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陌上少年郎(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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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很好的時候,總是要曬些東西,比如曬曬書,曬曬衣服,曬曬被子,還有……曬曬人。
這日,便是天氣很好的時候。
我們一群人将屋內的東西都搬出來了,厚薄不一的書籍攤開擺在地上,任風吹過的時候,發出“嘩啦啦”的聲音。被子和衣服都要挂起來,沒有那麽多橫架木杆,就只能先曬一批,下午再曬另一批。
曬完這些東西之後,我們就要像往常那樣練功。
先是飛檐走壁,後是拳打腳踢,我與蘇過秋過完招後,發現溫逢九和周游還在打,便坐在地上看他們打架。
蘇過秋道:“大師兄和三師兄打得真好。”
我大言不慚道:“我們兩個也不差啊。”
蘇過秋白了我一眼:“小憶,你覺得我們能跟他們比嗎?”
我道:“為什麽不能?”
蘇過秋道:“那說明你沒有自知之明。”
我道:“自知之明又不能吃,有什麽用?”
蘇過秋沒接我的話,又看着溫逢九和周游,道:“所幸大師兄接下了三師兄的招,不然我連都得成豬頭。”
“那是你要成豬頭,我才不會成豬頭呢。”
“那你要成什麽?”
我道:“我要成仙。”
蘇過秋嗤了一聲:“大話精。”
我道:“略略略。”
我和蘇過秋說着亂七八糟的話的時候,溫逢九和周游也打完了,溫逢九向我走來,我立刻就不理蘇過秋了,将溫逢九的水囊拿給他,讓他先喝點水。
溫逢九喝了幾口水,将水囊的木蓋蓋上。我道:“師兄,今日天氣這麽好,我們去屋頂曬太陽吧。”
溫逢九道:“好。”
我與溫逢九上了屋頂,并排坐在屋脊上。
今日的陽光雖然熱烈,但不算刺眼,曬得我渾身暖洋洋的,舒服極了。我道:“師兄,要是每天都是晴日,那就好了。”
溫逢九笑道:“要是每天都是晴日,你就沒水喝了。”
“也是哦。”我道,“要是每日都是晴日,我們種的菜就長不高了,不對……莫說長高了,連活下來都成了問題。”
溫逢九道:“是啊。”
我道:“要是每天都是晴天,也許我又會想着,要是能多下點雨就好了。”
溫逢九道:“人苦不知足,得隴又望蜀。【1】”
沒錯,這就是人,明明擁有得已經夠多了,但還是想要多一些,再多一些。
我道:“我不能當貪得無厭的人。”
溫逢九道:“小憶,你哪有貪得無厭?”
我笑道:“但我是個貪心的人。”
溫逢九道:“在這世上,誰又不貪心?”
我道:“你啊。”
溫逢九笑了笑,不說話。
我問:“不是嗎?”
“你覺得我是嗎?”溫逢九将話題抛回給我了。
我想了想,道:“世上沒有絕對的不貪心,但跟很多人比起來,師兄就是不貪心的。”
溫逢九摸了摸我的頭:“在我看來,你也不貪心。”
但在我自己看來,我是很貪心的人,我貪戀陽光,懶覺和紅燒肉,也貪戀師父師娘的寵溺,貪戀師兄師姐的無可奈何,還貪戀溫逢九的溫度。
我貪戀的事情太多了,并且希望這輩子他們都能陪在我的身側,這還不叫貪心嗎?在這點上,我有自知之明。
不過溫逢九說我不貪心,那在他眼裏,我就是不貪心好了。
我與溫逢九挨得很近,身上和心中都有暖烘烘的感覺,我甚至分不清,這種感覺是陽光給我的,還是溫逢九給我的。
玲兒紮完馬步之後,看見我們在屋脊上,朝我們招了招手。
我問:“玲兒,你也想上來嗎?”
玲兒點了點頭。
慕拂衣道:“玲兒,我把你帶上去。”說着,慕拂衣抱着玲兒,也躍上了屋頂。
玲兒坐在我旁邊,慕拂衣坐在玲兒旁邊,她帶玲兒上來了,也就不下去了。周游和蘇過秋見狀,也都爬到屋頂上了。
我道:“你們怎麽都上來了?”
