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更】
聞柏舟腦袋嗡了一聲。
他面上貫來溫和的神情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罕見的嚴肅:“你說什麽?”
律恒沒有看向他。
這位未來戰士的目光依然牢牢鎖定蔣政,他鄭重開口:“之前諸位讓柏舟跟着我走的意思, 我清楚, 也贊同。你們需要有人替你們看看我所說的一切是否真實。我同樣需要有人替我證明,我所言非虛。”
律恒頓了頓,他依然沒有看向聞柏舟,而是繼續道:“在這樣的情況下, 柏舟成為了前往2099的唯一人選。現在我們雙方都達成了自己的目的, 沒必要再讓一個什麽都不會的小孩參與進來。”
嚴峰沉默着看向了蔣政。
蔣政沉默着, 好半天才問聞柏舟:“柏舟怎麽想?”
聞柏舟眨了眨眼, 甚至有些沒反應過來。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 一旦确定了2099的情況, 不管從任何角度來說, 他都不再有參與的意義。
他們只需要保證那扇門不出問題, 就能直接和律恒達成雙邊合作。
但聞柏舟怎麽都沒想到, 開這個口的,會是律恒。
他腦袋亂糟糟地看着眼前這幾個人, 驀地突然一笑:“我怎麽想, 重要嗎?我們律隊不是把什麽都想好了嗎?”
他幹脆往後一仰,整個人都陷進了椅背裏:“我以為, 大家同生共死之後, 律隊也應該比較認可我了。我現在就想知道,律隊這麽過河拆橋,想過回不來怎麽辦嗎?”
“前兩次, 我和餘星野順利找到別墅, 你都在別墅裏。”律恒說,“你跟着我們走了之後, 別墅反而消失了。我有理由相信,留你在這裏,它就是穩定的。”
“你的猜測罷了。”聞柏舟面無表情地說,“實際上我們誰都不知道,這片空間到底是什麽模樣。它是不是定期會換地方?還是到點自動關門?這些我們都不清楚。我可不敢這麽下定論。”
“我們目前所在位置,距離01號地堡只有兩三個小時的車程。”律恒說,“來回最多一天的時間,我不認為這麽短的時間裏,這片空間會出現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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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這麽認為。”聞柏舟面無表情地說,“你別忘了,上次我們離開只有半天時間,它就消失了。”
律恒八風不動:“那是因為你沒留下。”
聞柏舟搖了搖頭,嚴肅道:“我和你看法相悖。”
“柏舟你別氣。”嚴峰難得打了個圓場,“其實小律說得也有道理。你一個人去那邊,确實太危險了。”
“如果我害怕危險,我就不會過去。”聞柏舟說,“如果你們只想讓我當一個負責開關門的守門員,那我的意見是,我不同意。”
他幹脆利落地站起身,直白道:“我在這裏這扇門還會不會開,我不知道。但我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只有我過去了,這扇門才必然會開。我先走了。”
他說完,也真的直接轉身離開了會議室。
嚴峰和蔣政幾乎每隔幾年就會遇到這樣的刺頭新兵,倒也接受良好。反而轉過頭來對律恒笑說道:“柏舟可能誤會你的意思了。”
律恒卻搖了搖頭,說:“他沒誤會。”
嚴峰迅速地與蔣政交換了一個眼神。
律恒那些話直白得不太好聽,現在又是需要大家團結一心的時候。特別是這兩個聯系現在與未來的年輕人。
沒有誤會?那也一定是誤會!
“開玩笑,一定是誤會了。”嚴峰拍了拍律恒的肩膀,“等談完了,你去哄哄柏舟也就沒事了。”
聞柏舟這個小孩他們也是了解的。
他家裏氛圍好,養得他也是和善溫軟的脾性。他很少與人起沖突,更少對什麽人發火。
他剛成年時去德摩特參賽,被對方請來的非專業網紅評委故意打壓,他在比賽臺上都沒與人紅臉。而是有理有據、不卑不亢地反駁了回去。
最後聞柏舟走下臺,拿過了那位非專業評委的話筒,語調和緩地說:“是我高估了德摩特全球藝術比賽的專業性,更沒想到這樣的舞臺上會有非專業人士對着自己毫不了解的藝術大放厥詞。如果主辦方堅持邀請非專業人士,來對參賽人士做出藝術性與技巧性上的專業指點,我只能選擇棄賽。”
那場藝術比賽因為聞柏舟的這番話而引發了業內全面關注,他自己卻心平氣和地離開了現場。
即便在這種情況下,剛成年的聞柏舟都沒怎麽發火。由此可見,聞柏舟做人雖然不夠圓滑,但他的情緒确實非常穩定。
這樣的人,不會因為幾句難聽的實話就和律恒翻臉。
雙方抱着完全不同的心情繼續了下去。直到徹底拟定了第一批交換物資名單,雙方才其樂融融地離開了小書房。
可這一出來,嚴峰就樂不起來了。
“柏舟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直沒出來啊?”他這是真的驚了,“都沒人勸勸啊?聞中校呢?!”
聞子衿在地下一樓帶着信息組加班加點做數據分析,根本不知道樓上的事情。
嚴峰急忙忙把人叫來,幾句話說完就讓聞子衿去哄人。轉頭再一看律恒,人家已經打開電視坐在了沙發上看新聞。
怎麽了這是?真就打定主意了要翻臉啊?
