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認知

聞柏舟手忙腳亂地抹臉,卻只碰到了冰冷的頭盔。

他心裏湧起了更多的鈍痛,讓他的眼淚越流越多。

“柏舟?”律恒靠近他,“怎麽了?”

聞柏舟紅着淚眼,凝眸看他,哽咽道:“你……”

他滿腦子都是剛認識律恒時,律恒自我介紹的那句話——

“我叫律恒,來自2099年峄城1號地下堡壘。”

聞柏舟閉上眼睛,眼淚滾滾而下,嘴唇都在顫抖:“這裏是……峄城啊。”

律恒不明所以:“對,是峄城。你剛剛問的是我們的祭祀神。”

“我知道……”聞柏舟痛得無意識地蹲下身,“我都知道……”

他怎麽會不知道呢?只是他以為……他以為,叫峄城的城市千千萬,怎麽就會是這一個呢?

他知道這是龍夏的2099年。

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麽陌生,是從真實見過的荒唐景象。即便有些地鐵站看着熟悉,可全世界的地鐵站都一個樣,沒什麽獨特的地方。

他所有的熟悉感都來自于身邊的同胞。所有的熟悉感也就僅限于身邊的同胞。

在感情上,他不覺得眼前這個荒蕪破舊的世界,與他有什麽關系。

他會站在這裏,更多的是出于自身的責任感。

他遇上了,又只有他能看見那扇門,所以他選擇把責任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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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這是2099年。這是身邊這些同伴的家。

但不是他的家。

他的家在2025年的玉京。他的家還好好的,他總是要回家的。

可是……為什麽這裏會是峄城啊!

他出生在玉京,可他長大的地方,卻是峄城。

他走過峄城的每一個街道,闖過它每一個美好的角落。

他知道峄城的夏天很熱,江上會有很多的夏候鳥。而江邊會有很多人一人一杆的垂釣。

冬天則不會特別的冷。雖然每年冬天都下雪,但溫度依然比玉京要溫柔得多。所以他總是不太擅長應付玉京的冬天。

在陽光晴好的日子裏,他穿過峄城西南的萬裏竹海;爬過峄城東方的十萬大山;鑽過峄城南邊的億萬年才能形成的罕見溶洞;游過峄城北邊的千年石頭古寨。

他當然也不會錯過每一個小滿都會開始的,“二車神”的祭祀活動。

峄城是一個地下水系豐富的城市,還有一條大江從城裏橫穿而過。所以從農耕時代開始,祭祀“二車神”,就是這座城重要的活動。

二車神是一條純白的小龍。它是灌溉水車的化身,卻也是峄城那條大江的化身。

他們祈求小龍要像江流一樣帶來豐沛雨水,也要像水車那樣聽話,不要胡亂發大水。

聞柏舟還記得,在他還小的時候,他們會舞着一條純白的龍從市區穿過,還會準備很多糖果,由更小的龍銜着,送給路邊的小朋友。

後來他慢慢長大,小龍的形式也變了。

他們開始用大型的飛龍風筝,再漸漸演變成龍型的煙花與燈光秀。

等他再長大一些,燈光秀也就變成了全息秀,飛龍風筝也加入了現代科技,變成了由無人機帶着飛龍燈,自由自在地滿城飛。

就在去年他忙着畢業作品的時候,還在小滿時專門回了一次峄城。

他去看峄城新的小龍,還去拜訪了一位峄城的石雕藝術家。

那位藝術家是宋女士的朋友。因為關系不錯的緣故,對方給他看了下一個作品的迷你小石雕。

那是一條只有巴掌大的純白小龍。

那位藝術家笑呵呵地說:“峄城想把我們的二車神做成文化名片,吸引更多的游客來參加二車節,所以委托我給二車神做個石雕。我想啊,這不得做個大的,很大的那種。讓人看見了它,就走不動路。”

聞柏舟那時候把玩着石雕小龍,愛得不得了。大笑着與他說:“那老師一定要放在高速入口處,給那些外地人一些小小的龍神震撼。”

……原來它早已誕生了啊。

這條與他一起長大的小龍。

它就在這裏,就在這個2099年的峄城,殘破不堪,卻又依然威嚴地看着他。

這個被戰争毀滅得再也看不見真實面目的地方,是他的祖國。

是他的家。

聞柏舟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

………………

不知道哭了多久。好像渾身的隐痛與這段時間的不安都随着眼淚流走了,聞柏舟才茫茫然地擡頭。

天光已然亮了。

只剩下一顆龍頭的二車神,在陰沉地天空下,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聞柏舟抱着膝蓋與它對視。

我今年還沒來得及去看你,聞柏舟想,不過現在,也算見到了吧。

寒風時不時的刮過,偶爾會有房檐上的冰棱滑落,發出不起眼的咔嚓聲。

聞柏舟蹲在那裏,怔怔地看了許久,才想要站起來。剛動一下,腿就難受得他龇牙咧嘴。

蹲了太久,腿連發麻感都沒了。更多是一種古怪的發軟,整個雙腿都好像消失了一樣,不太聽自己的使喚。他不敢撐地,只能支着膝蓋,想勉強站起來。

這時,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支手。

聞柏舟順着手往上看,就見到了戴着頭盔的律恒。

他心裏有些尴尬,但還是抓着律恒的手站了起來:“恒哥……你還沒走啊。”

“你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律恒說,“好些了嗎?”

