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秦巡當然不是真的咨詢情感問題,他更多是自問自答,尋找一點心理安慰。
同時欣賞一番平日一本正經的師兄表情錯愕的樣子,他心中隐隐有一種優越感,歸元宗的師兄們一個個三貞五烈,如不染塵俗、高傲聖潔的冷仙君,實際上連女修的小手都沒拉過,而他已經拉過三個女修的手了。
想到這裏,他盤膝坐下,魂不守舍。
“臭修士,你剛剛在說我嗎?”一名少女趴在他背上,手臂環着他,她輕飄飄的,好似沒有一絲重量,歪着頭一笑露出貝齒,頗有幾分可愛。
秦巡沒承認也沒否認:“你覺得是你,就是你吧。”
他也沒撥開少女的魂魄,虞家的教養極好,虞小姐是世家貴女,從不做逾矩之舉,她會怒會笑,卻不會像這個少女,柔弱無骨地趴在他身上。
少女笑嘻嘻道:“真好,你是第一個說要為我報仇的人。”
秦巡遇到這名少女也純屬巧合,雲州城郊外籠罩在一層迷霧之中,附近都是墳墓,殷不語師兄不見蹤跡,唯有滿地的白色紙花。
細碎的紙花之中,他撿到了一盞造型精美的燈,他舉起來端詳,發現這盞燈精雕細琢,通體如水滴般晶瑩剔透,看不出是什麽東西,幹脆舉着照明。
結果忽地一陣狂風吹過,
悠悠蕩蕩的白幡湧動後,出現了一道千年前的虛幻鬼魂。
鬼魂聲音清甜,說:“這位少年修士,這裏是煉魂殿,小女子是琉璃宗的女修,無燼之海的魔尊寂淵千年前殺人奪寶,害我滿門,我靈魂被困這裏千年無法轉世超脫,你……願意幫小女子報仇嗎?”
什麽鬼!他不願意!他是來尋找下落不明的師兄的!
鬼魂還沒成形,就說了一番話,把秦巡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後悔自己亂撿東西了,他正是撿到一枚玉佩,玉佩老者是一縷大乘期修為的殘魂,輔助他成為救世主。嘗到了甜頭後的他,開始了在修真界亂撿“垃圾”的毛病。
玉佩老者說他是天道欽點的救世主,對他而言,修真界的奇遇機緣幾乎俯拾皆是、随便拿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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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巡什麽都想要,這一次才大意了。
就在他冷汗涔涔,以為這一次要栽了時,燈內的魂魄顯形,是一名漂亮的少女,她眉眼有着精魅般妖冶氣質,又有着闌珊可愛的笑容,根本不像死不瞑目的冤魂厲鬼。
“你是誰?”秦巡被迷惑了,心裏恐懼大減。
少女道:“我叫殷渺渺,是琉璃宗千年前死去的女修。”
“……”秦巡無法對好看的女孩子生出惡感,管不住嘴,他用欣賞的口吻嘆息道:“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真是好名字。”
這是他的優勢,比起宗門衆多師兄弟,秦巡出生東陵國的皇族,凡人國度帝王将相注重文治武功。他作為皇子,從小熟讀詩詞文章。
詠美人的詩詞,他張口就能來十首。
殷渺渺迷惑了,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修士。
她見過的男修,要麽如殷不語那樣抵死不從,正受她百般折磨。要麽如四大世家的男修,一邊罵她是妖女,一邊抵抗不了幹脆從了,把欲拒還迎表現得淋漓盡致。
少女可愛的眼眸中異彩連連,她感覺秦巡很有魅力,一時之間不舍得殺了他,奪去他修為了。
兩人一問一答,聽說琉璃宗的至寶是一朵金色惡之蓮,可淨化疫病、驅使衆鬼,秦巡心中一跳,想也知道這是一個好東西。
他願意為殷渺渺報仇!
玉佩老者卻道:“這是一盞什麽燈?在場修士都能夜間目視,你舉着一女子燈,像什麽樣子!快點把它丢了。”
秦巡小心翼翼地将“舉”的動作換為了“抱”,活像是在呵護什麽嬌嫩的寶貝。
玉佩老者面露嫌惡,他在燈上聞到了不祥的血氣,燈油也有千年厲鬼的味道,他連看一眼都不願。他不知道燈內還有一抹美豔的少女鬼魂,否則破口大罵的心都有了。
“你別忘了,你這一次來是做什麽,你師兄們倒了,帶隊的景乾只是一個符箓峰弟子,實力不夠,你正好能上位。待回了師門,你定受師長器重。”
秦巡心神一凜:“我沒忘。”
師兄們如果活着,他救人有功,有天大的好處。如果師兄們不幸死了,他心情痛惜,幫忙收斂屍骨,也有巨大的功勞。
“你看得見不需要燈,虞飛雪她看不見,不如把燈給她。”
說到這裏,玉佩老者很欣賞虞飛雪。
虞飛雪還是凡人範疇,她夜間無法夜視,卻表現得同尋常修士一樣。如果不是她偶爾會踩到石子,優美的身影踉跄一下,大家幾乎都忘記了,她視野裏全是黑的,根本看不見。
“……”秦巡猶豫了,燈內有少女,兩人之間剛産生朦朦胧胧的情愫好感,少女體态嬌弱,把剛認識的少女燈交給自己未婚妻,他覺得很不妥。
“師妹對不起,把你忘了。”景乾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他心情愧疚,趕緊多發了幾張夜視符。
虞飛雪還沒拜入仙門,可歸元宗一行人都默認了,她會是小師妹。
“多謝師兄。”虞飛雪一貼,瞬間感覺視野亮如白晝,然後她也看到了,自己未婚夫秦巡,手裏舉着一盞泛着幽幽藍光的女子燈,動作很輕柔。
她眼眸中閃過一絲迷惑。
她都在黑暗的竹林裏摸索了好長一段時間,為什麽未婚夫有燈,不給她舉呢?
