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實踐證明,治療社死的最有效方式,就是坐在社死對象的旁邊。

沒到五分鐘,賀聞溪就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不就是說騷話被正主撞上了嗎?

手指熟練地轉着筆,回憶起剛剛裴厲從後門進教室時的情形,賀聞溪轉筆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他撕了張橙色的便利貼,“唰唰唰”開始寫:“你進門的時候,那句‘你叫我’,是不是故意的?”

然後伸手把紙貼到了裴厲手邊習題冊的封面上,還特意用筆頭點了兩下,示意裴厲快看。

裴厲太高,總習慣把椅子往後面拖一截再坐,這樣長腿才擺放的開。他眉目疏冷感很重,不管什麽時候看他,都會有種盛夏時節,冰塊進了薄荷水的感覺,認真做題時,更顯得生人勿近。

此時,他垂着薄薄的眼皮,看完紙上的字,捏着筆順手寫下回答。

收回便利貼,賀聞溪發現上面多了鐵畫銀鈎的兩個字:不是。

賀聞溪狐疑,真不是?

與此同時,湯銳坐在座位上,他同桌見他沉着臉,連忙小聲安慰:“銳哥別氣,你還跟溪哥一起吃過飯呢,溪哥肯定是看裴厲太慘,扶扶貧!”

有人接話:“沒錯,而且最後一題那麽變态,分值還重,除了銳哥你,誰能拿全分?”

湯銳臉色好了一點,他故意提高聲音,回答:“數學最後一題确實超綱了,有點像去年數學競賽冬令營裏一道選拔題的變型,出題老師愛搞事,每個小問都不止一個陷阱。比如第一小問就不簡單,要是構造錯了,根本證不出來。”

說完,他才覺得心裏舒服了不少。

這道題的原型他在搞數競的表哥那裏見過,才大致解了出來,不過花了很多時間,導致他在打鈴收卷那一刻才把最後的答案算出來。

這些題都不外流,裴厲不可能也見過,更不可能在考試時間裏做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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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聞溪也聽見了湯銳說的話,他放下便利貼,湊近了點,壓低聲音,用的是肯定的語氣:“裴厲,最後一道題你肯定做出來了吧。”

裴厲“嗯”了一聲,也跟着放低了音量:“做出來了。”

賀聞溪圈起兩根手指,翹着嘴角比了個“OK”的手勢。

坐在前面的江頌聽見動靜,轉過頭來,擠眉弄眼:“喲,我們溪哥在跟他裴厲哥哥說什麽呢?”

隔着課桌,賀聞溪毫不客氣地在江頌的椅子腿上踹了一腳:“滾!”

這時,老杜托着一疊成績單和一沓試卷進了教室,氣氛立刻凝重起來。

學委哭嚎:“到底是誰讓學校引進機改系統的,成績晚出一天,大家喜氣洋洋多活一天,不好嗎!”

“不用喜氣洋洋,茍延殘喘我也願意!”

“還求什麽生活質量,殘狗喘氣都行!”

老杜見慣了哀鴻遍野的場面,心裏已經沒有任何波動,毫無同情心地開口:“拿到成績單後自己仔細看看,回家記得找家長簽名,明天收上來我檢查。”

“求求了,能不能放過寶寶?”

“寶寶能不能先放過我?”老杜冷血無情,怼完之後,安排數學課代表把數學試卷挨着發下去。

賀聞溪看了看自己的成績單,語文保持住了水準,97分不能再多了,英語只被扣了卷面分,其它的跟以前沒多大出入,成績分析圖表給出的結論還是那兩個字:偏科。

他幾秒看完自己的,視線就開始往裴厲的成績單上瞟。

瞟到具體分數前,先在“年級排名”後面看到了一個數字:1。

試卷發完,老杜拉下黑板,把長粉筆折成兩段:“都看完卷子了?要我說,放一個寒假,把你們手放廢了,腦子也放殘了。來,大題因為沒寫解被扣分的,都站起來我看看。”

賀聞溪看着自己五道大題,五個解都沒寫,老老實實地站了起來。

“大題步驟沒寫全,被扣了步驟分的站起來。”

賀聞溪立着沒動。

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裴厲也站了起來,不知道是缺了哪個步驟被扣分。

老杜嘆氣:“第一題送分題都錯了的,站起來我認認臉?”

椅子挪動的聲音響起,不少人都坐下去了,賀聞溪依然站得堅定。

他心想,你幹脆點我名字,讓我一直站着得了。

“你們啊!”老杜痛心疾首,文人的酸氣又從這個數學老師身上冒了出來,“你們讓我恨不得賦詩一首,題目就叫,《月考後于致勤樓抒懷,贈我那群氣死人的學生》!李杜詩篇萬口傳,到時候我讓你們青史留名!”

