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烈鳥重新變成一道光影,飛回懸崖處,它的光芒比曜日還要刺眼,那化神期的恐怖怒火幾乎能把天地劈開,禦獸峰搖搖欲墜,根本承受不住這磅礴威壓。
秦巡望了一眼自己被燒成漆黑的手,不由攥住手掌,嘴裏磕下一枚複顏丹,不甘心的同時,心中湧現了一絲畏懼。
‘是他低估了這只妖獸!’
葉清其實也很害怕!
化神期呢的妖獸呢!
此間修真界下境界有練氣、築基、金丹、元嬰和化神等五層,烈鳥比凡人之軀的他,足足高了五層,一巴掌絕對能扇出飓風,送幼崽去到千裏之外。
小孩子發着抖,幾乎想撒丫子奪命狂奔。
可他發現,他一緩緩靠近,妖鳥比他還恐懼。因為過度驚懼,妖鳥凄鳴兩聲,瞳孔驟縮,一雙銅鈴般的大眼所成了一顆黑豆。
一崽一鳥互相大眼瞪小眼後,葉清才稍微沒有那麽怕了,他舉着一枚妖丹試探着前進,“前輩,你願意吃嗎?”
烈鳥根本不敢吭聲。
忍氣吞聲地啄着葉清手裏的那一枚妖丹。
這枚妖丹品質極佳,可它吃得不甘不願,像極了凡間小家碧玉的姑娘,一小口一小口慢條斯理。
對方這般不情願,所謂的馴服,恐怕有十萬八千裏。
葉清眨了眨眼睛,他是一個乖巧溫順的好孩子,見妖鳥吃得很勉強,他有一種自己在虐待小動物的感覺,默默地把妖丹收回去了。
“是我水平沒到家,妖鳥前輩你別吃了。”
唐希見自家孩子失落,安慰了幾句:“清清,你做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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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稀記得,上輩子宋琦詩确實有一只妖鳥。宋琦詩是一個具有大毅力和耐心的女修,無數次遍體鱗傷後依然堅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那只妖鳥似乎也被她打動了,跟宋琦詩關系緩和。
一開始胃口還挺好,最後不吃不喝死了。
為什麽不吃不喝,唐希上輩子不是歸元宗人,對歸元宗門內事務知之甚少。
他鬥膽猜測應該是一些妖獸開了神智,越是實力強大的妖獸,表面上一時低下頭顱,內心深處到底不願意為修士馴服,想徹底打動他們的心,起碼要歷經千百萬年的陪伴。
更何況,那本記載着妖丹的書籍也說了,馴服妖獸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妖丹只是輔助馴服,有時候成事在天,不一定在人。
反正在唐希眼裏,自家崽崽無敵棒。
創造出一點奇跡閉眼誇就是了,遇到一點挫折那就努力安慰。
葉清蹲在地上,他手肘抵着膝蓋,兩只小手托着軟軟的腮幫子,心情确實有一點沮喪。
他前世也養過小動物,只要給小貓小狗喂貓糧狗糧,基本帶回家後一兩天就和他很親近了,幾乎亦步亦趨。他走到哪裏,小貓小狗跟到哪裏,滿心滿眼都是他。
這輩子他養了三十只仙禽,也一天到晚跟他貼貼,他還是第一次遇到烈鳥這般性情。
游神到這裏,葉清忽然有點餓了。
他從儲物袋裏掏出一塊小肉脯幹,是雲州城帶來的,當時他做了一夜的蛇妖噩夢,一覺睡醒就放在桌子上的零嘴。
肉很好吃,也很有嚼勁,不過小孩子胃口太小了,到現在還沒吃完,在儲物袋裏占據了很大一塊空間。
他偶爾肚子餓了,就會吃上幾塊墊墊肚子。
他感覺很好吃。
唐希對葉清一向是滿腔憐愛的,他心道:金丹期蛇妖的肉大補,能不好吃嗎?