雖然聯系一旦建立,有沒有一個“中間人”都無所謂。但嚴峰依然希望他們之間能是和諧友愛的關系。
年輕人在一起做了朋友,有了感情牽系,這種不穩定的空間貿易,也能多一個脆弱的錨點。
嚴峰嘆息了一聲,才走到律恒身邊落座,低聲給他講述國際新聞背後的種種隐秘關系。而律恒看過後世的解密資料,再聽嚴峰講述,瞬間就将已知信息聯系在一起,倒也能給嚴峰不少建議。
雙方的氣氛再次和樂融融。
而樓上的聞子衿卻與他們完全不同。
因為她看見了大片大片的黑與灰鋪在了聞柏舟的畫布上。
聞柏舟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這麽長時間,只在他的畫布上塗滿了黑與灰。
“舟舟。”聞子衿有些心疼地問,“你還好吧?”
聞柏舟點點頭:“還好啊。”
聞子衿一聽,眉頭就擰了起來。她不贊同地道:“情緒壓抑在心裏不好。不然我去找爸過來,你和他對着哭一場。”
聞柏舟:“嗯……?”
他茫然地看着姐姐的神情,又扭頭看向自己的畫框,頓時悟了。
“你過去,先過去。不許看我的畫。”他說着,把姐姐帶到靠窗的那一側坐下了:“你看窗,別看我。一會兒就好了。”
聞子衿心中着急,卻也依言坐着。
果然沒過多久,聞柏舟就說:“好了,你看!”
聞子衿起身一看,就見那大片的黑與灰的中心,多了一抹格外紮眼的紅。
那抹紅像是火焰,又像是冉冉升起的太陽。在火紅的中心,又似乎有許多的人影。于是那大片絕望的黑與灰頓時被分作了天與地。
黑沉沉的天地之間,有人如炬火,照亮天地。
“信了吧?我真沒事。”聞柏舟笑着擱筆,“別人說實話,我有什麽好氣的。更別說我了解律恒。姐,我和他也算是戰友了吧?我們差點就死在一塊了,我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
聞子衿放下了心,笑問他:“真沒生氣?”
“唔……”聞柏舟皺了皺鼻子,明顯不太想提。
但過了一會兒,他還是開口道:“氣也肯定有那麽一點。氣他第一個提出來讓我走。我們是戰友吧?怎麽能是他提!還有些氣我自己能力不足。”
“其實我知道你們怎麽想的,也是真的覺得這樣可能對我更好一點。但是……”他心裏不太舒服,就又抓着筆去畫了幾筆,“其實要是我沒有過去過,有人和我說你就負責開門就行了,我可能還挺高興的。”
他低聲說:“未來管我什麽事啊?這種事總該有別人負責嘛。我自己還有那麽多事要做。我的藝術家證書剛到手,我不得跑畫展啊?我不去參賽啊?我還得簽個畫廊,去幾個拍賣會對吧,我那麽多事情呢……”
“可是我都去過了,我總該做些什麽的。我要為了他們做些什麽的。”聞柏舟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孿生姐姐,“那些災後景象,你見得比我多。你應該懂的。”
“舟舟……”聞子衿走過去,輕輕地抱住了他,“可人不能把自己困在這樣的情緒裏。”
聞柏舟不服氣:“你去救災現場看了一眼,上級馬上調你走。理由是還有餘震,可能會塌方,你會有危險。你走嗎?”
“不!”聞子衿拍了他腦袋一下,“怎麽做假設的?”
“這不是差不多嗎!”聞柏舟哼哼兩聲,“我現在就越說越不舒服,越說越不高興。而且說真的,我總覺得這一次看見別墅有些怪。就好像……我要沒過去,別墅消失也就消失了。那扇門再也打不開,他們也再也來不了了。”
聞柏舟神色茫然了起來。他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從哪裏來的,卻莫名的異常篤定。
這片空間與他有關聯,那扇門也與他有關聯。
這話一出,聞子衿頓時認真了起來:“什麽意思?”
“一種……直覺?”聞柏舟也不太确定。
他仔細地思考着兩次看見門的情況。
都是夜晚,都起了霧,還有……他都遇到了危險,都很害怕,或許在心裏還非常的想家。
他是個畫家,他總是對情緒的表達格外的敏感。
他總覺得,那片空間或者是那扇門的出現,與他的情緒息息相關。
可這樣的猜測,實在有些過于無稽。聽起來一點也不科學。
“你們檢測得怎麽樣?”他反問道。
聞子衿搖了搖頭:“有強幹擾,很多檢測手段都沒辦法得到結果。不過通過幹擾範圍來看,別墅兩邊的圍牆是可以擴大的。現在兩邊太窄,只有步道,無法行車。很多物資都沒辦法弄進去。”
提到這個,聞子衿也有些發愁:“現在最讓我們困擾的就是,要怎麽拆才能不對這片空間造成影響。”
聞柏舟一聽,丢開畫筆一躍而起:“我去看看!”
他一溜煙兒的跑下了樓,完全無視了坐在客廳的律恒與嚴峰。過了沒多久,他又跑了回來,橫穿了客廳從大門出去了。
律恒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見聞柏舟消失在牆後,律恒的目光許久都沒能收回來。
可不一會兒,聞柏舟又跑了回來。他依然誰也不理,自顧自地去了後院。
律恒徹底坐不住了。他站起身,追着聞柏舟往後院去,剛邁步進去,就見聞柏舟在爬牆。
律恒:“……”
聞柏舟腳底一滑,律恒眼疾手快去扶住了聞柏舟的腰:“你在做什麽?”
聞柏舟借力翻身而上。
他跨坐在圍牆上,背對着初夏的陽光沖律恒伸出手,面無表情地對他說:“你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