他開始點名:“賀聞溪,你是考數學的時候餓了嗎,一個解都沒留紙面上,扣的那五分你不心痛?”

賀聞溪回憶一番,認真回答:“前天中午沒吃飽,确實有點餓。”

前面幾個女生悄悄往後瞥了一眼,埋下頭笑起來。

“……下次記得吃飽!”老杜轉移炮口,“還有你,裴厲!”

湯銳嘴角噙着笑,聲音不大不小地開口:“老杜怎麽這麽大火氣?最後一題被扣分很正——”

老杜:“倒數第二道題,要是沒扣那兩分步驟分,你就是全年級唯一的滿分你知道嗎?”

這句話一出,全班都炸了。

湯銳差點失聲,難以置信:“裴厲最後一道大題做出來了?”

老杜臉上終于浮現出得色:“沒錯,裴厲是全年級,唯一一個把最後一道大題完整解出來的人,半分都沒扣。這說明什麽?說明人家平時基礎打得牢,遇到難題時,才能鎮定自若!”

江頌故意接話:“全年級真的只有裴厲做出來了嗎?”

問完,還特意朝湯銳看了看,不可謂殺人不誅心。

畢竟,裴厲可是他溪哥的“裴厲哥哥”,自己人!

老杜沒好氣地瞪了眼江頌:“怎麽,還能加一個你啊?”

這次月考的數學卷難度絕對超綱,很有幾分給全年級下馬威的意思。賀聞溪自認擅長理科,就算馬虎大意,平時都能考個一百三,這次也只有118。

沒想到裴厲竟然比他多了三十分。

這不離譜?

坐前面的人全都忍不住了,跟長脖子鵝一樣齊齊回頭,畫面有些喜感。

賀聞溪覺得,要是這一雙雙眼睛帶射線,他和裴厲已經被集火燒死了。

裴厲是目标,他被無辜殃及。

一天的時間,足夠讓各科老師輪流把全班罵上一通,試卷也都到了每個人手裏。

雖然裴厲轉過來那天就有人說過,上學期期末的五校聯考,裴厲拿了第一。

但畢竟裴厲那時還在七中,四中的人對此屬實沒什麽實感。

直到這一波月考成績下來,高二一班才真正感受到了來自學神的威壓。

下晚自習的鈴響了,數學課代表彭蒿穿過半個教室,瞻仰完差兩分一百五的數學大佬,感慨:“溪哥,你裴厲哥哥是怎麽把最後一道破題給解出來的?”

“用筆解的呗。”賀聞溪難得沒多在意這個稱呼,反而覺得自己心态怪怪的。

明明他最後一題解得稀爛,但現在竟然有點小得意。

難道,這就是打投事業粉的快樂?

彭蒿盯着裴厲的眼神,像是想把他從頭到腳解剖個遍:“原來這就是智人和猴子之間的基因壁壘嗎?”

江頌已經收拾好了書包,想起:“咱厲哥拿了年級第一,那‘章可貞’獎學金必然是厲哥的了,提前恭喜厲哥發財!”

裴厲正把習題冊放進書包,聞言說了聲“謝謝”,又轉向賀聞溪:“章可貞獎學金?”

賀聞溪順口給他科普:“差不多二十年前吧,一位叫‘章可貞’的女士在我們學校設立的獎學金,具體的校史館牆上挂着。算的是上學期期末考和這學期首次考試的成績,誰第一獎學金給誰,還挺多的,我記得好像是一萬。”

江頌接話:“我也記得是一萬,去年是湯銳拿的,”他遠遠喊了一聲,“銳哥,‘章可貞’是一萬吧?”

教室裏人走得沒剩幾個,四個人閑聊的聲音不大,但僅剩的人都聽見了。

其中就包括前面還在理卷子的湯銳。

看着答題卷上紅色的叉,湯銳握筆的手用力到指甲泛白,沒回頭:“大概吧,誰記那麽清楚,又沒誰是為了這錢考第一。”

見江頌還要說話,賀聞溪把書包單肩挂上,校服松松垮垮:“跟他說什麽,走了。”

回到家時,剛過八點半,賀聞溪換了件淺色薄外套,窩進椅子裏,開始在沒寫完的作業裏挑挑揀揀。

率先排除掉英語這種半小時就能做完的,和語文這種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想翻開的,賀聞溪最後挑了一本數學習題集,活動了兩下手指,準備先提神醒腦。

卧室的落地窗開着,有濕潤的風從外面湧進來,将桌面上的草稿紙吹起。

賀聞溪眼疾手快,“啪”的一聲把差點被吹飛的草稿紙按住,轉過頭,才發現外面下雨了。

盯着窗外連綿的雨幕看了一會兒,賀聞溪忽地站起身,把筆扔到桌面,撈起手機,快步出了房間。

從儲物櫃裏抽了一把傘,賀聞溪一邊換鞋一邊揚聲朝裏喊了一句:“顧叔,我出去一趟!”