烈鳥忌憚那個三歲幼崽,它面服心不服,本想在禦獸峰絕食幾日,以示自己剛烈性情,結果被一縷若有似無的肉香吸引。
什麽東西那麽香。
它尖喙下意識吞咽了一點口水,神色傲然矜持地轉過頭,發現那個長相可愛的三歲小孩正蹲在地上吃東西,小手捏着一塊肉。
它忍不住就開口了,“小孩,你吃什麽東西,那麽香,給我也吃一口。”
它是開啓了神智的妖獸,這是它來禦獸峰後第一句說的話。即使口氣高高在上,禦獸峰衆人依然感到受寵若驚。
哇,小師弟不愧是小師弟,讓烈鳥說話了。
小孩,你吃什麽東西,那麽香……這句話傳進葉清的耳朵裏,他懵了一瞬,下一秒他思緒電轉,妖鳥這句話仿佛一根針,戳破了他這兩日以來的種種疑惑,讓他眼前一片豁然開朗。
葉清不是小天才,不會過目不忘。
他重新拿出那本記載着妖丹的書籍,托着小下巴琢磨,小聲念出那句話,“因為妖獸習性不同,妖丹的煉制自古以來便沒有固定配方……”
“啊我知道了!”小孩子一下子從蹲姿變成了站姿,堪稱醍醐灌頂,一瞬間想通了許多彎彎繞繞。
小奶音充滿興奮。
他顧不得枝頭正饑腸辘辘的烈鳥,噠着小腳跑下了山峰,“師姐!我知道妖丹怎麽煉制了,給我兩天時間!”
唐希:“???”清清你怎麽跑那麽快!
烈鳥:“???”臭小子,好歹給我吃一口!
另一邊玉佩老者也安慰失利的秦巡,“烈鳥天生天養,不可能為下界之人輕易馴服。”
宋琦詩修為僅有金丹,想打動一只化神期的鳥,本就千難萬難。玉佩老者欣賞宋琦詩,也僅僅是欣賞,因為在他看來,下境界之人,想要馴服一只下境界巅峰的妖獸,無異于癡人說夢。
他的安慰,秦巡根本聽不進去。
“還是有辦法的!紅萼能使妖獸上瘾,它只要願意吃上一口……終身無法擺脫!遲早為我屈服,為我所用!”
可關鍵是,那只鳥根本不吃!秦巡低垂眼皮,攥住手心,內心如沸水來回蒸騰,眼神難以掩飾一股煩躁。
他本想馴服這只鳥,來讨大師姐歡心,沒曾想被火燒了一場,皮開肉綻、一敗塗地。
他剛這般想,忽然又感受到了一種殺意萦繞、不寒而栗之感,剎那間他寒毛直豎、額頭不受控制溢出冷汗。
咻地回望山峰,發現是那只烈鳥,正矗立在枝頭上居高臨下俯視他,化神期修為的火焰極烈,一旦燃起,山峰萬物都将歸為虛無,燒死一個築基期修士輕而易舉。
秦巡模模糊糊之間,打了一個寒顫。
這一刻,不知為何,他不敢再打這只鳥的主意。可惜了他這枚精心熬制、加了無數稀世珍寶的妖丹,連帶着他對大師姐的種種想法,一時之間種種籌劃,如流水付之東流。
他唯一慶幸的是,這只妖獸他沒有辦法,其他人也沒有辦法!
他選擇性忽略了那個三歲幼童,畢竟他眼中有無數天之驕子的影子,從來沒有一個五靈根幼童。
當然了,來時自信驕傲,走時如敗家之犬。
秦巡一向傲骨铮铮,讓他承認自己失敗,他态度不情不願,下意識粉飾自己道:“各位師兄,這一次失利純屬巧合,我……下次再來!”
他不來,怎麽跟宋琦詩偶遇!
???秦師弟你別來了!
禦獸峰弟子眼神一個比一個驚恐,他們恨不得在山腳下立一個牌子,秦巡與狗不得入內。
葉清興沖沖地跑回了家。
“清清你要做什麽?”唐希好奇地問,結果他看到葉清拿起一個小板凳,拖到竈臺那一口大鍋面前,往鍋裏加了一大碗幹淨的清水,慢慢丢入扶桑花、鹿參、天風藤和烏生木等尋常材料,最後從儲物袋裏掏出一大塊肉,“啪嗒”一下丢入鍋裏。
前面尚且說是煉丹,後面則熬起了……熬起了一口肉湯???
見到這一幕,唐希稍稍睜大了一雙眼睛,簡直不敢置信。
下一秒讓他更加瞠目結舌的一幕出現了。
歸元宗分配給新入門弟子的屋舍,廚房空間極小,一扇小窗只能通風,可外面擠滿了無數禽鳥,正叽叽喳喳不斷,像飛蛾撲火發了瘋一般,沖撞着葉清所在的廚房小窗戶。
“虞驚寒你在煮什麽,這麽香。”
簾子一挑,一個年輕男子出現在了身後,口氣極為淩厲。
男子擁有一張耀眼奪目的相貌,一雙鳳眼狹長微挑,氣質慵懶,姿态似睡非睡,正是樓绮年。
樓绮年原以為廚房裏是虞驚寒,口吻不善,直到簾子掀起,葉清這個小孩子踩在板凳上的小小身影出現在面前,對方握着一根鍋鏟,瞪大了一雙黑湛湛的眼睛望他。
樓绮年臉色一變,眉峰掠過一絲懊悔。
後悔剛才口氣重了,暴露了驕縱傲慢的性情,一點沒有成熟穩重的樣子,也不知道小孩子吓到沒有。
還好人類幼崽只是愣了兩秒,叫了一聲哥哥,沒有被大妖的氣勢吓到。
大妖眯了眯眼睛,重新恢複自然,他目光落在那一口汩汩冒着香味的肉湯上,狀似随意問道:“你在煮什麽,好香。”
他語氣看似平靜,不起一絲波瀾。
握着一根鍋鏟的葉清瞳孔震驚,香?這是給禽鳥類妖獸專門調制的!