聞柏舟胡亂點點頭,又左右看了看,問他:“葉馳呢?”

“讓他下去了。”律恒定定地看着他,“還要在上面待一會兒嗎?”

聞柏舟不知道怎麽回答。

他扭頭看着二車神,又以二車神為基點,開始仔細地觀察周圍。看着看着,一些細節處便和記憶裏的峄城合上了。

2025與2055年間隔得并不遙遠。三十年的時間,不會讓一座城連基礎的城市設計都發生變化。

這裏應該還是以前通往高速路口的地方,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會在這裏安排一個地鐵站。或許是為了方便趕路的人?

再順着往下,他們最初停留的補給點,應當是通往某處景點的城外沿線。而峄城1號地堡所在的大山,則是……

“是東山嗎?”聞柏舟回頭看向律恒,“你們的地堡,是不是在東山?”

律恒颔首道:“是。”

“那就不留了吧。”聞柏舟說,“我們下去喊餘星野和連生。夜裏不能趕路,還是早點出發。”

他說話還帶着濃厚的鼻音,人卻已經徹底冷靜了下來。

律恒沒再說什麽,只是牽着他,直到走上了地鐵站的階梯,才放開了手。

他們下去時,餘星野和連生還在睡。律恒把人叫醒,趕他們去接水洗漱,只留了聞柏舟一個人在休息室裏收拾包袱。

他去了沒一會兒又回到了休息室,将手裏那張嶄新的毛巾遞給了聞柏舟:“頭盔摘了,擦臉。”

聞柏舟接過毛巾,被那上面的水冷得一個激靈:“不是沒水了嗎?”

“隔壁的補給點與沿線的小地堡都勻了一些出來,今早13號地堡也送來一批。”律恒說,“洗個臉緩一緩,我們就回去了。”

聽他這麽說,感覺這個補給點暫時不太缺水了。聞柏舟就沒再猶豫,他直接将毛巾鋪上臉,雙手捂着用力揉搓。

冷冰冰的毛巾覆在發熱的雙眼上,他心中還在翻湧的情緒也随着眼睛逐漸降溫。

直到毛巾都染上的臉部的溫熱,聞柏舟才摘下毛巾。他伸手拉了拉律恒的衣袖,在對方轉過頭看向他時,格外認真地說:“不管你們需要我做什麽,我都會全力配合。”

律恒安靜地看着他,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你已經非常努力了。”

這位小祖宗的頭發好像與他的內心一樣柔軟。律恒松開手,彎腰拿起他腳邊的戰術背包:“走吧,回家了。”

“等等!”聞柏舟卻突然道,“你的背還沒換藥!現在去躺着,我給你換藥。”

整個休息室只有那麽一張窄窄的單人床。律恒依言過去脫掉衣服俯卧着,他側頭看着聞柏舟在包裏翻出了小卷彈力繃帶、抗菌消炎藥,還有大片的無菌敷貼。

“不用敷貼。”律恒說,“傷口開始結痂了,不要浪費敷貼。”

“我得看了才知道。”聞柏舟說,“可能會有些疼,你忍一下哦。”

他小心翼翼地拆開律恒身上的繃帶,見他的傷口沒有二次撕裂,才松了口氣。

等他上好藥再次把繃帶紮上,餘星野與連生也相繼走了回來。

餘星野這才注意到不對,他盯着聞柏舟的臉,眉頭一皺:“小祖宗你怎麽了?怎麽眼睛腫了,別是過敏了吧?”

“沒有。”聞柏舟說,“之前眼睛不舒服,可能揉得狠了。”他不想提這個,趕緊對連生說:“連生你也該換藥了!”

給連生也換過藥後,一行四人在休息室裏吃掉了最後的包子,才離開補給點回到了突擊戰車上。

戰車扭過頭,朝着來時的路駛去。

回去的路比來時路更不好走。

雨後的沙土地上,到處都是凝冰。幾乎稍微開得快一些,戰車就會打滑。

負責開車的餘星野打開了抓地模式,讓戰車在冰面上慢慢地挪:“這速度一時半會兒也提不起來,你們幹脆把後座放下,補個覺。”

“我看行。”連生也說,“昨晚恒哥一整晚沒睡吧?小聞也沒休息多久,就那麽一兩個小時,能休息個什麽啊。”

他說着幹脆彎腰伸手,拍了拍副駕駛座上的律恒:“恒哥,我來觀察警戒,你來後面睡一會兒。剛好也帶着小聞補個覺,小聞的體力消耗挺大的。”

律恒原本不想聽。可聽連生這麽一說,态度就松動了。

他微微颔首,低聲應道:“好。”

不一會兒兩人就換了個位置。律恒翻到後備箱去講備用座椅也放下來後,才又翻回後座,與聞柏舟配合着放下了後座椅。

他拿了個背包當枕頭,又拿出了保溫毯,才對聞柏舟道:“睡吧。”

聞柏舟整個人都背靠着蜷縮在律恒懷裏,被律恒用自己的沖鋒衣裹了個嚴實。

窗外的風景慢慢地略過。

聞柏舟仔細觀察着那些晚上沒有看清過的路。

看着看着,疲憊就緩緩湧了上來,沒多久就閉眼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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