葉清趕來時,就在竹林裏聽到了一男一女的對話。
“你舉着燈做什麽,我們又不需要照明,大家都在笑話你呢。”虞飛雪輕輕颦眉,“而且……這盞燈給我的感覺太過陰冷,很不好。”
秦巡身材高挑,人高馬大,拿着一盞精致小巧的琉璃燈,确實有些違和,男子氣概打了折扣。
秦巡還沒想好回答,難道說這燈是一名美麗少女,還關乎到琉璃宗至寶,他不能随意丢棄。
虞飛雪眉頭更深:“阿巡,你的态度有點奇怪,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我和你可是道侶……”
秦巡:“傻雪兒,你在想什麽呢,我怎麽可能有事瞞着你,我抱着這盞燈是有理由的。你如果不信,還懷疑我的真心,我可以對天發誓!”
葉清本來還覺得耳熟。
發誓這個字眼一出。
他一下子就聽出了,這是他兩次做夢,夢到的那個愛發誓的男孩子!他一下子瞪圓了眼睛,從虞驚寒的背上探出小腦袋,好奇地圍觀起來。
聲音還在斷斷續續傳來,虞飛雪已經沒有了任何懷疑,她柔柔地嬌斥:“發什麽誓呀,我信你。天道在上,你別胡亂發誓。”
秦巡一看搞定了,頓感這一招真好用。
就在這時,一個少年朝這裏走來。那個少年臉頰微瘦,眸若點漆,似寒夜星子、霧中劍芒,顯出幾分冷漠,毫不猶豫地戳穿了他的謊言。
一開始認出了他,秦巡跟虞飛雪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秦巡是情敵視角,虞飛雪則是見到了前未婚夫跟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哥,又想起之前自己說彼此一刀兩斷,從此前程似錦也毫無關系的話,舉止難以自然。
以景乾為首的歸元宗弟子,停止了閉目養神,紛紛擡頭好奇道:“這是誰?”怎麽還背着早上那個小孩。
葉清在背後,小手輕輕攥着虞驚寒的衣服,軟軟的柔順的頭發紮成一個小揪揪,衆修士目光一清二楚,心裏覺得十分可愛。
他們用好奇的目光看一人一崽。那個人類幼崽臉蛋白淨,也睜着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們,一種稚子般的天真不經意間就流露出來。
兩相對望,人類幼崽自以為自己目光炯炯有神,歸元宗一方先敗退下來,他們從沒見過這麽可愛的小娃娃,從來沒有!
虞飛雪輕輕道:“這是我表哥虞驚寒。”
虞飛雪不自然了兩秒,很快拿出自己的世家風度,問道:“你怎麽來了?”她還想問,他們如鬼打牆一般,在這竹林跑來跑去,都沒走出去,怎麽虞驚寒能暢通無阻。
虞驚寒眼神很淡,看都不看她一眼。
他直勾勾地盯着秦巡手裏的燈,問道:“你為什麽抱着一個女鬼?那個女鬼為什麽跟你說,快點丢下這群臭修士,幫她報仇和尋寶?”
此話一出,如平地一聲驚雷,歸元宗人都被炸暈了。
他們順着虞驚寒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了秦巡和懷裏一盞琉璃燈,沒有女人,更別提女鬼了。恰好一陣風吹來,地上白色紙花飄着卷,此地顯出幾分鬼氣森森。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衆人吓得連連後退。
“你怎麽看得到?”秦巡駭然擡頭,心跳飛出淩亂,他下意識護住了燈。
他的反應坐實了虞驚寒的說法,歸元宗弟子更加吃驚,下意識握住了腰間的符紙跟佩劍,這是聽到鬼修的本能反應。
秦巡意識到不好,他剛想為自己辯解,這時,琉璃燈裏的少女顯現了,她的身姿袅袅娜娜,伴随着一股濃烈的陰煞之氣。少女冷冷地哼了一口氣,“你是怎麽發現我的?”