小孩子還沒來得及阻止,樓绮年已經嘗了一口,他不疾不徐地品嘗,雙目傲慢微阖,唇間勾起一縷欣賞的笑意,“看不出來,你在廚藝上也有天分。”
他心中,對人類幼崽的評價更上一層樓。
葉清:“……”
小孩子陷入了迷茫,唐希飄在他身邊,也陷入了迷茫。他這縷殘魂能嗅聞到氣味,在場一崽一魂,兩個人類一點也不覺得這一鍋肉湯濃香。
樓绮年不知內情,仍在指點江山:“一兩口嘗不出什麽,給我倒上一碗,讓我好好指點你。”
葉清:“……”
小孩子很迷惘,他愣了三秒,乖巧地跳下板凳,去拿了一個小碗。結果一轉身,樓绮年已經拿了一個碗,是他手裏小碗的三倍大。
樓哥哥竟這般迫不及待嗎!葉清大吃一驚。
他小心翼翼倒了一碗肉湯。
“樓哥哥,如果你發覺味道有什麽不對,一定要趕緊吐出來!”小孩子第一次下廚,還是把煉丹跟廚藝相結合,手法非常粗暴簡單,他心裏很沒底,擔心自己吃死人。
沒曾想,一大碗肉湯,不過瞬息就消失殆盡。
大妖極慢地眯起眼睛,好似一位美食節目的嘉賓,姿态優雅地擦拭了一下薄薄的嘴角,“味道尚可。”
因為酒酣飯飽,一股勾魂攝魄的淡淡妖氣蔓延出來。
葉清:“……”
唐希:“……”
大妖的舉動好似一個連鎖反應,下一秒竈房那紙糊一般的窗子被沖破了,烏泱泱一群禽鳥沖了進來,分食起了那一鍋肉湯。
另一邊。
半天時間過去了,秦巡神情恹恹,他還為禦獸峰一事耿耿于懷。沒別的原因,秦巡前半生長于宮廷權勢漩渦中心,對人情世故、宮人踩高捧低這一方面極為敏感。
他意識到了,禦獸峰弟子乃至宋琦詩都不樂意見到他,對葉清的态度是親親抱抱舉高高,對他的态度就是唯恐避之不及,好似他是什麽毒蛇猛獸。
似乎忍受不了這種侮辱,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堪稱咬牙切齒:“禦獸乃是雕蟲小技,一個劍修能打十名禦獸峰弟子,他們竟敢瞧不起我!如果不是為了大師姐,誰願意去禦獸峰。”
玉佩老者聽了。
他理解秦巡的野心,可不能明白他的野心,為什麽要通過一個女子達到,他語重心長道:“你應當放棄,宋琦詩她修的是斷情絕愛之劍,一旦有了情,無情劍道就毀滅了,修為永遠止步。”
一名前途無量、絕頂天資的女劍仙,劍就是她屹立此間不倒的利器,如果倒了未免可惜。
出乎意料。
秦巡一聽滿不在乎,“沒事的,止步金丹期便金丹期吧,我會保護大師姐的。”
好在這夜黑風高的地方,僅有他和玉佩老者一人一魂,否則一個築基修士大言不慚說要保護一個金丹女修士,傳出去一定引人大笑。
玉佩老者心下也是無語。
秦巡輕輕一嘆:“我是真心憐愛大師姐的,她三歲抱劍,五歲修習《斷水劍》,還是下一任掌門繼承人,身上如此重的責任,她這般辛苦有人憐惜過她嗎?……我可以作為一個厚實的肩膀,一柄能夠遮風擋雨的傘,讓她放心依靠。一個女子沒了劍,那就沒了劍。我母妃在後宮多年,與我父皇一輩子琴瑟和鳴,還不是好好的。”
這怎麽能一樣!
