!!!】
【大泥鳅:善哉,善哉。】
【阻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