蘇過秋開玩笑到:“怎麽,這間房子是你小憶蓋的,我們都不能上來?”
慕拂衣笑道:“李小憶?他什麽時候改了名字?”
蘇過秋道:“其實他一直都叫李小憶,只是他覺得中間那個小字太幼稚了,所以騙了我們所有人,說他叫李憶。”
我哼了一聲:“我本來就叫李憶!”
蘇過秋假裝聽不見:“李小憶。”
慕拂衣接着道:“李小憶。”
周游也說了句:“李小憶。”
玲兒因為比我小,不好直呼我的名字,便做了個口型——李小憶。
我只能扯住溫逢九的衣袖,道:“師兄,他們都欺負我!你快幫幫我。”
蘇過秋喲了一聲:“李小憶說不過人,還請大師兄幫忙呢。”
溫逢九道:“好了,你們別再笑小憶了。”
有人撐腰,我便有了底氣:“就是就是,你們都不準再笑話小憶了。”
慕拂衣道:“看在師兄的面子上,就放過李小憶吧。”
周游點了點頭:“好,我們放過李小憶。”
我捂住了耳朵,不想再聽他們講話啦。都是一群壞人,都在取笑我,只有溫逢九是真心對我好。
我讓溫逢九捂住我的耳朵,将手捂住玲兒的耳朵,道:“玲兒,你可別跟師兄師姐他們學壞了。”
慕拂衣笑道:“你捂住玲兒的耳朵,再跟她說話,這是想讓她聽見呢,還是不想讓她聽見呢?”
我立刻松開手,道:“當然是不能聽見你們的話,只能聽見我說的話。”
玲兒捂着嘴笑,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
慕拂衣道:“我看啊,玲兒要是不想學壞,離小憶遠些就可以了。”
我道:“師姐!連你也欺負我。”
慕拂衣道:“怎麽?我不能欺負你?”
我道:“你是這裏最好的師姐,當然不能欺負我。”
慕拂衣問:“我是哪裏最好的師姐?”
我道:“當然是這裏。”
慕拂衣道:“這裏就只有我一個師姐,我當然是最好的,還用你說?”
我只能再次扯上溫逢九的袖子,滿臉委屈。
溫逢九道:“好了,再說下去,小憶就要哭了。”
我道:“我才沒有要哭呢。”
慕拂衣道:“好了,不要哭,不欺負你了,我們換個人欺負。”
我将視線落在蘇過秋的身上,周游和慕拂衣也轉了個頭,嘿嘿,此仇不報,更待何時?該是我出口的時候了!
蘇過秋捂住了耳朵:“不聽不聽,和尚念經!”
我們叽叽喳喳地說了半天,樹上的鳥兒估計也覺得我們聒噪。後來我們講到嗓子累了,便齊齊閉上了嘴,安安靜靜地曬太陽。
最親近的人都陪在身旁了,哪怕什麽話都不說,我們也是幸福的,我時不時摸摸玲兒的頭發,然後被慕拂衣打掉手,我将手伸到溫逢九的眼前,溫逢九看着上面并不存在的紅印,幫我揉了揉手。
我們的師門雖然建在山上,但是離城鎮也不遠,坐在屋脊上,可以看見許多東西。
近一些,我能看見拂弄着屋瓦的流蘇葉,郁郁蒼蒼的藤蘿,參差的古樹,青綿綿的群山。
遠一些,我能看見婉曲的街道,人來人往的集市,塔廟頂上的釋迦牟尼像,煙霧缭繞的小食店。
此刻廟堂無事,江湖無事,不管怎麽看,都是一片祥和寧靜。
我想,要是能夠一直這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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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苦不知足,得隴又望蜀。——最早出自《後漢書·岑彭傳》,“人苦不知足,既平隴,複望蜀。”
小憶:師兄,他們都欺負我!
小溫:他們只是在欺負李小憶啦。
小憶:你也取笑我!不準說了!
小溫:不說了,摸摸頭。