玉佩老者差點吐血了。
他剛想訓斥秦巡,下一秒他神色一凜,“虞飛雪來了。”
秦巡:“她來做什麽。”
他面上閃過一絲敷衍,因為他這顆心永遠為美人而躁動,虞飛雪跟他相處不過幾個月,卻讓他有些索然無味了。
虞飛雪是來興師問罪的。
她第一眼看到了宋琦詩,為對方冰雪一般的絕美容顏所懾,那禦劍飛行而獵獵作響的長發紅衣,像極了高貴的神女。
她暗暗心驚,下一秒見到未婚夫的反應,她一雙美眸微睜,心中打翻了醋瓶子。而秦巡接下來三番兩次去邂逅大師姐,她也不是傻子,怎麽會察覺不出來?
想到這裏,她貝齒輕咬,目光帶着一絲怨恨。
大師姐不是殷渺渺那種來路不明的女鬼,人人得而誅之,她不敢去女劍仙面前讨要公道,只能去找秦巡。
趁着這夜幕低垂、四下無人時,她在山崖處找到了自己未婚夫。
秦巡本來已經想好怎麽敷衍了,結果見近在咫尺的虞飛雪,容色清麗脫俗,白色紗衣飄動,那般仙美空靈的氣質,好似一名月色所化的婵娟仙子。
稍稍凝神辨認可以看出,少女那張臉龐猶有濕潤的水痕,美目中淚水漣漣。
秦巡一下子心軟了。
他想起了幾個月前,他在雲州城的經歷,和虞飛雪的一眼定情,還有他當時發的誓言,當時的感情熱烈而真摯。
虞飛雪的聲音微微發啞,顯然一路哭過來的。秦巡想起了當初,一時之間也放柔了嗓音。
他從儲物袋裏拿出一塊手帕,好聲好氣道:“飛雪,你別哭了。大師姐是一個美人不假,可我只把她當成姐姐而已。”
老經典渣男語錄了。
我只是把她當成姐姐或者妹妹。
“你知道我出生宮廷,母妃不受寵,作為八皇子我常年受冷落,當時長公主與我并非一母同胞,卻對我極好,我只是一點移情。”
“你若一直懷疑我,才是真正把我往她那裏推。”
老渣男語錄x2
言下之意,如果我真的變心了,那都是你的錯!都是因為你對我的懷疑,讓我心灰意冷,讓我另投他愛,反正千錯萬錯我沒錯,都是你的錯!
虞飛雪默不作聲,只淚盈于睫,默默流淚。
很顯然,經過殷渺渺那件事,她心中對秦巡這個道侶的信任度大打折扣。
“飛雪,你變了,你不信我是嗎?你要怎麽才肯信我?我們可是道侶啊!”
秦巡哄了半天,語氣漸漸開始不耐煩了,“難道你要我發誓給你看,你才肯信我?”
秦巡搬出了殺手锏,他以為這一次,虞飛雪會如同以前一樣,快速伸出手來捂住他的嘴,柔柔嬌斥一句,“發什麽誓呀,我信你!天道在上,你別胡亂發誓。”
這一招他屢試不爽。
沒想到這一次他想岔了,虞飛雪并沒有撲進他懷裏阻止他,而是垂頭擦淚,嗓音幹澀,“那你發誓吧。”
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秦巡:“……”
這招怎麽不管用了呢!一下子被逼上梁山。
跟想象中不一樣。
秦巡錯愕了一瞬,他神情微慌,好在他心理素質還行,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口氣失望道:“飛雪你果然變了!”
不管怎麽樣,三七二十一,先指責別人!
“既然你不信,那我就發誓給你看!”秦巡也不慫,他大步上前,豎起兩根手指,朝天空大喊道:“天道在上,我秦巡對天發誓,虞飛雪才是我此生認定的道侶,我對她一心一意,沒有任何不忠,對大師姐更沒有任何兒女私心,我的真心如日如月,天地可鑒!如事實不符,我遭心魔纏身、天打雷劈!”
放完豪言。
虞飛雪神色果然溫柔了許多,她抿了抿嘴唇,不再哭了,顯然這一招還是很好用,她瞬間被哄好了。
秦巡松了口氣,一抹得意在他心裏湧現。
下一秒他莫名感覺到頭頂一股冷意,擡頭一看他臉色駭然劇變,因為萬裏無雲的天穹忽然毫無征兆變了天,天地間一片陰沉,好似一頭蟄伏的黑暗巨獸。
陰雲密布沉甸甸綴在頭頂,四面八方棉絮般黢黑的雲團還在浩浩蕩蕩往懸崖之上聚集,雲海間紫電翻湧。雷鳴滾動咆哮,充滿威壓。
雷霆一炸開,滿目白晝,也照亮了秦巡那活見了鬼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