她可是連大乘期的殘魂都騙過去了。
清甜嘹亮的女聲,不似厲鬼,在空曠的郊外蕩開,依然讓人毛骨悚然,歸元宗弟子一個個臉色慘白,迅速後退,再一次受到了極大的驚吓。
——秦巡師弟懷裏果真抱着一個女鬼!
虞飛雪也吓到了,眼神驚懼,表情完全不敢置信。虞驚寒直接拔劍,他眸若深潭,眼神犀利,躲在玉佩裏的老者,不敢鑽出來,心中恨不得哐哐給秦巡兩拳——不僅有事瞞着他,居然連女鬼也不放過。
“師兄師弟師妹,大家聽我解釋!”慌亂之中,秦巡站了出來,他仗着修為,從丹田中發出洪亮的號令,來穩住局面。
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他手裏默默握緊了劍柄,他尋找機緣是一個秘密,本來可以獨自脫離隊伍。虞驚寒一出場,僅僅問了他兩個問題,就戳破了殷渺渺的存在,大家一下子都知道了。
“師兄,渺渺她不是厲鬼,她是琉璃宗千年前死去的女修,大家翻過古書應該知道,琉璃宗不是魔門!她們全宗都是冰清玉潔的女子,只是魔尊寂淵殺人奪寶,導致滿門隕落,她才淪為了鬼修,寄住在一盞燈裏。她說,只要我們幫她尋回宗門至寶,她一定會幫我們找到師兄。”
這一番話令人驚疑不定。
首先鬼修手段殘忍,人人喊打,這是肯定的。
其次琉璃宗,大家也知道,雖然早已在千年前湮滅,可名聲确實不是魔門之流,這個少女的身世和遭遇聽上去也極為可憐。
殷渺渺配合地正在嘤嘤嘤哭泣。
一時間,大家将信将疑,勉強放下能讓厲鬼魂飛魄散的符紙。
景乾從儲物袋裏拿出書,心念一動翻到了琉璃宗一頁,果不其然,在千年以前,爆發了一次仙魔混戰,琉璃宗被魔尊所滅,無一活口。
他面色緩和了許多,“秦巡師弟的話,我信了。”
在場唯有玉佩老者大怒,他知道,琉璃宗是冰清玉潔不假!可那女鬼只說了一半!寂淵魔尊風流成性,跟三界亂搞,膝下足足有一百多個兒女,流落在外的血脈更是不計其數,琉璃宗的女修就是其中之一。
這殷渺渺是寂淵魔尊的私生女,尋找琉璃宗至寶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
衆人勉強放下敵意。
這時景乾翻書,看到寂淵魔尊的生平後,面色再度凝重,“琉璃宗至寶不知真假,也不知道流落何處,不過這寂淵魔尊實力高強,乃大乘修者,我想大家應該知道。他的老巢在無燼之海,而裴玄堕魔,為了争奪無燼之海,把他給殺了,如果這裏是萬幽宮煉魂殿,那一切說得通了……這裏是魔尊隕落的地方。”
說直白點。
幾年前,雲州城天空被魔氣覆蓋,兩人打過一架,戰場在這裏,魔尊輸了,死在了這裏。
至于雲州城為什麽是戰場,大家也不明白。
四大家族倒是被裴玄吓壞了,紛紛供奉修士以抵禦破城之危,結果裴玄好像就是來旅游打架了一次,留下許多能止小兒夜啼的故事,之後再也沒來過了。
聽完這段轶事,在場修士們遍體寒涼,接連打了七八個寒顫,雞皮疙瘩爬滿手臂。他們一時之間分不清,到底是遠在魔域的裴玄可怕些,還是這裏竟是寂淵魔尊的墳冢可怕些。
沉默似死寂一般。
虞驚寒低頭,發現葉清整個身體都蜷縮着,仿佛很冷努力挨着他,像一個笨拙的小蝦米。他眼眸微閃,“清清,你在害怕嗎?”
葉清乖乖巧巧地蜷縮着,“……我沒有害怕呀。”作為一個修真界平平無奇的幼崽,大魔頭在離他很近的雲州城打架怎麽了,他一點也不害怕。
一邊說完,他一邊往旁邊人懷裏鑽,圓潤的小身子抖如篩糠。
虞驚寒沉默了,他的手貼在人類幼崽的背上,清晰地感覺到軟肉在抖抖抖,他的目力極好,還能看出人類幼崽的小腿肚子,抖得不行。
“不要怕,裴玄不會……不會殺你的。”
他殺伐果斷毀天滅地,可你是他掌心裏的寶貝。
然而裴玄掌心裏的寶貝,一點也不知情,他現在正巴着哥哥才能止住發抖,嘤嘤嘤好像還是有點怕。
“別怕。”虞驚寒覺得自己在哄一個嬰兒,可是葉清本來就比嬰兒大不了多少,像剛出生的小貓崽一樣惹人憐愛。
歸元宗弟子看到這一幕,紛紛長嘆一口氣。
哎,裴玄這個魔頭,竟連雲州三歲小孩都知道他的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