說完,也沒等回應,就撐着傘出了大門。

路邊積着水,水窪裏映着來往的車燈和高樓的霓虹。公交車搖搖晃晃地停進車站,廣播開始播報,“清溪路站到了,請要下車的乘客在後門下車……”

隔着車門厚厚的玻璃,能看到站臺上有不少人手裏都拿着兩把雨傘,每當一輛車進站,那些人就會擡起頭來張望,沒看見要接的人,又會低下頭去,刷着手機,繼續等下一輛。

車門打開,最先下車的人背着包跑向站臺的一角,接過遞來的雨傘,很快說說笑笑地離開了。

裴厲跨上街沿,借着來往車燈的光觀察了一下雨勢,還不算大,他沒怎麽猶豫,習慣性地撈起黑色衛衣的帽子,從候車棚下走了出去,一邊想着晚自習遇到的那道函數題。

就在這時,一把傘忽然出現在他頭頂,緊接着,是氣喘籲籲的聲音:“幸好趕上了!”

裴厲腳步驀地一滞,隔了好幾秒,才轉過頭,看着眼前撐着傘的人:“賀聞溪?”

雨點砸在黑色的傘面上,淩亂的音符般“噼啪”作響,在這一瞬間,仿佛隔絕了周圍的喧嚣。

賀聞溪的淺色外套上有雨水留下的幾點深色痕跡,額角浮着一層薄汗,應了一聲,又問:“突然叫我名字幹什麽?”

“沒什麽,”裴厲視線落在他握着黑色傘柄的手指上,頓了頓,繼續朝前走,嗓音有幾絲不易察覺的澀啞,“你怎麽來了?”

“我看見外面下雨了,你今天不是沒帶傘嗎。”賀聞溪一邊說着,一邊掃了眼對方肩線的位置,心裏暗想,也沒比我高多少,不知道我喝三個月的加量牛奶,能不能趕上。

不,志向要遠大一點,三厘米而已,超過去!

霓虹燈被染得潮濕,鞋底落在濕漉漉的地面,會發出輕微的踩水聲。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和裴厲身高都足夠顯眼,賀聞溪總覺得來往不少行人都朝他們看過來,莫名有點不自在。

賀聞溪随便找了個話題:“公交車今天擠嗎?”

裴厲帽子已經放下去了,穿着款式平常的四中校服,雖然有種少年人特有的清瘦,但絲毫不顯單薄,反而整個人的線條每一寸都恰到好處,從賀聞溪的角度,能看到他流暢鋒利的下颌線條。

他聽見裴厲回答:“還好。”

或許是因為共用一把雨傘,兩個人不可避免地靠得很近,賀聞溪無意識地嗅了嗅,總是能隐約從裴厲身上聞到一股很好聞的氣味,但具體怎麽好聞,又形容不出來。

他想了想:“裴厲,你用的什麽沐浴露?”

裴厲回憶了一下:“跟你用的一樣,白色那瓶。”

賀聞溪反應過來,他自己對這些東西沒有多大的偏好,所以都是顧叔一手準備的。

他繼續用排除法:“那洗衣液呢?”

裴厲提醒他:“我們的衣服應該是一起洗的,洗衣機和烘幹機都是用的同一臺。”

所以,不止沐浴露洗衣液,說不定連牙膏和洗手液也一樣?

賀聞溪又吸了吸氣,那為什麽裴厲身上比自己好聞這麽多?

就像一張大網,在潮濕水汽中輕易挾裹了他的嗅覺。

難道沐浴露的香氣也會因人制宜?

這時,原本朝裴厲那邊傾斜了一點的傘被勻長的手指輕輕扳正,賀聞溪還沒反應過來,傘柄就到了裴厲手裏。

視線掠過賀聞溪被淋濕了的左邊衣袖,裴厲垂着眼,道:“站過來一點。”

“哦,好,”賀聞溪挪了小半步,又朝周圍望了望,才發現,除了少數熱戀期的情侶外,路上的行人基本都是各打各的傘,連五六歲的小朋友,都穿着自己的青蛙雨衣。

“我忘拿兩把傘了。”摸了摸鼻子,賀聞溪有點懊惱,“出門的時候太急了,沒想起來。”

雨幕裏,路燈算不上明亮,裴厲的輪廓顯得有些模糊,但他肩背闊直,像一棵立在北風裏的雪松,挺拔又鋒芒內斂。

觸到賀聞溪澄亮的目光,裴厲往左斜撐着傘,別開視線:“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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